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海黎没有想到章家父女会在这里，更没有想到章回会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她没能立刻反应。

    贺征也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转过脸朝她看来，唇边含笑，目中深邃。

    任海黎突然觉得自己虽然没有听见他开口，却好像已经知道了他在问什么。

    她看着他的眼睛，停顿了两秒，然后前趋半步与他并立，面朝章回父女微微笑道：“章老师你好，我常听贺征提起你和dy。”

    章回笑得爽朗：“都是自己人，就不拘谨了，快坐下吧，看看想吃什么。”

    贺征上前帮她拉开了椅子。

    任海黎转眸看了他一眼，嘴角微抿。

    贺征笑意即深，随之挨在她旁边也落了座。

    “征哥，你之前不是说现在以事业为重吗？”章悦音忽然开了口，“上次我听爸爸说你在锦城交了女朋友，还有些不太相信。”

    任海黎朝她看去。

    章悦音的脸上虽然还扯着笑，语气也柔柔和和仿佛带着几分调侃，但目光却只看着贺征。

    任海黎不禁想起了那天在咖啡厅里，她来找李若琪的时候也是没有给过自己一个正眼。

    章回的笑容看上去颇为轻松，显然他此时自觉在凑热闹的氛围之中。

    贺征叹了口气。

    “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啊。”他笑道，“你眼真尖，一看就看出是我忍不住，主动追求的她。”

    章回大笑起来：“你一向进取。”

    贺征点头：“是，暗恋不是我的风格，虽然我写过关于暗恋的歌。”

    话音落下，师徒两个又不约而同笑出了声。

    任海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章悦音。

    席间氛围欢融，而她只在微顿之后淡淡牵了牵唇角，垂下眸，没有再说什么。

    聚餐结束后，任海黎跟着贺征坐上了另一辆车，这次是Andy亲自开了辆私家车来接他们，她猜测大概是为了晃开狗仔。

    “我带你兜兜风吧，”他说，“这两天忙起来肯定没时间去玩儿，就当来旅游看看夜景。”

    任海黎对此并无所谓：“你不用操心这个，我之前也来过好几次了。”

    贺征颔首，又说：“但你那个时候看到的会不会和现在的不太一样？”

    她默然。

    他便扬眉笑起来：“那就还是逛逛吧！”

    任海黎随了他去，只对Andy说了句：“有音乐可以听吗？”

    Andy二话不说打开了音乐电台频道，恰好里面正在播送着一首悠扬舒缓的英文歌，任海黎知道这首，是一部外国爱情片的主题曲，挺热门的。

    她也没太在意，只借着歌声的掩护，用恰好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对贺征说：“你今天应该提前告诉我会这样和他们见面，我差点没有准备。”

    乍然看到章家父女，仿佛时空转来又倒回，她的确反应了片刻应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

    贺征却看着她，一笑：“抱歉，但我很想知道你来赴约的时候会是什么样。”

    任海黎愣了下：“什么什么样？”她略感不自在地拨了拨耳发，“不就吃个饭而已，你又没说要我盛装打扮，再说也没那装备。”

    她不过只是换了件墨绿色的高领毛衣，挽了头发，戴了对衬色的耳环。

    “这样就很漂亮。”贺征抿了抿唇角，说道，“还有，这个妆很适合你。”

    任海黎：“……”

    她觉得有股热气从心底漫过耳根子往脸上冲，于是立刻将军：“我这是正常操作，你这身打扮才讲究好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去拍广告呢。”

    真是帅的离谱。

    贺征眸中笑意更深，语气坦坦荡荡：“是啊，因为我很期待。”

    任海黎再次被他堵住了。

    抒情雀跃的乐声充斥在车厢，他的一字一句仿佛都融入了其间，她觉得耳朵有些忙，心有点乱。

    “你什么时候和公司讨论下一轮的宣传和商演行程？还有演唱会的筹备。”任海黎转开了话题，“我要陪同。”

    不等他回答，她又接着说道：“而且你要保证我发表意见的权利，如果这些我不能参与的话，那我觉得我留在你身边没有意义。”

    “怎么会没有意义？”贺征毫不犹豫地说道，又一笑，“这些事你当然可以参与，不过……”

    “你放心，专业上的东西我不会随便插嘴。”任海黎看了看他，“知道你有自己的坚持，我才不管那些。”

    语毕，她略略一顿，又低了些声音，好似顺口地道：“你好好的就行。”

    贺征看着她，眼睛里映着窗外的光。

    “我们都会好好的。”他说。

    ***

    车子缓缓靠着路边停了下来。

    “那我走了，”任海黎转头对贺征说道，“你也别太晚休息，明天采访还要说那么多话呢，别给嗓子累哑了。”

    他冲她比了个OK，眉眼含笑：“明早见。”

    任海黎迎着他的目光，浅浅点了下头，弯唇：“明早见。”

