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

    银质的剑柄被握着,十分清脆地打在少女单薄的背上。这一剑柄下去不仅萧禾傻了,连动手的沈叶漓都顿住了身形。徐嫦雨收起嘴角的弧度,眼底的青鬼之火隐隐烁烁。

    场上安静地能听见阵阵风声。这一板子下去没拍醒发疯的徐嫦雨,反而将沈叶漓拍醒了。

    他此刻才终于恍然醒悟般从愤怒中脱离出来。他低头去看从始至终一直低着头的少女。个头小小一只,只到他肩膀。眼下她垂着头,不发一语。看着格外让人怜惜,脊背处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清晰地看见瘦骨嶙峋的突起。

    心里酸了一下,听闻她前些日子进阶时候受了不少苦。沈叶漓神色缓和下来,斟酌问道,“是不是最近练功出了什么差错?”

    “你看呢?还活着。”想让你们即刻给上一世的徐嫦雨陪葬而已,这话自然是没说出口。

    徐嫦雨抬起头,收拾好眼里情绪。她还有重要的东西压在沈叶漓这里,暂时不能和他闹翻。至于这些人......她自信不会让他们活太久。

    沈叶漓被呛得皱眉,“你如今才进阶不久,修为还未平稳。这些日子就随我住在星台吧。”女孩儿面容清秀,还是那个敏感脆弱的小师妹。但眼角眉梢如今都充斥着浑然天成的戾气。而且,她将玉梵宫的神女和左右护法并上同样天赋不低的萧星月压在结界里打。就算那几人顾忌着没有使出全力,但也不至于是这个结果。

    想起近日躁动不安的浊息,沈叶漓视线落回徐嫦雨身上,将她细细打量。师妹还是那个师妹,但却古怪异常。还是会被影响吗?

    ——

    徐嫦雨跟着沈叶漓回到星台。一路上震惊与沈叶漓如今的好脾气,上一世徐嫦雨堕魔后二人一言不合就打起来的次数数不胜数。今日她这般作为居然还能得个安在自得。

    想来最近竹林的浊息不太平,消磨了他不少精神。这里是沈叶漓的居所,徐嫦雨上山时在这里住过几年,后来她体内煞气暴涨影响到了星脉才不得不搬出去。

    她醒来后体内上一世的修为不假,但能调动的时间和范围实在是有限。刚刚那么一小会儿青鬼之火就将她烧的理智全无。神魂上的枷锁被烧的通红,再多烧一会儿到她的命脉极限后不知道会变成什么鬼样子。

    在大仇得报之前她还不想变成一个疯子。

    星台寂静寥落,空中的巨大星盘上布着点点星光。这些小小的星子掌控着世间众人的陨落与新生。时时刻刻灼灼闪耀。徐嫦雨年纪更小的时候问过沈叶漓,她的星星是哪一颗?那时沈叶漓排星布阵忙的焦头烂额,听她言却还是亲自为她布了一颗星脉。

    小小的星星在众多明亮夺目的众星中并不显眼,但徐嫦雨却很喜欢。因为那颗星星很亮很亮,其光堪比帝王星。

    思绪回涌,二人已经到了当时徐嫦雨住过的偏殿。很大很接近星台主殿。沈叶漓停住脚步,在她身后静静看着徐嫦雨推开门、走进门、转身。

    少女双手扶在门框上,星眸乍然亮起:“师兄不进来吗?”

    少年仙人迟疑,终是摇摇头。

    少女垂下眼眸,乌睫轻颤:“师兄,我难受。”

    她这副样子让沈叶漓想说的话都堵在了喉间,徐嫦雨很少对任何人服软,她下了星台之后过得并不好,但小小少女仿佛憋着一股气一般,从不对他张口。哪怕只是说一句,师兄我疼。十四岁的徐嫦雨犟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但现在不同,现在不一样。上一世诸多困苦蹉跎,徐嫦雨早已懂了这些个道理。有张我见犹怜梨花带雨的脸确实好办事。

    果然,少年仙人轻叹一声。

    ——

    殿内灯火如豆,只堪堪照亮少男少女的脸。两张俊俏青嫩的脸凑在一处,沈叶漓皱着眉握着少女细细的腕子。脉搏有力,清晰如注。

    “你哪里难受?”

