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下车后,易五一路狂奔到摄影棚,并不觉得脚疼。

    吴明璟大概刚刚结束拍摄,因为工作人员正在收线。

    为了配合拍摄主题,他今天穿的是茱萸粉的衬衣,磨白的牛仔裤。放别人身上,这一套显黑又显土,但是被他白皙的皮肤一衬,却意料之外地和谐好看,是少年独有的干净清爽。

    “吴老师。”易五努力平复疾跑带来的起伏呼吸,“这个广告,我们商量一下?”

    吴明璟抬头,脸上有些吃惊:“你怎么来了?”

    易五身上还穿着灰蓝色的女士西服套,衣服微微起了些褶,头发也稍显凌乱。妆容只有口脂,却仍美得摄人心魄,门口的保安还以为她也是过来拍摄的。

    她把吴明璟拉到一边,低声耳语道:“合同已经签了?违约金多少?”

    口齿的热气喷薄在他的耳廓。倏忽之间,耳廓红了。

    吴明璟调整了呼吸,簇着眉,恢复了惯常的冷漠:“易老师该不会也和其他人一样吧?觉得女孩子的例假是不能提的丑事,会影响男人的形象?如果是,我只能表示遗憾。因为我,从来就不这么认为。”

    “你误会了,与这无关。”易五急忙解释,“广告法里有明确规定,代言人不得为没有使用过的商品或没有接受过的服务做推荐和证明。所以作为男人,你是不能代言女性产品的,明白吗?”

    “哦,这样。”吴明璟神态放松下来,“不用担心,合同法务看过。我没有收代言费,只是帮他们免费宣传。而且样品,公司里的女助理们都有试用,反馈很好。你洗手间里放的也是他们送的。”

    “免费宣传?为什么啊?”易五更觉震惊。

    “大小姐,管这么多,不累吗?”吴明璟帮工作人员收线,并没有正面回答。

    “那我去问合美了?”

    吴明璟不耐,沉默数秒,无奈说道:“初芽的CEO是单亲妈妈,出来创业,预算内没有找到合适的代言人。他们的理念很好,棉条让女孩子来例假的时候也能进行体育运动,比卫生巾更方便。而且......”他把线卷好递给工作人员,“他们答应会把代言费折成卫生用品,捐给贫困地区。”

    “吴老师,你做的是好事,吞吞吐吐的还怕我知道吗?”易五面容略显担忧地说,“但是这样免费做宣传是会扰乱市场的。法律上就算没风险,可观众们并不知道内情。想针对你的人,可以拿这个大做文章。”

    “我一个十八线糊咖,谁没事针对我?”吴明璟讪笑,“走吧,我们去吃午饭。”

    做糊咖的好处是,出去吃饭不戴口罩也不担心有人盯梢。

    易五点了份素面,吴明璟看到后挑眉:“易老师,不用替我省钱。”

    “谢谢老板,我是真的没胃口。不过呢,早上的皮蛋瘦肉粥真心好吃,你能不能把哪家店买的发给我呀?”

    吴明璟顿了顿含糊地说:“我做的。冰箱里只剩了点瘦肉和皮蛋,就随便弄了点。”

    “随便弄的?你是专门去学过烹饪吗?我很喜欢吃皮蛋瘦肉粥。”易五睁着澄澈的杏眼,歪着头问道。

    “没。唯......手熟尔。”吴明璟低头轻咳,耳廓又红了。

    易五带着探究的好奇,望向他的手。这双手极美。纤细骨感,白净如葱,指甲盖还透着些许粉红。即使和广告里的那些手模比,也是不遑多让。

    还会弹琴做饭打扫卫生,当真妙哉。她默默记下,之后的宣传应该着重加强一下这里。

    吴明璟被盯到不自在,手掌在她眼前挥了挥:“你住哪个酒店?一会儿吃完,我帮你把行李搬了。”

    易五想说自己一个人能行。她经常国内国外到处跑,几个箱子算得了什么?但是她深知吴明璟的性子,再加上身体的特殊情况,很难跟他去争,所以她没再拒绝。

    打车到酒店门口,易五从包里掏出口罩:“吴老师,在这里还是戴上吧,人多眼杂。”

    吴明璟顺手接过来,点了点头。

    他正在戴口罩,旋转门内突然冲出来一个人,手机覆在耳旁,似有急事,冒冒失失地就要撞到易五。吴明璟当机立断一个伸手,易五只觉得自己的胳膊被猛地扯了一下。

    下一秒,一个急转身,她感觉自己的牙齿扣在了某个柔软的东西上。

    条件发射,她下意识地吞咽。

    直到鼻梁擦过结实的胸膛,易五才意识到自己撞上了什么——那是吴明璟胸前,某个凸起的一点。如梦初醒般,她迅速弹开。

    “你没事吧?”二人异口同声。

    “没事没事。”易五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向吴明璟衬衣的胸口。

    外圈是一抹冶艳的红,那是她嘴唇上的颜色,内圈是浅浅的洇湿的一点,那是她嘴里......

