次日，清晨，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投进，映在重症监护室门口。

    绥禧是被阳光晃醒的。

    在冰凉的排椅上躺了一晚上，她动了动麻痹的双腿，密密麻麻的酸痛感袭来，伸手揉了揉，盖在身上的薄毯随着动作滑落下去。

    绥禧伸手去捞回，她不记得昨晚临睡前有盖毯子。

    抬眸看了眼，监护室的人依旧安谧地躺着。

    手机昨晚电量告急早已关机，她先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又绕去挂号大厅借了个充电宝给手机续上电。

    一开机，屏幕上的消息连续不断的弹出来。

    洛韵：【宝贝，中午给你带饭。】

    洛韵是昨晚回去的，拗不过绥禧的赶人，最终两个人商量着轮流监护，她才在附近酒店先住下来，晚上再过来换她。

    还有学校那边的消息，陈音打了十几条语音过来，最后发来一段长文，概括了学校现在的情况。

    昨天她匆匆走了，连工作大会都没参加，吴沛在会上恶人先告状，级长想找她谈话。

    十几通未接来电的鲜红标识。

    消息轰炸，一团乱麻。

    绥禧太阳穴直跳，简短地给陈音回了句：【知道了，你先帮我请一周假，等我回去再说。】

    离职的念头愈加强烈。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实在难闻，胃痛有潮水复来的预感，她点开黄色软件打算点个早餐。

    正纠结着，重症监护室那端有人来了，三两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走进去。

    绥禧大步流星赶回去。

    李旺医生：“绥小姐，来得正好，我们准备转病房了。”

    绥禧以为外婆出了什么事，悬着的心听到话语后放下来：“怎么突然转？”

    还没听说个重症监护室的病人要突然转病房的，不会是有什么人要走关系，所以将外婆转到不好的病房吧。

    看出她的顾虑，李旺摆出提前想好的话术：“是那边的病房设备更适合病人，而且这边突然说要检修，所只能先转了。”

    似是为了让她更安心，紧接着：“放心，多出的费用医院会承担的，这是医院的责任。”

    绥禧闻言没再问下去，腾出位置让护士将病床推出，她没穿防护服，就跟在身后两三步。

    片刻后，绥禧站在VIP病房内，比普通病房大了两倍不止，环境更加静谧明亮，适合养病，加之楼层偏高，推窗看去视野开阔，让人心情也宽慰不少。

    一天过去，外婆还是没醒，幸运的是恢复不错，生命体征也在加强，李旺医生更是勤勤恳恳地来看了好几遍，最后对她说，苏醒的可能性很大，明天估计就会醒了。

    绥禧最终还是没和洛韵换岗，外婆的病房旁边有个陪护的单人间，她住在那里，洛韵因着星期天下午要去教培，下午过来后就先回去帮她收拾东西，然后同城快递过来。

    一身的汗腻味，绥禧实在忍受不住，打算简单洗漱擦下身子先应付一下，下楼买点生活用品。

    却不想，路过护士站时护士却突然送来一个箱子，说是同城快递。

    不疑有他，绥禧惊叹于洛韵的动作如此迅速。

    拆开箱子，里头一应俱全的生活用品，底下是一套粉色的运动套装，款式看着像高中校服。

    绥禧洗漱完，擦着头发站在卫生间的大镜子前，绥禧拆标签前才注意到是普拉达的标签，L码的衣服。

    长度是够了，只是绥禧骨架偏小加之170的身高却只有100斤，套在身上有些过于宽松，却正符合她平日宽松休闲的穿衣风格。

    明亮灯光下粉色的衣服反映到她苍白的脸上，增添了几分血色和鲜活。

    她拿起洗手台的手机，给洛韵发去消息：【快递收到了。】

    那边没回，绥禧吹干头发去到外婆病房,VIP楼果然更加寂静，此刻走廊空无一人，不远处楼梯旁边的墙壁处绿幽幽的出口灯牌格外显眼。

    隔壁病房门口处设置的软椅处有人正睡着，她不禁放慢了脚步，手机的倏地弹出消息，提示音在空旷的走廊被放大。

    绥禧点开消息，打开静音模式。

    班群的消息，今晚班主任应当是组织了期末总结会，私立学校每年会根据成绩再重新分班，所以按照惯例期末时都会有集体活动。

    一长串@她的消息。

    “@地理老师，老师真的不来吗？我们都好想你喔！”

    “@地理老师，老师看我烤的大鸡腿。配图鸡腿.jpg”

    “老师，快看，大合照，我们把你P进去了。”

