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的街市上，楚翩翩身着短衫布鞋，一副少年打扮。她快步走过猪肉摊，绕过卖鱼铺子，终于在鱼鳞与动物内脏的混合区旁找到了一算命摊子。
“我师兄呢？不是说好让我来摊子上找他吗？”
摊子旁站着八九岁的顽童，见到她就咧嘴笑：“斐先生已经离开了，他说今日有贵人会来这里找你。喏，这是他留给你的字条，说是待人到了，你再打开看。”
顽童塞给她一张字条，嘴里含着蜜糖，完成了任务之后就欢天喜地离开了。
咦，会有贵人前来找她？她要遇贵人了？
楚翩翩手里攥着字条，顿时有些心痒，却不敢先打开看。算命先生说的话，最好认真遵守，否则这运势容易被打破。
她守着这方寸大的小摊子，暗想师兄这些年靠算命连坑带骗掳走了不少钱，怎么就舍不得找个干净地儿，弄张气派点的桌子，非要与死鱼死虾为伍，这桌子还不知从哪个乞丐手里抢的。
正兀自想着，原本热热闹闹的集市忽然间一片慌乱，和和气气讨价还价的人群，也变得拥挤不堪，百姓们像是躲避瘟疫一般四下逃窜。
楚翩翩踮起脚尖细瞧，就见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士兵过来。领头的男人身穿银色铠甲，头盔上红缨迎风飘扬，气势英勇不凡，极其惹人注目。
她眼前一亮，贵人来了！
作为活了十几年都过着穷人日子，靠街头变戏法为生的楚翩翩来说，这位贵人给了她莫大的信心。
毕竟师兄为人不靠谱，但是算卦还是非常厉害的。他说是贵人，就必定是，只是不知这位贵人贵在何处，又能给她带来什么好处。
“摊主可是姓斐？”
男人离得近了，刚一开口，楚翩翩就更加心花怒放。跟着师兄混久了，她在观人面相上也有几分心得。
此人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眸光虽有些深沉，但是不会四处乱看，一看便知是端正之人。唯一不大好的就是嘴唇，唇色有些苍白，略薄，稍显薄情和刻板，与人处事恐怕不大圆融。
“正是。”她答。
“是前国师的高徒？”
楚翩翩一怔，此人竟然一开口就说出她和师兄隐藏的最大秘密。连这种消息都知道，恐怕是皇家高门子弟，果然是贵到天上去了。难道真的是老天爷开眼，要让贵人带她发家致富，吃香的喝辣的了？
“高徒算不上，只是混口饭吃，有辱师门教诲。”她替师兄臊得慌。
天知道师兄这“铁口直断”的算命摊子骗了多少人，妻离子散算是好下场的，不少人散尽家财还想不开要皈依佛门，从此吃斋念经，告别酒肉生活。
“呵。”男人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手一挥：“请军师上车。”
楚翩翩脑子一懵，那几个士兵就快步走到她面前，不由分说把她往后面的马车上拖。
“等等，什么军师？”她拼命挣扎，却犹如隔靴搔痒，依然像个小鸡崽儿似的别人抓上车。
“救命啊，救命！”
那男人挥手，她总算是暂时脱离了钳制。
“前国师高徒斐先生，东街卖鱼铺子旁边算命摊子的主人，乃是陛下钦点的军师。前线抗战困苦，正是军师为国出力之时。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万望先生莫要推辞。”低沉的嗓音铿锵有力，不愧是军中男儿，中气十足。
楚翩翩虽然不知道陛下为何知道他师兄的存在，还要找他这么不靠谱的人当军师，但是下意识她就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儿。上战场可不就是送死的吗？怎么会找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算命人去？
“慢着，你们抓错人了，我是他师妹，不是什么斐先生！不信你问卖鱼的！”
