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004/木云木夕

    随着姜锦年这一声粗嘎的娘,屋内再次陷入诡异的沉默。

    只剩油灯的火焰发出轻微的噗噗声。

    文氏心神一震,她盯着眼前的小女娃,嚅嗫道:“你、叫我什么?”

    姜锦年咽了咽口水,口渴得厉害,嗓子也疼,抿了抿唇,小小声道:“娘,水。”

    文氏眼瞳一扩,也咽了咽口水,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姜锦年,又看向一旁的白果,哑声道:“给她水。”

    白果答应一声,忙给姜锦年倒了一杯茶水,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了。

    姜锦年咕咚咕咚喝完了一整杯,总算是好受多了。

    “喔唷,看来这孩子是真的渴狠了。”袁贵家的笑道。“知道喊娘,还知道要水喝,看来还不是很傻呢。”倒比咱们七小姐还要强些。

    七小姐不知饥饱冷热。

    姜锦年抬眸看了袁贵家的一眼,乌溜溜的眼睛亮晶晶的,心说她才不傻,可眼下她还拿不准文氏到底是希望她傻,还是不希望她傻,本着少说少错的原则,她忍着没有回怼。

    文氏见姜锦年下巴上沾了一些水渍,抽出锦帕,给她细致地掖了掖。

    眼前的小女娃唇红齿白,一双鹿眸亮如星辰,正巴巴地望着自己,文氏心里软得不像话。

    很想伸手抱抱她,只是始终没吭声。

    她不能背叛对妞妞的爱。妞妞还在天上看着呢。

    姜锦年眨了眨眼睛,伸手拉住文氏的手,触感柔软细腻,微凉,她又小声道:“娘,我饿。”

    文氏垂眸看着那只落在掌心的小手,纤长的指尖微颤。

    这下连白果也惊喜地睁圆了眼睛。

    长得和七小姐有点像,又比七小姐聪明,还错认主子作亲娘,这,也不是不可以。

    文氏眼眶湿润,握住掌中软乎乎的小手,温柔地摩挲着,颤声问:“你叫什么?为何唤我娘?”

    姜锦年的小身子感受到了来自对面女人的怜爱,眼眶微酸,若是她也有母亲,母亲大概也会如她这般对待自己罢?

    只是她什么也不记得了。

    她茫然地摇摇头,只是仰着小脑袋,巴巴地看着文氏,小小声地唤道:“娘……”

    她自然不能告诉她自己有一个不是本名的名字,这样太复杂了,于收养一事并无益处。她的身世越清白越好。

    “奶奶,”白果插道,“会不会她没有名字,就像咱们七小姐,也一直没有大名。”

    这很常见,普通人家的女孩儿大多没有大名,大户人家的小姐,有时也会拖到七岁,立住了才给取个大名。

    文氏捏了捏姜锦年的小胖手,又摸摸她的脑袋,柔声道:“白果,去斋堂买些饭食过来。她年纪还小,又在病中,熬一碗小米粥,放些赤砂糖。”

    白果答应着,唤了一个仆妇去帮忙。

    袁贵家的握着姜锦年的腋下,一把将她提到了床沿上坐下,让文氏能够更加亲近她。

    袁贵家的招了招手,示意另一个仆妇跟她出去。

    屋门被关上,只剩下文氏和姜锦年二人。

    文氏伸手抚了抚姜锦年的小脸蛋,发红的眼睛盯着她看,似是在透过她看自己的女儿。

    姜锦年不习惯这样被她打量,扭身扎进了文氏的怀里,小手紧紧抱着她。

    因为记忆还未完全恢复,这具三岁的身体又大病一场,姜锦年发现自己很难维持成人的思维。

    此时,在文氏温暖的怀抱里,她舒服得直想哼唧。

    文氏心里越发软得似一汪春水,放柔了语气道:“你冷不冷?”

    姜锦年点点头。

    文氏帮她脱掉鞋子,掀开被子,把她搂在怀里捂得严严实实,“饭食还要再等会儿,你陪我先躺会儿好么?”

    姜锦年嗯了一声,侧过身,钻进文氏的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小手搭在文氏的颈项间,闭上眼睛睡起来。

    文氏也搂紧怀里的小人儿,心里熨帖得不行,闭上眼睛,眼泪打湿了她的鬓发,但她舍不得松开怀里的小人儿,没有擦拭,不一会儿两人便沉沉睡去。

    周道长提了一壶热水过来,去到隔壁房间,却见房门大开着,姜锦年不见了踪影,心里一紧。

    放下水壶,周道长忙到隔壁文氏的房间门口,见门窗紧闭,屋内点着灯火,便小声问道:“打扰了。请问隔壁小女娃可在信士屋内玩耍?”

    没有回应。

    周道长心里着急,遂抬手轻轻叩了三下门,又掐着嗓子小声问了一遍,仍是无人回应。

    系统忽然提示姜锦年道:“宿主,周见秋道长在门外找你。”

    姜锦年惊醒,但她还不想动,侧耳听了听,果然听见周道长在敲门,便用小手轻轻推了推文氏。

    文氏很快从睡梦中醒来,她终于听见敲门声,知道怀里小人儿也醒了,便抬起头回了一句:“周道长快请进,门没锁。”

    她好久不曾睡得这样沉了,文氏有些遗憾地坐起身。

    吱呀一声,周道长推门而入。

    见姜锦年躺在文氏的身边,周道长目露惊讶,随后想到文氏痛失爱女,心下又觉恍然大悟,便赔笑道:“打扰了。贫道来给小娘子送热水擦洗身体,没想到小娘子和文信士有缘,如此亲厚。”

    姜锦年抬起头,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弯了弯眼睛,哑着嗓音道:“谢谢!”

