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虎谋皮09

    陈家老宅位于江城东部的郊区,这里山清水秀,风景甚好。似乎有一道天然的屏障,把城区的繁华与喧嚣与它隔绝。

    绿茵与鸟鸣占据了诗宁的视觉与听觉,把近来的烦心事挤出了脑海。她深深吸了口气,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继而升起了一种返璞归真后的纯粹的愉悦。

    “宁宁,快进来吧。”

    刚下车,她就见到了在门外张望的陈圳——

    他大概不常干这种事。见到“来宾”,陈圳既欣喜,又想维持一家之主的威严。正经和滑稽在他身上达到了微妙的平衡。

    干脆利落地关上车门,诗宁拎着手提包向不远处的陈圳走去:“爸,久等了。”

    虽然就要迈入五十大关,但陈圳的精神很好,半点没有垂垂老矣的模样;甚至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了许多——也许是因为经常健身,保养得当;抑或是因为如今把工作都扔给了小辈,不必再去操心。

    趁着朝陈圳走去的功夫,诗宁遥遥望了眼门口——没有看到家中阿姨的身影;但半分钟前,却是有人在那儿站着的。

    她眉头稍动,心下了然:想必在停车的时候,阿姨就去转告了陈圳她回来的消息,结果竟引得这尊大佛亲自来接。

    都说血浓于水,许久未曾碰面,陈圳自然是十分想念她的。连话也不觉比平时多了不少:“我和……我们等了好久,总算把你盼回来了。择日不如撞日,要不要住几天再回去?”

    “不了。最近碰到了一点麻烦,怕是要忙一段时间。”

    这话半真半假——铲除内鬼固然是主要原因,但怕被陈圳发现自己举动的异常,也是诗宁的顾虑所在。

    “唉。”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这种回答了。

    陈圳心里一沉,眼神暗了暗。见女儿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又若无其事地开口,“事情总会有个头的,等哪天忙完,再回来住几天,也是好的。你觉得呢?”

    “行。”诗宁点点头,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作为时空管理局的金牌穿梭员,她的扮演能力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只是需要一段时间去熟悉原身说话做事的习惯。等公司的事处理得差不多,也应该是几个星期之后了——有了如此充足的缓冲时间,在亲人面前露馅的几率便会大大减小。

    她答应得如此爽快,倒是出乎了陈圳的意料。他稍稍愣了一下,脸上终于重新露出了笑意:“好好好,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你可不能耍赖。”

    诗宁无声一笑,垂下眼睑,避开了对方期待的视线。鸦羽般的长睫扑闪着,在眼下拓上了一层阴影,掩盖了她的情绪:

    不知为何,原身的记忆中,有关父母的信息寥寥无几。方才见到陈圳,由于对方十分热情,并且这具身体并无排斥的反应,她才答应了此番提议……但如今看来,父女俩的关系同自己的推测,似乎有些出入。

    诗宁细小的表情变化被陈圳精确地捕捉,他微微抿了抿唇,眼中的失落一闪而过:她后悔了?还是在怨自己么?

    他的手指微微蜷起,松松地握成拳,中指不安地轻点着掌心,似乎还在犹豫着该不该说些什么补救一番;但最终,他轻叹一声,还是放弃了心中的打算。

    “罢了,”风从指间缝隙钻过,他安慰自己,“肯松口回来住一阵已是件难得的事,不能太贪心了。”

    太阳悄悄落了下去,但天边还倔强着残留着余晖,勉强照亮着天幕。

    微亮的环境里,一切都朦朦胧胧,与阴影难舍难分地纠缠在一起;陈圳背光站着,表情隐隐绰绰,教人看得不甚真切。诗宁摸不准对方的心思,不由得攥紧了包,极力回想着自己方才可能露出的破绽。

    “爸……”

    陈圳摆摆手,不打算再继续上一个话题。

    “饿了吗?”他抬手看了眼表,早已到了饭点,“包重不重,要我帮你提么?”

    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诗宁谢绝了他的好意,无声地松了口气:“刚才在路上堵车,耽误了不少时间。让你们久等了。”

    “自家人,别客气。”

    话音消散在空气里,仿佛是乐谱上的休止符,两人的对话到此戛然而止。一路无言,父女俩沉默着踏入客厅,似乎恢复了之前的相处模式。

    “先生、小姐。”诗宁听见有人如是招呼。

    这番动静算不上大,却偏偏惊动了沙发上的人:应该是原身厌恶的对象,越靠近,心中抵触的情绪愈发激烈。

    克制着原身的情绪,诗宁抬眸,恰好与女人对上眼——优雅而温婉,这是她对那人的第一印象。

    尚未来得及与对方寒暄,系统的声音忽地响起:

    “检测到额外信息,正在补充……滴!整合完毕,本段文字确认为有效,请宿主注意查收。”

    一堆信息猝不及防地涌入脑海,过多的内容让她头脑发胀。诗宁忍不住蹙起眉,停下了脚步。

    “宁宁怎么了?”女人见状,连忙起身,本能地想去探一探诗宁的额温,“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此时的诗宁脑海中乱成了一锅浆糊,厌烦的情绪达到了顶峰,自然是不喜欢他人的触碰的。她本能地侧身避开,女人的手瞬间落了空——掌心冰冰凉凉,只抓到了虚无的空气。

    似乎想起了什么,女人苦笑一声,黯然收回手:“宁宁先坐吧,我去帮你倒杯茶。”

    “阿姨,没事儿。可能是最近工作累着了,刚刚脑袋突然紧了一下。”诗宁强迫自己调整好情绪,略带歉意地开口解释,“没什么大碍的。这么晚了,咱们还是先吃饭吧。”

    “好,好……”夏曦关切地望着她,“一定要当心身体啊。”

