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柳掰着手指头给她数，怀夏一个个对号入座。
好家伙，除了五房，几乎都派了眼线过来打探，动作都够迅速的。
“给你哥哥的口信送出去了吗？”怀夏询问。
小柳点头，“这会儿估计已经送到了。”
“甚好。”怀夏见她要帮自己宽衣，开口撵人：“我自己来，你也回去歇息吧，实在睡不着，去跟你爹说说话，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提到阿爹，小柳有些动摇，又见少主态度坚持，于是作罢，喊来外间的小丫头进来伺候，自己退出来后脚步轻快地直奔前院。
客院，副将薛黎打着赤膊从井里拎上来多半桶水倒进一旁的大水盆里，畅快淋漓地呼噜了两把脸，连日赶路的疲惫顿时消散大半。
“以前只听说迁入咸阳的六国豪富个个富可敌国，原以为是夸大其词，现如今亲眼所见，才知道是咱见识短！”
薛黎绞了帕子一边擦脸，一边跟坐在树下石桌旁饮茶的蒙适感慨。
“你祖上可是出过大良造的功爵之家，至于如此？”蒙适瞥了他一眼。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惊叹于巴郡怀家的豪奢。且不论这一片占地广阔建筑精美的庄园，单只说自己手边的这壶茶，也不知是如何炮制的，入口清润回甘，竟无丝毫苦味。相较之下，大王喝的茶也不过如此。
薛黎早看透了他在佯装镇定，但也没当即戳破，遥遥眺望了一眼主院所在的方向，压低声音询问：“咱就一直这么跟着那丫头？”
天降祥瑞？这玩意儿十之八九都是糊弄人！
蒙适眸色暗了暗，一仰头喝光盏中的茶水，站起身走向房门，淡淡抛了句：“且再随她折腾两天。”
得，这是也不信的意思！
薛黎心领神会，见将军自有打算，便也不再操心，哼哼着小调儿继续冲洗。
跟他们隔着小半片园林的家主主院这边，上房的烛火早早就暗了。打从跟着御驾踏上西巡之路那天起，除了把自己磕晕那一下，怀夏终于睡了一场踏实觉！
她睡得踏实，可苦了绞尽脑汁揣测她心思的怀家二房和三房。
聚在一起商量了半天，也没个头绪，二房老爷最后一拍板，决定明儿一大早亲自过去堵人，面对面探探风声。
然而，翌日清早，当他们朝食都顾不得吃，人一聚齐就浩浩汤汤赶到主院大门口堵人时，却被小门房告知，天还没亮，少主就已经出门了。
起了个大早，还扑了个空。
一行人只得悻悻然离开，拖着半宿没睡好觉的沉重脚步，越想心里越憋得慌。
反观怀夏这边，状态那叫一个神清气爽，看得蒙适都不仅暗暗咋舌。
怀夏浑不在意他们的目光，策马出城后直奔南郊。
六年前姑奶奶生辰，怀夏献上提取丹砂和水银的新工艺作为生辰礼，为此得到了一笔丰厚的奖励，以及每年进账不菲的银股分红。怀夏用这笔钱，开始在南郊买山地，几年下来，南郊这处完全属于她的庄子已经颇具规模。
“蒙小将军，咱们一行虽然人数不算多，但这一路过来动静也不小，势必会引来百姓好奇尾随。不如跟县尉打声招呼，请他们出人设防，维持秩序。您意下如何？”
庄子大门口，怀夏勒紧缰绳停马，客气地询问。
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这个道理蒙适也是懂的。
他点了点头，回过头吩咐：“梁越，带两个人去县衙走一趟。”
说罢，用余光扫了眼只立了块界碑的庄子大门，又吩咐了句：“樊东，你带三十人在此设防，闲杂人等一律不得擅入！”
梁越、樊东当即抱拳领命，各自点了人依令而动。
这执行力，啧啧啧！
旁观的怀夏忍不住暗暗咋舌，下一秒，在蒙小将军的目光扫过来时，赶忙精神一抖，双脚轻磕马腹，满脸堆笑：“进山！咱们这就进山！”
扭头心里喟叹：蒙小将军啥啥都好，就是性子急了点儿。
蒙适肃着一张脸紧随其后，挥手示意余下的人跟上。
这片山林买来之后只草草圈了个界线，并未开荒垦种，几乎保持着原貌，是以走了没多久，脚下就没什么路了，一行人只得下马步行。
“小怀东家，你买下这么一大片山庄，只是放着，什么也不种？”走了将近半个时辰，蒙适终还是没忍住，问道。
再次听到他对自己的称呼，怀夏还是忍不住想吐槽。不就是初见面时叫了他一声“蒙小将军”么，至于这么耿耿于怀？
“哦，不瞒蒙小将军，我年少时曾跟随一位堪舆师父学习过两年，于风水一事虽只是略同皮毛，但当初一看到这片山林，我就喜欢得紧，于是乎便买了下来，权当成全了我与这片山水的缘分！”
