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屿绵和乔盛淮约在行政酒廊见面，与第一次喝酒时不同，这次选了雅间，私密隐蔽，方便谈话。

    乔盛淮的公司就在附近，到的比鹿屿绵早一点。

    没有要酒，他给自己点了一杯手冲咖啡，给鹿屿绵的是一杯热牛奶。

    饮品刚端上来，鹿屿绵就到了，侍者退下后，雅间只剩下他们。

    乔盛淮似乎没有休息好，脸上带着倦色。

    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却被拖入如今这般天地，自己的合法妻子和别人传出订婚的消息，任谁都会生气，觉得难堪。而他始终尊重且相信她，没有对她说一句重话。

    这令鹿屿绵又生出一些愧疚。

    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了相处融洽的方法，可惜好时光总是短暂。

    但这也恰恰说明他们的婚姻中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相处融洽也只是短暂的假象，迟早会被撕开，露出本来的面目。

    想到这里，鹿屿绵反倒轻松了许多，已经不可能比现在更差了，不是吗？

    于是，她笑了笑，问：“等很久了吗？”

    乔盛淮被她的笑容一晃，短暂的失神，跟着简单回答：“不久。”

    他目光始终完完全全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的脸色很不好，苍白，眉眼间弥漫着疲惫，却仍在微笑。

    鹿川是强势的父权主义者，她乘坐最早的航班回家，面对强势的父母一定受了很多委屈，却还要对他露出笑容。

    乔盛淮忽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只有她的心情最重要，不忍再让她为那些事情而陷入困扰。

    “算了，”乔盛淮妥协，“今天不聊这些，你刚从岩城回来，需要好好休息。”

    鹿屿绵却摇头，态度坚决：“不，我们现在说。”

    乔盛淮只好配合。

    “你应该知道吧，我已经辞职了。”鹿屿绵问道。

    “嗯，”乔盛淮点头，“看到邮件了。”

    鹿屿绵抿唇垂下眼睫，其实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好要说什么，但是一见到他，她便忘得七七八八，只能重新组织语言。

    “我和你说过的，我妈安排了相亲，我没同意，但她一意孤行，背着我和王家人见面，刚刚在家里，我已经明确拒绝订婚，而且提出辞职，今后他们无权再干涉我。”

    鹿屿绵重新看向乔盛淮，态度认真且赤诚：“希望你理解，我并没有提到我已经结婚。原因有两个，第一，我拒绝订婚是因为反对他们不经我允许擅自为我的婚事做主，就算没有我们的事，我也不会接受这场订婚。所以我需要以最直接的方式拒绝他们。第二，我不希望把你牵扯进来，让你承受不必要的非议，在如今的情形下，被迫变得难堪。”

    乔盛淮同意鹿屿绵第一个观点，但对第二个有所保留。

    “不是你希不希望把我牵扯进来的问题，这件事情本来就和我有关，你所谓的非议，我都不在乎。”他停顿了一下，又很郑重的说：“但我尊重你的决定。”

    鹿屿绵点头，小声说：“谢谢你。”

    “屿绵，”乔盛淮认真的强调，“我们是夫妻。”

    鹿屿绵明白他的意思，他们是夫妻，所以应该一致对外，不必言谢。但他们之间，本身就有许多问题。

    “上次在通话时，你提到的那些问题，当时我没有回答你，但我觉得应该坦诚一些。”

    鹿屿绵迎着乔盛淮的视线看过去，感觉自己随时随刻会被吸入他墨色眼眸之中，她需要打起足够的精神，才能不被他所蛊惑，继续往下说。

    “我的确对我们的关系有所保留，也想给彼此留一条退路。”

    乔盛淮呼吸微滞，交叉的手指紧紧扣在一起。

    “在这段关系中，你付出的更多，也很包容我，很抱歉我没办法同样回馈你。”

    鹿屿绵自嘲的笑了笑。

    “你应该也能看出来，我的性格有缺陷，不擅长处理一切亲密关系。我不能保证未来会有所改变。你可以趁机……重新考虑我们的关系，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尊重。”