    “Andy，拜拜。”她最后状若潇洒地冲前排围观人士打了个招呼。

    任海黎下了车没有回头。

    她径直走入酒店大门，方才缓缓顿了脚步，像是终于决定完成一件正等待完成的事那样，回了眸看去。

    玻璃门窗，往来人车，水池花台。

    其实早不可能看清什么。

    她不想去深思自己此刻的心境，她觉得自己应该早睡早起，于是任海黎收回目光，转身迈开大步。

    却突地又是一顿。

    不远处，乔越正站在那里看着她。

    有那么片刻的时间，任海黎恍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2023年，直到她听见有个声音说：“诶，这不是任小编吗？巧了不是，你什么时候来的北京？不会是特意追来这儿看乔公子的新女朋友吧？”

    话音落下时还伴着几声好事的哄笑。

    任海黎这才反应过来今夕何夕。

    她对乔越这段时间的恋情不了解，也并不打算了解，但她很不愿意看见这个时候的他，譬如此刻，她已下意识绷紧了心绪。

    两息之后，任海黎自觉面无波澜地继续往前走去。

    她与乔越错身而过。

    也就在这个时候，乔越伸手拉住了她。

    任海黎略感错愕地转头看去，蹙着眉。

    “我们正打算出去吃宵夜，既然碰到了就一起吧，我请。”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也没什么波动，只微挑起眉梢，每个字听上去都透着股劲。

    任海黎无心奉陪，顺势抬起胳膊抽回手：“不用了，明早还有事，你们吃吧。”

    乔越盯着她的脸，说道：“你们站今年的作者大会不是12月底吗？你自己来旅游啊？这么巧我们明天中午在这酒店里订了一桌，你忙完了也来呗，呶，茅山仙人他们你也见过的。”

    话音落下，刚才在一旁喊她“任小编”的那个戴着眼镜的白胖男人就又接了句：“对啊，你要不介意的话就一起来吧，老乔也不是那小气的人，早就翻过篇儿重新开始了。”

    任海黎不想和他们做言语上的纠缠，便敷衍地点了下头，也没去看那几个好事者，只径自对乔越说道：“看情况吧。”

    她言简意赅地打发了对方，然后干脆利落地抬脚就走。

    在2009年的时空，尤其是迈入12月的这个当口再次遇见乔越，对她来说实在算不上一件好事。

    或是说，这令任海黎很难安心。

    这一晚她没有怎么睡好，脑海里不停闪过一些回忆和可能，然后又不断地试图自我说服丢开想象，但她的脑子显然已经闲不下来，后半夜始终迷迷糊糊半梦半醒。

    第二天早上她在酒店3楼的会议室里见到了正在备采的贺征，他看见她，就从围在身边的工作人员中间穿行而出，径直走到她面前，问道：“昨晚没睡好？”

    任海黎一愣，旋即抬起手挡在眉骨处遮着眼睛：“看起来很憔悴吗？”她寻思他隔这么老几步也能看出自己状态不对，只怕自己不止是眼睛里血丝重。

    贺征把她的手拉下来，打量她两眼，笑道：“还好，就是人看起来缺了点活力。”

    任海黎感慨：“年纪大了是这样，曾经的我动如脱兔。”

    他挑了挑眉：“这位小姐，你有没有想过你缺乏的可能只是锻炼？”

    “下次一定。”她摆摆手，冲他笑笑，“离媒体到场还有一会儿吧？你这里有事要我做没有？要是暂时没有的话我就先去餐厅吃点东西。”

    虽然会议室里已经准备了给媒体和工作人员的食物，也很丰盛诱人，但基本都是糕点加饮品，她今天活力不济，偏想润润肠胃。

    “这家酒店的早餐有款面点很不错，我带你去，正好我也打算喝杯咖啡。”他一边说，一边回头去给Andy他们打招呼。

    任海黎觉得让他同路就显得阵仗有点大了，好像她这个助理就为了点口腹之欲居然把老大给拐跑了，于是忙道：“我随便喝点粥就行，你想喝什么咖啡？我可以给你带。”

    贺征已经穿上了他的私服外套，顺手揽了她一把：“走吧，顺便透透气。”

    早间的酒店餐厅并不算很热闹，任海黎跟在贺征身边刚一走进去，负责接待的服务员就立刻迎了上来，面带微笑地叫了一声“贺先生”，然后便直接领着他们两个去了窗边角落的卡座。

    任海黎简直想给她一个五星好评。

    点餐的时候贺征又推荐了几样，任海黎秉着来都来了的原则都一一打了勾，最后这些包括菌菇包在内的餐点端上来，她就在贺征慢条斯理喝着咖啡的注视下，全都给干完了。

    “吃好了吗？还要不要别的？”他含着笑问。

    她立刻摆手：“我已经很久没有早上吃这么多了。”

    他语气安慰：“是你食量太小了，这些都只是一人份而已。”

    “你应该帮我吃点。”她没想到这人居然真的只是来喝咖啡，全程看着她大快朵颐也不为所动。

    “这几个月我都要按照食谱做饮食管理，只能精神上支援你。”贺征神色从容地帮她倒了杯梅子茶。

    任海黎忽然就想起了他在演唱会上向着观众挥舞双臂，汗水晶莹的样子。

    “老乔，你跟黛眉说了吗让她今天打扮漂亮点儿？别到时候被你前女友给比下去了。”

    略显熟悉的声音从贺征身后的卡座里传来，任海黎乍闻那一两处关键字眼，不由微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