    “师兄,我头疼的厉害。”暗色灯光下徐嫦雨面色平静,一贯是她脸上最常出现的表情。

    沈叶漓松了手,就着暗色的灯火观她。灯下师妹的面容确实不美丽,脸色青白,眼底青黑一片,分明是被青火灼烧过的痕迹。他暗自轻叹,浊息今日的异动果真和师妹脱不开干系。

    “可能是伤到了识海。”

    “师兄帮帮我。”少女声音轻轻的,蹙着细眉,惨白着小脸儿。任谁也没有办法拒绝。

    他轻叹,探身过去。徐嫦雨乖觉地凑上前,额间一凉,额发被人撩起。好看的脸凑过来,额间覆上一层温热。

    “闭眼,凝神。”

    徐嫦雨嘴角勾笑,低低应了。她有点想知道现在的沈叶漓在看到她濒临失控的识海后会作何选择。她闭上眼睛,霎时进入了自己的识海之中。

    每个修仙者的识海都有保护自己的祖窍,在识海外形成一层保护的屏障。此时她的识海之外静静停了团白色光晕。徐嫦雨大手一挥撤了屏障。

    原本还算平稳的识海霎时天地变幻,宁静的画面急速褪去,画卷仿佛失了颜色。取而代之的是一副人间炼狱的景象。大片大片的焦土,焦土之上遍布裂痕。青黑之火在空荡的识海漂浮,所及之处无不焚烧殆尽。

    识海中央,一个浑身墨黑的少女被粗大的锁链紧紧锁着。她闭着眼,脸上黑色的魔纹肆无忌惮地生长。徐嫦雨挑眉,她这识海竟然是她上一世的样子。

    她独自欣赏了会儿,越发觉得她那个模样凄惨非常。心里恨得痒痒的。

    她开口:“师兄,就是这里。烧的我好痛。”

    那边自进来就一直沉默的沈叶漓回道,“无妨。师兄帮你疗伤。”

    这下轮到徐嫦雨瞪大眼睛,她这师兄最是眼里容不下一点沙子。上一世她识海但凡冒出来一小簇青鬼之火沈叶漓都对她如临大敌。他今日亲眼看到了她乌七八糟的识海居然还能一本正经的说出“无妨”?

    她试探。

    “师兄,我神魂痛。”

    “嗯。”

    “这火烧的我很痛。”

    “嗯。”

    徐嫦雨紧紧盯着那张芙蓉面,“师兄,我命脉痛。”

    “师兄,银剑碎了。”

    “嗯。”他迟疑。

    “你还用银剑的剑柄打我。”

    他蹙起眉,心中愧疚:“是师兄的错。”

    “师兄,我的元神好像在哭。”

    沈叶漓转头,识海中央一直紧闭双眼的元神忽然睁开了双眼,空洞的睁大眼睛正看着他。那双大眼里正一滴一滴流着血泪。从眼眶一直蜿蜒到苍白的下巴。

    一身月色的少年忽地凝了呼吸,心脏跳动出忽然一阵急促的抽痛。眼睛一眨,识海中央泣血的元神不见了。

    “师兄。我把她收起来了。”少女青白的一张脸,平静地诉说。沈叶漓无端地对眼前的师妹感到陌生。以前的师妹虽然寡言,但从不会这般......这般毫无生机又怨怼的看着他。

    少女空灵的声音幽幽灌入他耳:“师兄,我想杀人。”

    他大骇,后之后觉地发觉这里的空间异象丛生。血光交相辉映,少女痴迷的望着“他”。她的身上逐渐显出了数道月色的锁链。

    徐嫦雨刚刚不是将神魂收起来了,而是将神魂融合了。

    这正是他一直以来最紧张的,甚至用自己的神魂给徐嫦雨上了一道锁。没想到......没想到今日竟然这般荒唐地融合了。

    “嫦雨?”