    鹿屿绵知道乔盛淮一直在隐忍可克制，他搭在腹前的手臂暴着青筋，下颌线紧紧绷着，深墨色的双眸中掩蕴藏着风暴。

    或许会令他震怒，但是这些话，她必须说出来。

    乔盛淮眉心锁的更紧，说话声音也变得沙哑：“你所谓的重新考虑是指什么？分开，还是继续？”

    鹿屿绵张了张嘴，最终点头：“对。”

    乔盛淮笑了，很冷的笑了一声，眼底的冷情更加明显。

    “我说离婚，你就同意离婚？”

    鹿屿绵再次点头，在乔盛淮发怒之前，又说：“我也会重新考虑。”

    她没能在父母身上见到美好婚姻的标准，却见到很多错误的相处方式，虽然她极力避免不犯错，但因为不知道标准答案是什么，所以总是感到茫然。

    婚姻是一门很深的学问，她是不及格的学生。

    婚姻是美好的，但她其实不了解结婚的意义。

    她和乔盛淮开始的仓促，也并未重视，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想在错误的开端找到正确的道路，本来就是相悖的。

    结婚以来，他们聚少离多，见了面就是上床，但是婚姻似乎不应该只有这样。

    她也会有占有欲，会感到嫉妒，可这其中感情有多少？喜欢有占几分？她搞不清楚。

    有很多人拥有美满的婚姻，她也会渴望，但不确定他是不是那个正确的人，而她又能否做到。

    她找不到标准答案，感觉到迷惘。或许只有时间，才能给出答案。

    他们是否可以维持一段长久的、亲密的婚姻。

    甚至，孕育生命，扶持到老。

    鹿屿绵低叹一声，“三十日后我会正式离职，这期间打算休假，可能出去旅行一段时间，应该足够我们考虑……”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的答案，”乔盛淮截断她的话，像是迫不及待，又郑重其事的说：“我不会离婚。”

    鹿屿绵被他凝视着，一时失去反应，许久后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不用这么急着给我答案。”

    乔盛淮却觉得考虑只是浪费时间，急于表明自己的态度：“不管考虑多久都不会改变，我不会离婚。”

    “你想重新考虑，我尊重，也不会干涉，但我希望你，别放弃我。”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姿态放的很低，让鹿屿绵察觉到，在这段关系中，他其实是不安的，甚至不够自信。

    这样的感觉令鹿屿绵感觉奇异。

    鼎鼎大名的乔盛淮，竟然会在他们的感情中成为弱势一方。

    鹿屿绵在所难免的被乔盛淮吸引，又为他的话而心动。

    她原本希望他可以趁机好好考虑，重新选择一个彼此喜欢的人。但他的态度，又让她觉得，自己似乎就是被他捧在心尖上的人。察觉到他略微粗重的呼吸，她被他的深情包围着，一时间陷入恍惚和迷惘。

    乔盛淮看到她露出迷茫的神色，像是给她出了一道很难的题。

    于是，他强迫自己垂下眼睫，藏起情绪，不再逼迫她，待呼吸平稳后，才重新看向她：“你要去哪里旅行？”

    鹿屿绵摇头，仍然有些恍然的喃喃：“我没想好，还没开始考虑。”

    乔盛淮便不再说话，只是安静的陪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鹿屿绵忽然想到还有件事情要与他商量。

    “我打算把君越的套房退了，你留在房间的衣服怎么处理？”

    “我们还没有离婚。”乔盛淮提醒她，“应该和你的衣服放在一起。”

    鹿屿绵眨眨眼睛，缓缓点头道：“好。”

    鹿屿绵说走就走，没有通知任何人，随便买了一张最近起飞的机票便出发了。

    她有很多国家的签证，却很少去旅行，工作后，旅行变成一件奢侈的事情。

    乔盛淮答应让鹿屿绵重新考虑，便给足她自由，不轻易去打扰她。他们曾经的约定，也渐渐不作数。

    “每天必须联系一次、每周必须打一次电话”的约定失效了，鹿屿绵又从来不发朋友圈，她几乎从乔盛淮的世界消失了。

    有时候，他甚至会有些恍惚，他们真的结婚过吗？

    每当这时他就会点开她的对话框，把他们的聊天记录一遍一遍的翻看。

    结婚9个月，聊天记录却很少，也就是最近一两个月才渐渐多起来。

    如今又断了。

    他时常控制不住自己，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写下一段文字，就差点击“发送”。再强迫自己一个一个删掉，默默退出来。