    “嗯,谢谢阿姨,我会注意的。”

    她领着诗宁走到餐桌前,指了指眼前的空位:“我记得,你之前一直坐在这个位置……快坐下吧。”

    “谢谢。”刚接收完信息,诗宁还有些迟钝,过了几秒,才后知后觉地答谢,“辛苦您了。”

    尽管回答得礼貌而带些疏离,夏曦还是慢慢红了眼眶:“孩子,你难得回来,应该的……”

    大概是不想在诗宁面前落泪,她别开脸,道了声失陪,“我去让他们把菜端上来。”

    此刻恰好无人打扰,诗宁得以静下心来和系统沟通——有关原身母亲的这些信息,是在当初精神力共振时,被时空管理局一并接收到的;但由于缺少关键词,被暂划为了干扰项。

    今日的见面补充了语篇中的空白,才使它从废篇的行列中被单独拎出来,把一段往事娓娓道来:

    陈诗宁的生母南婉清仗着自己年轻,做事带着一股闯劲。在生下原主后,她顾不得好好休息,便帮着事业刚刚起步的陈圳忙前忙后,也因此在不经意间落下了病根。

    陈圳的生意一路上顺风顺水,两年后,陈家便已在江城商圈里崭露头角;但南婉清因为早些年刻意隐瞒自己的病情,此时的身体俨然是强弓弩末。她靠着药物、调理支撑了大半年,然而还是在原身三岁时,便因病去世了。

    陈家作为江城发展势头正猛的新贵,此等关键时刻,却少了一位夫人——不少人想看陈圳的笑话,认为陈氏集团的兴盛只是昙花一现;也有不少人动了歪心思,对女主人的位置蠢蠢欲动。

    伤春悲秋对那个阶段的陈圳来说是不现实的。那时正是经济危机最为严重的时候,他不得不忍着悲痛,领导着集团艰难前进。

    几年后,金融危机结束,挺过了考验的陈氏集团终于在江城站稳了跟脚。在一次聚会上,他无意间结识了夏曦,被她的学识、气质所吸引。半年后,在老爷子默许的态度下,夏曦进了门。

    陈诗宁因为小小年纪便失去了母亲,心智又不成熟,从那之后便渐渐与家人起了嫌隙。在夏曦生下孩子后,陈诗宁和家人的矛盾彻底激化、爆发。

    但抗争并不能改变既定的事实。随着年龄渐长,她也逐渐明白了这一点,变得愈发冷漠。

    从中学起,陈诗宁便开始住校,读完本科后又出国深造;如今刚刚回来,就一头扎进陈氏集团,用“为了方便处理事务”的借口,在市中心购置了一套房产。

    她避免与家人交流,一如既往。

    “宁宁,看看,有没有你喜欢吃的?”夏曦的声音让她回了神。

    夏曦出身于书香门第,书卷的翰墨香熏出了她包容温柔的性子。虽然陈诗宁对她不喜,但她对继女的照顾甚至比对自己的孩子更加用心……

    菜已经上得差不多了——色香味俱全,的确是花了心思的。

    “这都是你夏阿姨亲手做的。从上午就开始准备,可辛苦了。”见诗宁没有露出不悦的表情,站在一旁的陈圳忽地插嘴,引得夏曦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

    虽然知道对方是好意,但她向来摸不清女儿的心思,连忙赔笑道:“宁宁,你爸爸太夸张了,没什么辛苦的。有些菜已经凉了,刚刚去热了热。你要是介意……”

    “闻着就很香。”诗宁打断她,浅浅一笑,棕色的瞳仁里闪着微光——

    尚未动身出发前往帝星时,她和爷爷在偏僻的小荒星上相依为命。但在爷爷去世后,再也没有亲人为她做出一桌子热气腾腾的饭菜了。

    诗宁用力地眨了眨眼,朝夏曦微微一笑;不知何时,原身的情绪也逐渐平静下来。

    “谢谢,我很喜欢。”她如是说,声音有些颤抖。

    “那……那就好。”把碗筷都放置完毕,夏曦招呼她,“快吃吧,这么晚回来,一定饿坏了。”

    诗宁刚要提起筷子,才终于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少了个人——那位同自己素未谋面的弟弟,至今还没有亮过相。

    “弟弟不在家吗?”

    “这……”夏曦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估计是忘记饭点了,我去叫他。”

    “不用了,我去。”

    夏曦的表情实在是古怪,明显是在撒谎。诗宁结合系统给出的信息稍稍推敲,便明白了他迟迟不露面的原因——若真要较真起来,还是自己更理亏些:

    原身因为继母的事儿跟家里闹脾气,而弟弟更是她的眼中钉。由于担心弟弟抢走父母对自己的爱,自他幼时起,陈诗宁向来对他没有好脸色。

    虽然今日迟到确实是因为堵车,但陈诗宁与家中长辈不和早已不是秘密。所以,在这位弟弟看来,自己迟到的行为,大概率是故意为之——为了给夏曦和他甩脸色。

    诗宁冲夏曦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拉开椅子,打算上楼找人。

    还没等她踏上楼梯,就有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

    “贵客来了,怎么能劳烦您大动干戈。”砰的一声,房门关上,穿着棒球衫的少年终于露了面。

    额前的碎发微微遮住了双眼,他不紧不慢地下楼,指尖随着他的走动一下一下地点着楼梯扶手,“急什么,这不就下来了嘛。”

    “陈時,这是你姐,怎么说话的?”

    “行,妈,我错了。你也真是……”少年嘀咕了几声,似乎有些无奈与不满。

    随后,他漫不经心扬起嘴角,笑意不达眼底,带着明显的敌意,“姐,欢迎回来。”

    诗宁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咬牙切齿:原身这都留下的什么烂摊子?让自己处处为她背黑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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