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魔界中人强行掳走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诗宁虽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但仔细想来，对方的做法也似乎有几分道理——

    毕竟，若不是自己及时洞察了纪花泠行事的异常，各派之间也不会如此迅速地联合起来，立于同一战线与魔族为敌。

    思及此，诗宁抬首看了身前人一眼。

    把自己劫来此处的老者满头华发，眸子里涌动着紫气。不过，依他的穿着配饰来看，此人在魔族的地位恐怕不低。

    “有些话，是该说还是不该说……老夫一直认为，姑娘是个聪明人，活了这么多年，也应当明白这个道理。”

    两人的目光忽地对上，老者清了清嗓子，终于发了话。尽管那半截面具把上半段面孔遮得严严实实；但单凭他的语气，诗宁也能猜出面具后表情的狰狞。

    “我并不是很清楚您的意思，还请明示。”即使直面对方毫不掩饰的杀意，她依然从容不迫，精致脆弱的面颊上挂着清浅的笑。

    此情此景，在旁人看来，大概只是泛泛之交间最平常不过的寒暄。而其中的暗流涌动，只有当事人才知晓。

    “呵，装糊涂么？老夫早就提醒过尊上要对你留个心眼，只可惜……”大概是怕透露出过多的信息，他的话音戛然而止；此刻，只有山风呜咽着吹过，引得灌木沙沙作响。

    老者微微眯起眼，紫眸中闪着诡异的光。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因魔气侵蚀丹田，而气息愈发微弱的少女，眼神冰冷：

    当初从秘境出来后，尊主大概是因为唤醒了轮回的记忆，对这位姑娘的照料可谓是无微不至；只可惜她终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到头来还是坏了魔族的好事——人界大陆的各个门派，在一夜之间忽而毫无征兆地联合起来，如果说没有人为的推动，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正因为如此，魔族最后一位长老封印的解开，也因为宗门的提防而一拖再拖。

    幸而尊主谋略过人，锦囊妙计顺手拈来，总算没耽搁大业。在有惊无险地破除封印后，还亲自主持了一番调查。但当种种矛头都暗暗指向眼前这位少女，他又忽地宣布召回所有人手，不再追查……

    真是误事。

    十长老暗暗啐了一口，无声地默念咒语，快速在周围布下结界：

    彼时，若不是尊主拦着，他恨不能立马回到青云宗手刃了对方；而此时恰逢那人闭关，外界的一切事务都交于旁人打理——

    如今魔族之中，那些手握重权的明白人，都意识到了这位少女对局势的潜在威胁。

    若要振兴魔族，此等变数，是留不得的。

    大概是因为老者设立了结界，呼啸而过的风忽得小了许多，方才好几缕随风飘扬的发丝都落回诗宁脸上，挡住了她的视线。

    如今，少女的体内已经完全没有一丝内力，对魔气的波动也丧失了感知，自然不清楚面前的人在打着什么算盘。

    由于大半个身子被控制住，她只能勉强动了动头，把糊住视线的头发尽量向后甩。等视线再度清晰，诗宁才不急不缓地开口，打破了诡异的沉闷：

    “阁下方才费尽心思把我掳到此处，如今却打起了哑迷。实在是太过为难小女子了……若是方便，不如同我透个底。”

    尽管因为魔气的侵蚀，诗宁已经虚弱得几乎是仅凭一口气吊着了，但当立于极具危险的对手面前，她仍然不愿低头。

    老者注视了她良久，忽地，脸颊上松松垮垮的肌肉向上提了提，挤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你若是生在魔族，老夫大概会很欣赏你。便是把你当接班人培养，也不无可能……只可惜，你偏偏站在了对立面。”

    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通体漆黑的宝剑。汇入魔气的一刹那，宝剑似乎在瞬间有了生命，如匍匐在暗夜泥沼中的黑色巨兽，沉默地吞噬着世间一切的色彩。

    “如此有威胁的敌人，落到了我的手里。”老者语气轻慢，步步紧逼。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些残忍的笑意。

    紫黑色的皮靴不知由什么材料制成，伴随着脚步声一点一点挤入了诗宁的视线，最后，堪堪在她面前停下。下一秒，剑气直逼面门，鬓角边一寸长的乌发被斩断，飘然落下，尚且带着神兵上刺骨的寒意。

    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感官的作用却逐渐放大——即使受到来自外界的极小的刺激，诗宁也会感到不适。如今，冷不丁感受到剑身的寒气，她也不由得瑟缩了一瞬。

    大概是她的这种反应取悦到了对方，他癫狂地笑起来：“你瞧瞧自己现在的样子，多么可笑。没了他的庇佑，你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诗宁长睫温顺地垂着，做出一副无害的模样：“青云宗如今必定在全力寻我，如何算得了失去庇佑？况且，我到如今，还尚且不知在何处得罪了您。”

    “青云宗算什么……”他含糊地嘟囔着，神情中满是不屑，“你做了什么事，自己的心里自然最为清楚——放过你？无异于痴人说梦。”

    忽地，他嘴角勾起玩味的笑，退后几步，抬手解开了诗宁的禁制：“不过，老夫也算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如今，施加在你身上的禁锢已经被解除——若是能在接下来的三招内躲过老夫的剑，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可以。”

    声音才落，剑招便出。

    借着跃起的力量，老者出剑的速度陡然加快，利剑破空之声清晰地传入耳中——对方想要置她于死地的意图显而易见。

    凭借微薄的肌肉记忆，诗宁使劲力气翻了个身，勉强躲过一击。

    “呼——”绝处逢生的她长长地舒了口气，苍白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久病不动后，再寻常的动作，对她来说也十分费力；只是一次极为短暂的交锋，就已经让她的额头爆起了细密的汗珠。

    “算你走运。”老人皮笑肉不笑地牵动嘴角，调整神兵的握法，摆好了下一招的姿势。刀光剑影，最为刺眼，诗宁本能地抬手遮挡反射的光线，却无意间露出了串着铃铛的红绳。

    “这是……”上面的暗纹是仙界所独有的，那种玄妙的图案，人界宗门是无可如何也模仿不出的——

    毕竟他与仙界已经打了千年的交道，敌方的任何一点，他都烂熟于心。

    老者注视着少女，滔天杀意无声地于心头漫开：

    “你与仙界，到底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