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西寺嘴里的那根烟将将抽完，试戏已然结束。
他靠在落地灯的阴影里没有说话，少顷才开口：“有谁专门教过你表演吗？”
“以前跟张宜君老师学过一段时间，后来就主要自己摸索了。”姜也一边说，一边转过头去，拿食指的指节轻轻擦了一下眼角。
“嗯，有点青涩，一看经验就不是很多。”何西寺随口点评，“很淡的演绎，几乎没有太大的动作幅度。不过，”
他顿了顿，突然感慨道：“煽情煽情，火字旁边一个扇。很多人以为戏里的感情应该似火，是煽出来的，其实不然，我倒觉得它应该如水，是溢出来的。因为收不住，所以外溢。但外溢的前提，是得先有个收的动作。中国人含蓄，不会那么奔放地表达爱，克制方能显出深情。”
“你刚才，有让我真的想起自己的父亲。”
那天直到很晚，病房里的谭千渝都没再收到姜也的消息。直至第二天清晨九点以后，他的讯息才姗姗来迟。
【姜也：姐姐，何导给我角色了[笑脸]】
谭千渝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连忙回复：【恭喜！什么角色？】
对面过了一阵才答：【泰山仙人】
谭千渝愣了愣才回应：【已经很不错了，你是靠自己争取到的，为你高兴】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可乍听见还是有一丝微微失望，要是能拿到主演，才是真的扬眉吐气。很快她又开始劝诫自己。主角早已内定，在何西寺执导的电影里，姜也能拿到这种有台词有名字也算有分量角色，已经算是石破天惊，万中无一。不能要求更多了。
这也算个不错的开始。一旦有一部作品能证明自己，相当于为他打开电影圈的大门，一只脚就算迈进去了。
【姜也：签完合同后，剧组会请老师教我武打和弹琴】
【谭千渝：加油学习啊，难得的机会[灵光一闪]】
【姜也：姐姐，你还好吗？有人照顾你吧？】
【谭千渝：挺好的，你别担心我了，我每天都在变得更好】
【姜也：那就好，周末我回去看你[抱抱]要按时吃药，不要放弃治疗】
谭千渝嘴角噙起一丝笑，正要回他，门口传来小孩子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很快门被推开，段江城牵着嘟嘟走进来，看她靠坐在病床前，立即打了个招呼。
“妈妈！”嘟嘟扑上来，习惯性地脱掉鞋子就要往谭千渝被窝里钻，被段江城一把捉住。
“你妈妈现在生病了，不舒服，你不要再去闹她了。”他将嘟嘟抱进怀里，坐到离她最近的椅子上。
“那也要抱抱妈妈！”嘟嘟不满地朝谭千渝伸出短短的胳膊，嘴巴撅得老高。
“好，妈妈抱。”谭千渝笑着将他小小的身体搂进怀里，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段江城看着两人黏糊，过了阵将嘟嘟接回怀里，道：“妈去送车保养了，今天估计得晚点来。”
“没事，无非是吃饭的问题，住院部有食堂，我下去吃就是了。”
“我先送嘟嘟去幼儿园，等会儿再来看你。”
“不来也行，没关系。”段江城没理会她的话，过了会儿就带嘟嘟走了。
再回来已是中午时分，他给她带了热呼呼的包子和紫菜蛋花汤，搁在床头柜上。
他似乎并不赶时间，等她吃完才道：“小渝，你知道谭都的新剧《千秋岁》今天下午要官宣了吧？”
“《千秋岁》？这是什么鬼？”
段江城犹豫一阵才道：“就是有点像你之前一直在推的《江山如此多娇》，大男主权谋剧，导演是江望。”
谭千渝几乎是瞬间就把这事儿跟之前林霁的话挂上了钩，不禁诧异：“这么快？”
“是，你搜搜微博，应该电视剧官博都建号了，演员也定的七七八八，开始张罗拍定妆照了。”
谭千渝倒吸一口气，再瞥一眼段江城这厮，说起来还要谢谢他在她吃完饭后才说这事儿，不然她是真的要气到吃不下饭。
“所以你知道为什么谢寻在刘思昂生日宴之后一直没东京，偏偏隔了两个月才跑来找你的茬吧？”段江城冷冷道，“我打探到的消息，一说是这件事跟齐令颐脱不开干系。为了干扰你《江山》的立项进程，同时帮助《千秋岁》争取立项时间，她可谓是费劲了功夫。”
虽然段江城此人花言巧语，经常满嘴跑火车。可这话如果是真的，倒是稍微能解释一下她一直以来的疑虑。那就是，她跟谢寻之间似乎没有那么深的仇怨，值得此人冒这么大的风险搞她吗？而且还是在时隔这么长时间之后。
她之前把它归咎于谢寻是个疯子，脑子有坑。现在看来，事情可能也不是那么简单。
“你这么好心告诉我这些干什么？”她提防地瞧着段江城。
“我只是为了向你证明我是对的。”他一边收拾午饭的残局一边一针见血道，“她不会放过你的，小渝，你还不明白吗？你不反击，就只有一步步被她捏死的份。”
“你现在连人身安全都没办法保证了，还不当回事吗？”