    ……

    绥禧将刘海挂到耳边，尽头的窗户有人站着，凉爽的晚风拂进来掀动还有些潮湿的发尾。

    绥禧查看着消息，上面还没看完，底下又源源不断弹出消息，好几个相熟的老师发消息问她怎么还不回来，置顶处校长的消息赫然醒目。

    她顺手点开。

    柯校：【小绥，返校来我办公室一趟。】

    她没回，退出微信，打开企业微信，从工作台处查询离职流程，将离职文件下载下来，医院网速不算好，下载的进度条慢吞吞得动着，像个蜗牛。

    风更大些了，窗口那人点起烟来，腥红的一点，宽肩窄腰的挺拔身影混着摇晃婆娑的树影，像一副中世纪的厚重油画。

    烟味带着一股冷冽的薄荷气息顺风而来，绥禧不排斥烟味，直觉这股味道似乎在哪闻过，脑海里闪过一丝熟悉的身影，却又整理不出思绪。

    “滴！—滴！—滴！”外婆病房传出声响，她下意识开门，夺步而进。

    病床上，外婆夹着保养家的手微微抬了抬，绥禧伸手去握住，伏低身子见外婆还没睁眼，轻声开口：“外婆？外婆？”又伸手去按呼叫铃。

    呼吸罩上的水雾出现又消失，外婆呼吸也越来越快，绥禧猜她应该是快要醒了，喜从心来却更多是心疼，见外婆被病痛折磨得如此虚弱：“外婆，我是绥禧呀？”

    “我们约定好了，要去野餐的。”

    外婆眼珠隔着眼皮转动，手指握得更用力。

    绥禧已经染上哭腔，眼泪凝出：“外婆，等你好了，我们就去旅游好不好，约定好了要一起全国旅游的。”

    “你可不能抛下我。”

    “你知道吗，前天考试我压中题了，考了乌镇，你的家乡，等你醒了，我们就去乌镇好不好？”

    绥禧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李旺医生带着护士赶到时她已经是泪流满面。

    好在外婆终于是睁开了眼睛，李旺给她做着检查，婆孙俩隔着人群对视着，丝毫不觉病房外一人正注视着他们。

    “老太太没什么大碍了，现在只要在医院观察一段时间再回家休养就好了。”李旺才给徐静雯检查完，就上到楼上给程屻汇报。

    程屻撩起眼皮，揿灭了烟，开口：“麻烦您多照顾了，多出的住院费，到时候我一起结了。”

    李旺躬着身子，斟酌着措辞：“职责所在。”

    程屻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拿起桌面的文件：“这是推荐表，院长那边已经打过招呼了。”

    李旺拿着文件，又聊了几句徐静雯的病才恭敬退出，走回办公室的脚步不禁轻快起来，却又觉得疑惑。

    这程总有钱有颜，怎么追女孩还搞暗恋这套，又是换病房，暗搓搓送毯子衣服的。

    对女人好，女人不知道可不行。

    程屻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刘洋推门而进，带着一沓资料，急匆匆的：“屻哥，查出来了。”

    呸了一声后，紧接着：“居然是辰飞买通了工厂的一个检修员，那检修员好巧不巧就是最后一个检修的，松了刹车。”

    “他们公司被我们打压了两年，坐不住了，为了赢比赛居然使这么卑劣的手段。”

    程屻眼皮子都没抬，将手搭在椅被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像是蛰伏的狮子对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语气不冷不热：“还有呢？”

    刘洋再度开口：“我靠，屻哥你全意料到了，这两天公司股价跌停，您猜怎么着，所有人都在抛股份，只有一个人在买进。”

    “黄杰在买进吧。”程屻接过文件，翻看起来。

    “真神了，屻哥你全都知道呀！”

    程屻从文件里抬头，桀骜不驯开口：“我连这个都意料不到，怎么走到今天。”

    刘洋在对面沙发坐下，心痛开口：“知道，您还搞这一出，太勇，太激进了吧，这股价跌停，市值都蒸发几个亿了，真一点都不心疼？”

    刘洋和程屻是大学社团认识的，毕业后一起创业，程屻在商场上运筹帷幄，杀伐果断，敢赌敢输。

    本身设计实力就是年轻一代里的佼佼者，加上眼光又毒辣，他们公司这几年发展可谓是势如破竹，蒸蒸日上呀！

    “蒸发了，还能赚回来。”程屻嗤笑了笑，言语不屑。

    刘洋看不惯他这副一切都在他把握之中的模样，贱兮兮调侃：“程总在商场上是一往无前了，怎么情场还搞田螺姑娘这一套呢？”

    程屻不便出门，这些事都是吩咐秘书去做，秘书向来和刘洋穿一条裤子，有什么事都和他说一嘴，这两天的事事无巨细地都一一汇报给了刘洋。

    程屻反页的手一顿，没出声。

    见他没否认，刘洋得寸进尺：“不是我说你，您要是有商场上一半果敢，一般的女人哪里能抵抗得住您的追求呀。”

    说罢还掏出手机，搜出几本霸道总裁的小说，开玩笑道：“我给您老人家发几本爱情秘籍，您好好学学……”

    程屻颔首，狭长的眼睛带着威慑和压迫，刘洋生停了话语，识趣闭嘴，两人再度回到工作。

    深夜，程屻睡不着，点了根烟再度踱步下楼在走廊尽头站着。

    ——“一般的女人哪里能抵抗得住您的追求呀！”

    程屻微不可闻地苦笑一下，她可不是一般的女人。

    高级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可不幸的是，程屻才是猎物。

    而他的猎人似乎完全没有捕猎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