怀夏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睁着眼睛说瞎话：“当初哪能想到，我跟这片山林，不止是一眼的缘分。”
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指向所谓的祥瑞，蒙适心里不认同，但也没表现在脸上，硬着头皮保持缄默。
以怀夏察言观色的本领，岂会看不出他的心思，暗忖：抱歉啊蒙小将军，这回恐怕要给你的世界观来点震撼。
这几年来，怀夏对这些红薯极为看重，一有闲暇就打着巡山打猎采山珍的旗号过来查看红薯的种植情况，经过几轮薯种优选，如今的红薯已经完全适应了巴郡这一带的气候和水土，距离大规模扩种，只欠一道东风！
如今，东风就在眼前，怎能不让怀夏雀跃，就连脚下难走的山路也让她走出了康庄大道的气势。
为了测试红薯在山地不同区域种植的表现性，种植点在山林里很是分散，为了巡视的时候不遗漏，两个庄客在沿途做了特殊的标记。这标记做得极为隐蔽，除了他们，就只有怀夏看得出来。
这一路上领略过蒙适的缜密机敏，保险起见，怀夏特意带着一行人在林子里多绕了半个时辰，才走向南坡其中一个种植点。
“且慢！我好像看到入梦的祥瑞了！”怀夏猛地拽紧缰绳，紧紧盯着面前不远处的一大簇红薯藤，双眼放光。
她这反应，如一瓢凉水泼进滚油里，顿时炸开了锅！
“还真给找着了？”
“真的有祥瑞啊！”
“快看看长什么样！”
......
此时此刻，纵使是训练有素的宫廷护卫们，也不由得好奇心大起，争着翘首围观。但下一秒，就被一道熟悉的轻咳唤回理智，当即收拢心神，原地整顿好秩序。
怀夏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眼光余光瞄了眼肃着脸的蒙适，暗暗叹服此人的定力和威严。
“你确定？”蒙适走近两步，沉声问道，目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怀夏顿觉压力倍增。据说，这位蒙小将军五岁就跟着蒙家军操练，十二岁就能独领先锋营作战了，是靠着实打实累加的军功受封如今的左中郎将。
经过战场淬炼的利刃，气势果然不同凡响。
“大差不差，应该是。”
听到怀夏这般回答，身后的护卫们暗暗倒吸凉气。
敢用这样模棱两可的话敷衍将军，好大的胆子！
话音刚落，怀夏就察觉周遭的温度陡降，立刻意识到自己戳中了某人的雷区，她赶忙亡羊补牢：“我这就过去挖！挖出来就能确定了！”
说罢，一把将手里的缰绳塞给小柳，抬腿就狂奔了出去。
蒙适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打了个错不及防，盯着她的背影，半口怒气卡在胸口，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直至看到怀夏已经跑过去开始薅那丛草，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抬腿过去帮忙。
他一动，护卫们才如释重负长长吁了口气，其中两人脚下生风飞奔而来，接过怀夏手里薅着的藤蔓，“怀夏姑娘，这种力气活还是让咱们来吧，你就站在旁边指挥咱怎么干！”
怀夏一身力气还没来得及派上用场，就被抬上了指挥位。
小心翼翼挪到蒙小将军身边，怀夏尽职尽责指导他们徒手开挖。
当一大簇藤蔓被拔起来，露出缀在根部那一个个胖滚滚的红皮块茎，怀夏在无数道热烈目光的欻欻下，狠狠点头：“就是它。”
一锤定音！
原地惊起一阵欢呼。
就连蒙适都毫不掩饰露出了喜色，长腿一迈也加入了挖红薯队伍。
不到一刻钟，这处种植点的红薯就挖完了。
护卫队中有熟识农事的，暗暗估摸了一下产量，当即就脸色大变，从心底滋生出的狂喜几欲压抑不住。
如果此物真如怀夏姑娘所说可食用，如果家乡每一户都能种上一两亩，是否就不会再有人饿死了？
这个念头只动了动，就让人心动得无以复加。
如此好物，实乃名副其实的祥瑞！
就在众人围着几小堆红薯激动得心旌摇曳之际，忽的传来一阵脚步声，不多时，一身着甲胄的护卫跑了过来，屈膝抱拳禀道：“禀将军，富阳侯到！”
怀夏侧头撇了撇嘴，暗忖：来得还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