    她不免痛苦地闭上眼睛,在狼狈中扶额叹息。

    电梯里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你......你衣服都皱了,一会儿换一件,我拿去一起干洗。我......我这个衬衣反正也是要洗的。”吴明璟竟然开始结结巴巴。

    两人并肩而立,看不到对方脸上的表情。

    易五想在电梯井里凿出个地洞钻进去。

    二十几年积攒的所有丢人份额全部耗尽,而这一切,都跟身边的这个人有关。唯一令她感到快慰的是,傲娇毒舌的吴老师,竟然也会有紧张到磕巴的时候,仓皇无措的样子真是有点好笑。

    来到易五的房间,吴明璟一眼就瞥到床上成套的三丽鸥睡衣,他脸热得把头侧了过去:“我在门口等你。你慢慢收拾,不着急。”

    易五的全部家当,最后只剩下三个Tumi的行李箱。她把西服褪下,换了套卫衣和休闲裤,然后利索地将箱子合上。

    这才想起鞋还没换,低头一看。咦,什么时候这么干净了?之前的那些泥巴,连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她换了双德训,却又看到脚跟上,布丁狗正冲着她咧嘴大笑呢。

    “吴老师。”易五拉着箱子到门口,“你给我擦的鞋?你帮我贴的创可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三丽鸥?”

    “别误会,创可贴就...就只有这么一款了。你脚磨破了,我怕你感染了讹上我。鞋是因为我有洁癖,但凡看到脏的,我都要擦。这你也要管吗?”吴明璟皱着眉头,理直气壮,但语速极快,说完后立马转换话题,“你换下来的衣服呢?”

    “吴老师,到底我是你助理,还是你是我助理呀?你的和我的,我一起拿去干洗吧。”易五无奈地说道,感觉他们两人的工作简直莫名倒置。

    “不用,你不知道哪家洗得好,别回头给我洗坏了。”吴明璟一把抢过她左手的洗衣袋,一秒也没犹豫地打开。

    里面是极秀气的女士真丝内衣。

    他的脸更红了,像被蒸熟了的龙虾,直接触电般把袋子甩回给易五:“不......不是这个。”

    易五看到他的窘迫,没忍住笑出了声:“是这个。”她把右手的袋子递了过去。

    行,扯平了。

    两个人的尴尬,好过一个人的孤单。

    把易五和她的行李箱送回家,吴明璟拎着她换下来的西装,阔步走到楼下对街的干洗店。

    “翠姨,一套西服,干洗。”

    “小璟,你回来啦?”面目慈祥的中年妇女,一脸惊喜地看着立在面前的吴明璟,“这次商演顺利吗?肖奶奶他们家里人还好吧?有没有抽空去看看你妈?”

    “嗯,顺利的,都还好,但是时间很紧。”

    翠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打开吴明璟拿来的洗衣袋,诧异地问:“女士的?”

    “嗯。”吴明璟说着,垂下了头。

    “小璟你这是,谈恋爱了?啊,好事,好事啊!你总算想开了,不等了是不是?”翠姨的声音略微颤抖,溢满了欣慰和惊喜。

    “不是的,翠姨。”吴明璟将头仰起,深呼了一口气,好像要把心底经年累月的眷恋、爱慕、怨恨、痴缠一股脑全吐出去:

    “她......回来了。”

    房间里很暗,吴明璟没有开灯。

    修长的手指,一颗颗挑开纽扣,脱下身上的衬衣。

    月光温柔地笼着他的身体。颀长,匀称,肌肉线条紧致。腰背的倒三角,精雕细琢,近乎完美。

    他垂头看向自己左边的胸口,迫切地想知道,那里是否会留下她的齿痕。

    可是什么都没有。

    她应该咬得再重一点,牙齿直接刺穿他的身体,让他血肉模糊,就如同他的心一样。

    只有破了的伤口才会留疤,成为永久的烙印。

    他找来衣架,小心翼翼地把衬衣挂了上去。

    胸口那小小的一圈水渍,早就被空气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那一抹红还在。

    妖娆,冶艳,和血一样刺眼,在清冷的月光下,不合时宜。

    他可能真的是疯了。他甚至怀疑,早在踏进门的那刻,自己的内心就涌起了这个心思,所以才故意没有开灯。

    如水的月色保护了他,让他阴冷、晦暗的心思不至于暴露在光明之下。

    昏暗的房间里,他俯下身,将自己明朗的侧脸,贴近衬衣的左心口。

    薄唇轻启,他闭上眼,朝着那抹红,严丝合缝地,贴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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