直到段江城离开，这句话如一记警钟一直盘旋在谭千渝脑海中，反复回响，敲击着她的心。真实的商战可真是简单粗暴，割共享单车坐垫子抢公章，人家也不搞黄你新项目，搞你就行，你一躺下，项目自然而然就没慢了。
下午她跟法务赖云清通电话讨论了此事，发现还真很棘手。
举报抄袭？前提是能拿到对方定下来的剧本，这比登天还难，而且如果对方声称不是自己的最终定稿，也没什么用。唯一保险的是等剧上线了再举证，但那时候基本为时已晚，反而会帮助对方炒高热度，意义不大。
要不就是靠别的法子阻挠《千秋岁》的进程，像别人对她这样，要不就是把自己的剧本改掉。但是对方先发制人，如果大火，可真的是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基本是替他人做嫁衣了。
谭千渝若有所思地挂了电话。从下午开始，抱着ipad搜江望的剧，一部部看了起来。
直到晚上8点多林霁过来探病时，还在热火朝天地2倍速快进播放。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看剧？还是江望的狗血剧？还嫌不够添堵的。”林霁瞄一眼她的屏幕，笑道，“你倒是也心大，这算什么？躺平摆烂了吗？”
“哎，你别管，研究一下对手嘛，虽然是不入流的对手。”
“住院住到几时啊？我看你这几天不见，倒是比之前胖了点，脸都圆了些。”他细细端详一番她的脸庞，摸着下巴点评。
“明早就出院。我在这儿躺得都快长毛了，太难受了。”
林霁看到床头柜上有把水果刀，便顺手拿了个水果篮里的苹果，开始削起皮来。他手很大，倒并不粗笨，反而很灵巧。那红艳艳的苹果在他手里转啊转，果皮越削越长，一点都没断。
谭千渝用余光瞥到，忍不住惊呼：“林总这也太贤惠了吧？就没见过这么手巧的男孩子。这没伺候过两三个老婆孩子的，能有这手艺？”
林霁嘴角一抽：“叫你失望了，我只有个弟弟，家里是挺宠的。”说着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拿刀尖插了递到她嘴边。
她看见嘴边的苹果，犹豫一下，还是用手接了，嘴上还道：“这样太暧昧了，不好吧？”
“你想太多了啊，”他嗤笑，“我对你现在这副惨样一点兴趣也没有，纯粹看你可怜照顾病号而已，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谭千渝无所谓地耸耸肩。
“所以关于这事儿，你有什么好想法吗？”林霁问。
谭千渝眨了眨眼：“套我话？你先说。”
“我想法比较简单粗暴，揪他们错处。抄袭拿捏不到，就找一些别的黑历史，最好是等要上的时候去反咬一口。直接把项目搞黄掉。”
谭千渝用力咽下苹果，瞪大眼睛：“乖乖，你这个有点狠啊，不怕谭都那边记仇？再者，这个黑历史要万一找不到怎么办？”
林霁笑意深沉：“一看你就行事太光明磊落了，这算什么？单江望一个人就能搞到好多黑料，他骚扰男演员可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要是再能找到他们一些前雇员挖一挖，比如说工作室艺人偷税漏税的事儿，这不就直接妥妥的坠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是他们不守规矩在先，我们做什么老好人跟他们在规则内玩游戏？”
谭千渝咂舌：“论狠还得是你。我最多也就想想集结以前被他侵权过的剧组和编剧，在社交平台上搞个联名公开投诉，再去法院起诉，拖累一下他而已。”
“这也是个法子。不过抄袭一向维权困难，你这个要能拿到法院判决，估计得很长时间，咱们不一定有那个耐心能等到那时。”
谭千渝点头，叹口气：“还有就是，如果把炮火都轰到江望身上，其实对谭都本身影响不大。到时候完全可以把脏水全泼到他那头，自己就完全撇清了。无非是把合作伙伴换掉的功夫而已。”
说到这里，两人齐齐沉默。
谭都树大根深，这样一棵大树仅靠这点和风细雨如何撼动？
谭千渝还在苦苦思索，只听不远处有人的脚步声响起，然后就是林霁客气的问候：“钱阿姨好。”
“哦，你好，林霁是吧。比照片上看着年轻。”钱文茵上下打量他一番，热情招呼，“站起来干什么？你坐，坐就是了，我就过来看一眼渝渝，晚点就要回去了。”
谭千渝差点被呛着。
“好，那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了。”林霁朝她礼貌笑笑，将剩下的半个苹果一把塞进谭千渝手里，“你慢慢吃，我还有事，先走了。”
钱文茵对谭千渝一使眼色，见她扭头装死，赶忙抬高声音问他：“明天渝渝出院，你要来吗？”
“妈！”谭千渝对她这种乱点鸳鸯谱的行径简直无语。
突然这么来一问，林霁也有点茫然，转身看了看钱文茵，又看了看床上的谭千渝，见她在悄悄摇头，便道：“呃……到时候需要我帮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