    周道长眸光一亮,看向文氏,惊喜道:“她、她还会道谢呢,可真是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啊。”

    她还以为她傻了呢。

    文氏也弯起唇角,摸了摸姜锦年的小脑袋道:“是呀,她很好。”又柔声问姜锦年,“我给你擦洗身子好不好?擦洗干净睡觉香香。”

    姜锦年也觉得身子黏糊糊的,忙点头。

    周道长笑容满面去隔壁把热水壶提了来,关上房门,把热水倒进木盆里,就着烫烫的热水浸湿棉帕,拧干,笑着问道:“文信士,是您来,还是贫道来?”

    姜锦年看着周道长的手被烫得发红,心里感动,忙爬出被窝。

    “有劳周道长了。”文氏脱掉小家伙的外衣,周道长摊开热烫的棉帕,擦拭姜锦年小小的脊背,擦完后背,再擦肚腹,还有腋下。

    姜锦年舒服得直哼唧。

    文氏麻利地解开小家伙的裙子,见上面有黑色的污渍,不觉拧眉。伸手接过周道长重新拧好的棉帕,在被窝里帮小家伙擦拭了下面。

    小家伙一直咯吱咯吱地笑,笑声感染了文氏和周道长,两人也弯着唇角。

    文氏说晚上想带着姜锦年一起睡,周道长说那敢情好,她原本还打算去陪她睡,这下省事儿了。

    其实周道长心里有些失落,但她忍着没有表现出来,她觉得文氏更需要小家伙的陪伴。

    两人又逗着小家伙说笑了一会儿,房门再次被推开,白果端着小米粥回来了。

    文氏亲自喂小家伙一勺一勺地吃,一碗粥吃完,小家伙才打着饱嗝说:“饱了。”

    看得白果和周道长等人直乐呵。

    文氏饿了一整天,没胃口,这会子倒觉得饿了,披上外衣,坐在桌边用了一碗粥。

    周道长又陪着说了些闲话,这才拎起水壶告辞了。

    文氏吩咐白果从包袱里取出一套女儿的衣裳给小家伙换上,牵着她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消食。

    白果见主子心绪好转,也跟着欢喜,不时在一旁哄逗小家伙玩。

    姜锦年却懒懒的,只想睡觉。她走了一会儿,就不想走了,抱着文氏的大腿,仰着脑袋撒娇:“娘,抱抱。”

    白果忙笑道:“奶奶身子还虚着哩,抱不动你,我来抱你可好?”

    姜锦年看一眼白果,低下头,没吭声。

    “不碍事,就在屋里走走,我还抱得动。”文氏说着一弯腰,双手举起小团子的腋下,一把将人抱在身上。

    沉甸甸的重量,压得她手臂一沉。

    文氏抱着圆润的小团子在屋里走了两圈,便觉手酸,抱不动了。几次抛了抛小团子,好让她坐在自己胳膊上能舒服点,不至于滑下去。

    小家伙瞧出文氏的力不从心,扭身向一旁跟着的白果张开双臂,“抱。”

    一直担心主子的白果闻言眉头一松,喜滋滋接过小团子,抱在怀里颠了颠,笑道:“奶奶,别说,她还挺疼人的,知道让奶奶歇一歇。先前不肯让奴婢抱,指不定是记仇呢,奴婢不同意奶奶收养她,她一定是记仇了。”

    文氏唇角弯弯,在一旁捏着小家伙的手指玩儿,嗯了声,只是眉眼又怔忪起来。

    翌日一早,雨终于停了。

    姜锦年在文氏怀里睡到天光大亮。

    姜锦年不傻、文氏看中了她要收养的消息在道观里不胫而走,杨枝得知后,心里很是愤愤不平。

    做早课时,杨枝便心不在焉,被观主留下谈话。

    “杨枝,做早课为何不专心,在想什么?”

    杨枝抿唇,眼珠转动,沉默了一会儿,这才道:“回观主,弟子、在想那个女娃,她不是烧傻了么?可周师兄说她不傻,文信士还要收养她。”

    观主眸光犀利看向杨枝,淡声道:“这与你何干?”

    杨枝垂眸,不答。

    观主轻轻摇头,“你若不想待在观里,便自行下山去罢。”

    杨枝眼眸睁大,目露惊恐,想认错,却又不甘心错过下山过好日子的机会,只小声道:“弟子不敢。”

    是弟子不敢,不是弟子不想。

    文氏等人今日便要下山去,吃完朝食,就会动身。

    袁贵家的看了一眼正坐在桌前乖乖吃粥的姜锦年,对文氏道:“奶奶,您若是带上她,咱们得提前和紫清道长打声招呼,毕竟是这里的人,也得亏她们悉心照料,不然哪有这么乖巧懂事的小娘子呀。”

    文氏抿唇不语,起身走到外面,袁贵家的忙跟了出去。

    白果看着主子出去的背影,又看看姜锦年,一颗心提起来。

    主子这犹豫不决的,究竟是何意呀?

    姜锦年垂眸,喝粥的动作缓了下来,她隐约知道文氏在顾虑什么。

    她毕竟不是亲生的,又是个女儿,养大她,将来还要给她置办嫁妆。

    文氏主仆俩正在低声交谈着,却见杨枝快步走了过来,两人便住了口。

    杨枝红着脸,再次提出自己愿意给文氏做婢女的话,见文氏沉默不语,便央求道:“夫人,您就要了我罢,我可以照顾小姐,还能陪她玩儿。”

    文氏深吸一口气,和袁贵家的对视一眼,向她使了个眼色。

    袁贵家的跟在文氏身边日子长,自然懂她的心意,便和气笑道:“小道长,我们小姐昨日已入土为安了,哪里又来一个小姐?”

    杨枝一怔,抿紧唇瓣,喃声:“那她呢?夫人不要她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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