男人眯起眼睛看她，还不等询问，一旁卖鱼的婆娘就跳了起来。
“这就是斐先生，先生说笑呢，好好的女儿家怎么会做男人的打扮？斐先生你别怕，若是死在战场上了，我给你收尸，找最好的木匠，用最好的木材，给你做棺材板儿。”
“送先生上车。”男人再次盯着她看了一眼，那双黑沉的眼眸里，投射出赤/裸裸的鄙视意味。
“你们瞎了啊，我没有喉结没有胡子，就是一黄花大闺女啊。你们再听这嗓音——”她尖声叫喊，想起自己伪装的粗噶声音，立刻轻咳了一下变回来：“我是姑娘！”
可惜她喊破喉咙，都没有人搭理。
等一行人离开之后，卖鱼的婆娘才拍拍胸脯，一脸后怕的模样。双手合十在胸前祷告：“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我都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邪魔退散，不要纠缠我的鱼……”
再过片刻，算命摊子的主人回来了。他一身灰色道袍，走起路来衣袂飘飘，仙风道骨的派头十足。
“哟，这鱼都活了。”斐倾走到卖鱼摊子旁，伸手猛地一拍鱼盆，盆里翻着鱼肚白的死鱼，竟是都被震了一下，活蹦乱跳起来。
“斐先生真是活菩萨在世，按您说的准没错，只是您的师妹她——”
斐倾摆手：“没事儿，我师妹命好着呢，师父早帮她掐算过，她能活一千年！”
“啊？”卖鱼婆娘一脸莫名其妙，什么人能活千年，莫非是老妖精。
“祸害活千年，她就是个祸害，你说她能活多少年。”斐倾笑了笑，指了指鱼盆里蹦跶最欢快的那条道：“这条鱼我要了，今儿躲过了黑面阎王，想吃顿好的熬碗鱼汤喝。”
“送您了，再给您搭两颗小葱和生姜去腥。等您要收摊了，我去了内脏给您带回去，新鲜！”
“那我就不客气了！”斐倾点了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用个小师妹把灾祸抵消了，还免费得一条鲫鱼，稳赚不赔的买卖。
*
横躺在马车里的楚翩翩，基本上快翻白眼晕死过去了，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儿。想她身娇体软一姑娘，哪里禁得住行军速度一般的颠簸，胃酸都被颠出来了。
别说大声喊叫了，她连下车小解的力气都没了。
手里的字条已经被攥得湿了，她却兴致全无，不用说斐倾那个人渣又耍了她一次。
为了转移注意力，不让自己真的吐出来，她还是耐着性子看了一眼。
【师妹，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次灾祸不算小，你上回弄坏老祖宗留下的罗盘，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堂堂正正正人君子师兄留。】
她不由啐了一口，呸，什么玩意儿，那送给乞丐当要饭盆，乞丐都嫌沉的破铁一块，还老祖宗留下的？老祖宗当年怎么生出你这么不要脸的东西，就这样给人当师兄！
蒙子逸听了听后头安静如鸡的马车，面露讽笑。
这就是圣上钦点的军师？能看破天机他是没察觉到，柔弱如鸡倒是真的。
当今圣上已经到了不惑之年，偏偏年纪越大越痴迷于长生之术，请了数位道士去宫中炼药，为此特别信奉道家那一套。当初曾有位国师就有看破天机之称，可惜他不得圣心，辞官回乡。圣上如今后悔，就想去找人，方知他已经魂归故土，将一身本事传于弟子。
烽国如今边疆混乱，战事连连，整日不管朝政的圣上，倒是想起前国师的弟子。才命蒙子逸亲自回来捉人，一定要带回边疆当军师，仿佛这样老天爷就站在他们这边一样。
“我要喝水。”
“我要小解。”
……
休息过后的楚翩翩重振旗鼓，她开始提出各种要求，都被一一满足。
她还真没准备乖乖跟他回军营。
那一军营的糙汉子，都是如狼似虎，想她一二八年华大姑娘，花一般的年纪，怎么能落入虎狼之窝。