    喧闹的识海安静片刻,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声音:“师兄。”

    “我没事,我就是有点热。”

    沈叶漓盯着徐嫦雨一动不动。眼前的少女虽然青火缠身,眼珠青黑,但神智还算的上清明。

    他张口想说些什么,识海内的异火忽然活了过来,不一会就将他死死围住。与沈叶漓一步之遥的少女静静站在原地,眼眸含血,诡异地不似活人。

    意识消失前,沈叶漓仍然没有抵触,任凭青鬼之火将他的神识燃尽。

    这是师妹的识海,师妹绝不会害他。

    ——

    雷声隆隆,大雨倾盆。急促的雨砸在地上,溅起细小的尘灰。沈叶漓穿行在落雨的云水宗,整个人如一缕幽魂飘在形形色色的弟子间。

    云水宗上下安静的可怕,与他熟知的云水宗很不相同。山门前的赫然立着一块石碑,上面用剑气十分粗糙地刻着:\"妒我至尊\"。语气之猖狂、姿态之桀骜都让他不适。

    山上的弟子大多低着头步履匆匆,撞了人也不抬头。归云台方向跑下来几个满脸惊恐的弟子,他们挣命般往山下逃,四周沉默的弟子终于活过来,一个两个拥簇着、一窝蜂地跑下山。他们边跑边大喊:“又杀人了!她又杀人了!”

    沈叶漓忽然涌上一股荒谬之感,云水宗乃仙门之首,掌领整个修真界。其中的底蕴深厚,护山大阵更是前几任飞升的掌门所设。怎么会轻易的成为魔族禁脔?

    归云台看似平常,沈叶漓提步而去。

    景色变换,万物褪色。眼前弟子们的慌乱逃窜忽地变为阵阵血红。归云台上,血流成河。

    少女提着剑尖滴血的剑面无表情的伫立在原地。她好像在思考着什么,漆黑的眸子一转不转地盯着某处。瓷白的肌肤下涌动着蠢蠢欲动的青火,整张脸白的不似活人。脚下的断臂残骸丝毫没影响到她,血淋淋地像来自地狱的恶鬼。

    只一眼,足以让沈叶漓乱了呼吸。他惊骇非常,眼光不知该落在何处。杀人饮血的魔女竟然是他的师妹。

    他瞪大双眼,许是动作太大,魔女被他吵醒。沁血的双眼利锐地扫过来,沈叶漓几乎不能说服自己,人摇摇欲坠。

    徐嫦雨突然笑了,露出森白的牙齿。她唤:

    “师兄。”

    几个跨步间,她整个人瞬移过来。沈叶漓几乎要与这个让他十分陌生的师妹贴面而立。他心情十分复杂,师妹的命格有问题他一直知道,这些年他也一直在竭力阻止。却在这里猛然看到这一切。

    他们二人面对面站着,沈叶漓能闻到空气传来的血腥气、还有女孩身上青鬼之火燃烧碎骨融肉的焦气。魔女的目光却径直透过他,那个魔女又唤道:“师兄。”

    没等他回头看,景色流水般快速流动。师妹妖异的脸在流动中逐渐扭曲、模糊。

    师妹在叫谁师兄?

    沈叶漓带着疑问醒来。屋内仍然亮着如豆的灯火,昏暗灯光下,徐嫦雨左手撑在桌子上闭目。面容平和、呼吸均匀。不知是睡了还是在闭目养神。

    灯光下少女炸着毛儿的发髻团子泛着栗色的光泽,沈叶漓就着灯火细看才发现那不是对团子,而是一对实在不怎么标志的小蝴蝶。

    层层黑发乱糟糟的被少女随意折了一弯扣在脑袋上,中间还绞了一根细细的辫子,手艺实在不怎么样。

    沈叶漓今天白日里看到这坨乱糟糟的两个发髻就火大,如今瞧着倒是可爱许多。

    桌上灯烛昏昏欲灭,沈叶漓掀开灯盏,指尖忽地冒起一簇火苗。

    “师兄醒了?”

    葱白指尖颤了颤,沈叶漓不动声色将灯盏盖好。状似不经意问道:“我怎么睡着了?”

    徐嫦雨垂眸,将嘴角一抹冷笑压下:“我还想问师兄呢,怎得忽然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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