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苍麓山。
辘辘的车轮声戛然而止，低调华贵的马车于路边停下。
“公主，当心些。”
“知道了，”扶着侍女的手，诗宁踩着轿凳从马车上下来，“玉簪，这是你头一回随本宫来这儿吧——跟紧喽，可别迷了路。”
“好好好，是奴婢执意要来，自然得事事听您的。”玉簪从善如流，赶忙跟上了她的步子。
离道观还有一些距离，便有一小道士火急火燎地上前，拦住了前进的两人：“对不住，今日不接待……啊？”
认出了对方，即将冒出嘴边的话立马拐了个弯。他行了一礼，恭敬中又带着些慌乱，似是怕对方迁怒自己：“公主殿下。”
诗宁温和地笑了笑，语气熟稔：“我记得你，你是严一的小弟子，当初还教本宫上过香呢……可如今怎的如此生分？竟不让本宫进去。”
“既是公主殿下……”小道士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退后几步，放了行。
“这次贸然前来，确实有些唐突了。”一想到那人的状况，她的心便揪了起来，“不知你师父可有空？本宫有急事与他商议。”
“如今师父还在待客，恐怕得晚些时候了。”
“无妨，本宫四下转转打发时间便是。你去做自己的事吧。”
许久不来，这里的一切都变得陌生——也许是脱离了宋衍的掌控，严一可以随着自己的喜好做事，不仅改动了道观的布局，花木也比先前多了不少。
不知不觉，诗宁便绕昏了头。可四下无人，她便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希望能碰到个好心的指路人。
忽地，窸窸窣窣的谈话声从不远处传来。
偷听本就不是什么文雅之举，诗宁立刻停下了脚步。她本想回避，但考虑到这也许是自己唯一能走出“迷宫”的机会，还是走上前去。
“道长可曾听闻续魂之术？”是一道男声，听着让人分辨不出他的年龄。
“听说过。此等邪术，乃是江湖上的禁术……你又想做什么？”
这道声音很好辨认——是严一。
那么，想必另一位，便是需要关起门来招待的贵客了。
“我落得这个下场，是因为咎由自取。当初害了不少无辜的人，我如今心生愧疚，便想为他做些什么。”
严一在京城颇有些人脉。结合最近的小道消息，他大致猜到了对方的来意。
“你可知道代价？”
“不过是以命续命罢了，有什么稀奇的？”那人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问他，“道长可会施法？”
“在下不才，略懂一二，只是这种术法，会使供魂者的元神严重受损……你还是仔细考虑一番吧。”
鞋底与石板摩擦，细微的“咯吱”声传入耳朵，严一冲对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立起身来：“谁？”
“是本宫。”
少女的声音传来，严一明显感觉到对面的人身形僵了僵。
“挑了个如此偏僻的地方谈话，让本宫不得不起疑啊。”待她走近，看清了那位访客，竟惊得膛目结舌，“宋衍？你不是应该……”
“草民见过公主，公主殿下万福金安。”宋衍起身，施了一礼，“陛下听闻草民近日在狱内表现良好，便破例允我外出一日。望公主能代草民谢过陛下。”
“你来这里干什么？”诗宁警惕地望着他，眼神冰冷，“方才，本宫还听见了甚么以命续命的术法……你最好解释清楚！”
“公主此行的目的，便是草民的目的。”
“你……”
“草民并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是想把自己的命，续给温公子罢了。”宋衍淡淡地笑着，却透着悲戚，“我愧对于他。若当初我与傅鸿没有联手，温家便不会被灭门，温公子也不会像如今这般虚弱。”
“你都知道？”
“是。国师给他下毒，借他的命窥探天机，这些我都知道。”宋衍看向她，“如果没猜错，温钰不久便要继任国师了罢……以他之才，汴周定会风调雨顺。”
“你变了许多。”诗宁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之前，你是不会说这些话的。”
“狱中的生活虽苦，但反倒让我看开了许多。”宋衍笑了笑，眼中是生死看淡的坚定，“若是此等术法能让温公子的身子好些，即便是魂飞魄散，也无妨——这些报应，都是我应得的。”
“宋衍，如今你已被皇室除名，无需插手此事。天下能人这般多，总会找到解决办法的……”
“公主不必再说下去了。”宋衍出言打断她，
“我此举，不过是为了百姓苍生。借命窥探天机的禁术，使用一次就减少十年寿命，如果没有记错，傅鸿至少用过三回。
“留给皇室的时间太短了。这几年，你们真的能找到传闻中的神医么；真的能找出一个与温钰相媲美的人才么？
“我本是罪人，牺牲一点又何妨？若温钰能活下去，太平盛世，就不远了。”
“严一，动手吧。”不再与诗宁争论，宋衍转向他。
“公主……”
诗宁沉默良久，最终点了头。
“对了，这件事情，可千万别告诉温公子。”宋衍朗声笑着，冲诗宁摆摆手，“这人心软，我一介待罪之身，不值得他同情。”
*
“任务结束，甚至连后续都安排妥当了……我似乎，不太高兴 。”坐在马车里，诗宁闭着眼，唤出系统。
“人心复杂，系统无法解析；宿主也别太放在心上啦。”系统在她脑海中转着圈圈，企图逗她开心，“要是宿主实在舍不得这个世界，就多逗留一会儿。”
“不必了。时空管理局那边催得紧，这次是我没有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诗宁叹了口气，“宋诗宁，该回来了。”
*
马车停下，车内却迟迟没有动静。
玉簪实在是担心，忍不住轻声呼唤：“公主，醒醒。”
“唔……”
女孩终于悠悠转醒，她揉了揉眼睛，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刚才，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自己，十分厉害。
——不，那不是梦……
“温公子，宁儿马上就下车。”玉簪赔笑着，“久等了。”
“无妨。”青年笑着，温润如玉。
伸出手，扶住下车时晃晃悠悠的少女，温钰温柔地看向她。
双目相接，他忽地一愣。
“怎么了？”少女的眼中漾着疑惑，歪着脑袋看着他。
“无事。”他摇头。
待她下车，温钰不着痕迹地收回手，眼神一黯：她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