不过当她第三次提出要下车尿尿的时候，蒙子逸终于不耐烦了，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尿频尿急尿不尽，军师肾虚的话，到了军营里可得找将士给你好好治治。身体是一切的本钱，战场上刀剑无眼，有病就得治，哪怕缺胳膊少腿，也得有逃命的本事儿。”
楚翩翩切了一声，大摇大摆地回了马车上，不让下车就不下，反正她已经勘察完毕了。
敌人共有八个，除了领头的男人看着像高门子弟，其余都五大三粗老实人。她略施小计应该就能逃脱，至于那个满脸刻薄，一看就是大奸大恶样貌的头领，她根本没放在眼里，一直用脚板底看他。
傍晚时分，他们总算是找了一处破旧的客栈落脚。
楚翩翩一改之前横眉冷对的模样，相反还十分懂道理地跟大家道歉，并且一一给他们倒酒：“这几天有劳哥儿几个了。”
“蒙将军，特别是对不住你。我一介草民没见过什么世面，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从这几位士兵的口中得知，蒙子逸竟然还是将军头衔，年纪轻轻的战功不少。这些人话里话外对他都十分推崇，不过这并不妨碍楚翩翩继续瞧不起他。
七名士兵闻着酒香，有些馋得直接“咕咚”咽了一大口口水，却没人动碗里的酒，而是纷纷看向蒙子逸。
他沉吟片刻才带头举起酒碗：“这几天有任务，兄弟们喝一碗沾沾嘴就行，等到了营地，我犒劳大家。”
几个汉子都摆手表示不用，但是就那么一碗酒都喝得热火朝天。
楚翩翩缩在桌角，默默地吃着面前最近的一盘炒黄花菜。她现在就像这盘菜，人似黄花瘦。
“倒，倒，倒……”她在心里默默数了七个倒字，士兵们像是服从她的命令一般，一个接着一个倒头趴在了桌上，不省人事。
楚翩翩的脸上露出几分窃喜的神色，但是坐在她对面的蒙子逸，却依然不动如山、面不改色。
他甚至还当着她的面儿，拿起那坛子酒慢条斯理地将最后一点儿倒在自己的碗里。相比之前大口喝酒的模样，他此刻倒是文雅了许多，一口一口抿着，愣是把烧刀子喝出了佳酿的感觉。
“他们怎么都倒了啊？”
她故作无辜地问道，手里蒙汗药的纸都快被她抓破了。
去他娘的，卖药的小贩肯定骗了她，说什么只要一丁点儿，老虎野兽都能撂倒，她都下了整整一包，这姓蒙的男人一点事儿没有，比禽/兽还禽/兽！
“军师下的药好，他们自然就倒了。”
楚翩翩被吓得屁滚尿流，吞了吞口水：“我没有啊，要是下药了你怎么没倒？”
坦白从严，抗拒从宽。
“因为我提前吃了解药。”他薄唇一抿，冷声回答。
眼前的男人已经卸下甲胄，只着一身黑色劲装，腰带将他的腰肢束紧，别有一番飒爽英姿。那张俊俏的脸，没有了头盔遮挡之后，更加显得轮廓分明，俊朗不凡。
明明是气度高贵的贵公子，若是平时楚翩翩肯定要出言调戏几句，但是今儿她有些被吓到了。
“我、我见几位舟车劳顿，为了让我去边疆更是煞费苦心，所以就想着用药让你们好好睡一觉。蒙将军别误会，我并不想干其它的。”
蒙子逸端起碗走到她面前：“蒙某替他们谢过军师的好意了，不过我想军师最该喝一碗了，免得心里总想着不该想的事情。”
不等楚翩翩挣扎，他已经一把扯过她的下巴骨，手指用着巧劲儿，一滴不剩地将酒灌进了她的嘴里。
“咳咳，咳咳——”她剧烈地咳嗽，脸通红，抬手指着他叫骂：“姓蒙的，你最毒男人心，这么欺负女人会遭报应的。”
“女人？”蒙子逸上下打量了她一圈，眸中嘲讽的意味更浓：“无论你是公是母，是人是畜，我都会把你带到边疆去。”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扯着嘴角笑了。
男人眉目舒展，说不出的好看，特别是她此刻视线朦胧，更觉得他像是带了圣光一般。
可惜她没能欣赏这个笑，就眼前一黑，倒头就睡。
逃跑计划一，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