    一次与费南开会时，费南提起鹿屿绵在欧洲旅行，乔盛淮几乎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费南一愣，又老老实实回答：“我关注了她的ins，她发了照片。”

    会后，乔盛淮把费南叫到办公室，费南以为有什么重要工作，结果乔盛淮却让他教他用ins。

    费南帮乔盛淮下载ins、注册账号，又教他如何翻墙。

    乔盛淮从不玩社交账号，怕出错，他拿出笔记本，把每一个步骤都记下来，认真的态度令费南诧异，一个不得了的念头从心底升起。

    到最后，费南终于按捺不住了，小心翼翼的开口：“乔总，我有一个问题不知道当问不当。”

    “我在追她。”乔盛淮猜到费南想问什么，直接给出答案。

    这下轮到费南沉默。

    准确的说，是在震惊中沉默。

    “还有问题吗？”乔盛淮问。

    费南快速回答：“没了。谢谢乔总。我会保守秘密的。”

    乔盛淮点头：“谢谢。”

    费南还在震惊中，有些恍惚的回答：“不，不用客气。”

    乔盛淮成功关注了鹿屿绵的ins。

    旅行以来，她只发过一次动态，已经是三天前。

    所附的照片大都是风景照，只有最后一张有她的身影。

    照片中，她离镜头很远，夕阳下天空是粉色，天广地阔，她站在那里，犹如小小一粒粟。

    乔盛淮把图片拉到最大，也看不清她的样子。

    关于他们的事情，她考虑的如何？考虑不好也没关系，只要她能开心一点，不被烦心事束缚，其他的，由他来做就好。

    乔盛淮像个网瘾少年，总会拿出手机，打开ins，点进她的头像，看她有没有发布新动态。

    就连开会时，也总是隔三差五拿出手机，心不在焉的看着。

    周末回家吃饭时，他的状态成功引起了林羡慈的注意。

    饭后，林羡慈找了机会，把乔盛淮拉到偏厅，只有他们两个，才低声问他：“你们吵架了？”

    乔盛淮一愣，反问母亲：“你怎么知道？”

    林羡慈用过来人的态度说：“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一看就是为情所困。”

    乔盛淮坐下来，对母亲袒露心扉。

    “她说要重新考虑我们的关系。”

    林羡慈跟着坐在乔盛淮对面，“那你是怎么想的？”

    乔盛淮垂着眼睫，声音缓缓却态度坚定的说：“我不想放手。”

    看他的样子，林羡慈就已经猜到了。

    感情这种事情，冷暖自知，她不想妄加干涉。三十多岁才遭遇感情困扰，虽然有些迟，但终究是来了。感情困扰，总要自己去悟，才更加透彻。

    “她是什么性格的姑娘？”林羡慈问。

    鹿屿绵的性格吗？她在工作上和生活中，判若两人。

    乔盛淮不可避免的想到他们旅行时，她采蘑菇时活泼跳脱的可爱模样，又想到她处理问题时消极负面的态度，对待她自己更是满不在乎。

    说来说去，这些都是她敏感、不安的表现。

    乔盛淮不知道她在原生家庭遭受过什么样的伤害，但从她的性格中能窥见一斑。她会担心给别人带来困扰，所以总是为他人考虑，而对自己毫不在乎。

    他希望她能永远像旅行时那样，活的自在肆意，无拘无虑，像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

    她并非生来强大，无坚不摧，她也有柔软肆意的一面，但要给予她足够的安全感，才会展露这样的一面。

    他希望自己能提供给她足够多的安全感，让她永远自在肆意，不用瞻前顾后，顾忌他人想法和态度。

    见儿子不说话，林羡慈又说：“如果你不想放手，就要考虑她需要什么？而你又能给她什么？”

    林羡慈相信儿子的眼光，一定是很好的姑娘，才能让冷情多年的他陷入感情困境，也相信他能处理好感情问题。

    她很期待和素未谋面的儿媳妇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