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他们俩的争论还没有个结果,外面已经有工作人员喊放饭了。

    “易老师,赶了一天路,留下来一起吃点儿?啧——不过乡下地方,你不一定吃得惯啊。”吴明璟依然阴阳怪气。

    “不至于,我什么都能吃。洗个手先。”

    “等下。”吴明璟冷着脸,在随身的包里翻了翻,而后漫不经心地递给她一盒纸肥皂,“这个拿上吧,大小姐。”

    卫生间里污秽不堪,是当今少有的旱厕。三四米的深坑上,两片年久失修的木板摇摇欲坠。坑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易五没敢细看。地面上,蜈蚣和蚯蚓弯曲而行,所见之处一片泥泞湿滑,连下脚的地方都难找。

    多年以来,职业装是她的战袍,焊进骨髓,长进血肉。可直到此刻她才明白,自己穿的这身衣服有多荒唐违和,难怪吴明璟对她嗤之以鼻。

    易五做了良久的心理建设,闭眼深呼吸数次,最终还是没办法在这里安然小解。

    她屈着身,打开锈迹斑斑的水龙头,急匆匆地用吴明璟给的肥皂洗了手,而后飞速逃离现场。

    回来的时候,舞台统筹正拎着他们的饭走过来。他压低声音对着吴明璟交代:“老师,咱能不能换点欢快的歌?客户不太满意,说选的歌太平了,乡亲们觉得没劲。”

    吴明璟冷笑:“行啊,那就唱香水有毒呗?只要他不怕老太太半夜爬起来找他算账。”

    几个人把装道具用的空纸箱平铺在地面,简单做成桌子,然后把塑料碗装的几份炒菜大剌剌地往上一放,围成一圈,席地而坐。

    易五穿着套裙,没办法下蹲,只能尴尬地在旁边站着。

    没人留意到她的存在,大家都饥肠辘辘。在众人预备动筷子夹菜时,吴明璟轻咳了下,略微不耐烦地说了句等等。

    只见他打开一份饭,用全新的一次性筷子,在每个塑料碗里分别夹了菜,份量惊人。

    尤其红烧肉,五大块,满满地铺在了饭上,一点空隙也没留。

    他把饭菜转手递给易五:“大小姐,坐那边的椅子吃吧。”

    易五声如蚊蚋地说了声谢谢。

    赶了太久的路,她饿得有点儿过了劲。

    红烧肉的卖相很好,琥珀一般红亮油润,吃进嘴里想必也是满口留香。

    她张口把肉挟进嘴里,却在舌头快要触碰到肉皮的一刹那,条件反射般干呕起来。

    糟了,她心想,反胃来得未免也太早了。

    惊慌中她拼命掩饰,拿起手边的矿泉水哐哐一顿猛灌,却还是被一旁的吴明璟发现了端倪。

    “很油吗?我就说你吃不了。”他站起身来,冷冷嘲讽着,一边翻找自己的随行包,掏出了包苏打饼干,扔给她,“吃这个吧,你不嫌弃的话。”

    海盐味的苏打饼干一进嘴,胃里翻腾的感觉消失了,那股难受恶心的劲终于被压了下去。

    “说真的,回家吧。别在外面受罪了。”吴明璟蹲下身,用叠了好几层的烟盒给她垫了摇摇晃晃的桌子,然后顺手把她剩下的饭菜收走了。

    “我是不会走的,别激我了,没用。”易五冲他摆了摆手,嘴里塞满苏打饼和矿泉水的混合物,腮帮子像花栗鼠一样鼓了起来。

    吴明璟一边吃着她的剩菜,一边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演出结束,他们还要赶回沙市,第二天一早还有通告。

    要赶夜路,老赵猛吸了好几支烟,五菱宏光的空调开得极低,这样才能让司机在驾驶中保持清醒。

    易五蜷缩在第二排靠右的角落里,疲倦和困意像涨潮一样袭来。在晃晃悠悠的山路中,她迷糊得睡着了。

    被冻醒的时候才9点。她屈身抱起胳膊,只觉得寒意入骨。抬头一看,怪不得。

    正对着自己的空调出风口,挡风罩没了,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大洞。

    车上其他人睡得深沉,她不好意思叫醒别人换座,只能更用力地将自己蜷起来,好找回一点失去的温度。

    正想着怎么调整睡姿更暖和,突然眼前一黑。

    一件黑色的冲锋衣从头往下遮住了她的脸。

    她拿下冲锋衣,扭头看了看坐在她后座的吴明璟。

    他身上还穿着表演时的那件白T,袖口翻了上去,露出清晰可见的腕骨,修长笔直的手指,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他垂着头,碎发盖过眼睑,手里握着kindle。寂静的车厢里,kindle的背光是幽暗中唯一的光源。

    “披上吧。我有点热。”他轻轻说着,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阅读器,没有抬头,更没有看她。

    易五没有拒绝,披着他的冲锋衣再次进入梦乡,梦里全是雪松和檀木的气息。

    没睡多久便第二次醒来,这次是因为满胀的尿意。

    睡眼朦胧中,一个高挺的身影正立在她的左手边,双手在车顶捣鼓些什么。

    她又揉了揉眼。吴明璟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几团硬纸壳,正努力地帮她把出风口堵上。

    难怪她刚刚,一丁点儿也不觉得冷。

    但是现在,她早就顾不上什么风了——小腹里的鼓胀比寒冷更令她坐立不安。

    心里升起的是懊悔。就算是旱厕,当时咬咬牙也就上了,什么苍蝇蜈蚣,不会把她给吃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狼狈。

    易五在座位上辗转反侧,眉毛皱成一团。咬着牙看手机,还有五个小时才到沙市。

    她叹了口气。

    人有三急,真是度秒如年。

    “吵着你了?”吴名听到她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刚想说,出风口已经堵上了。一低头却看见她捂着小腹,哼哼唧唧的脸。

    平常面无表情的时候,那张脸美艳有余,活泼不足。现在因为难受,五官拧在一起,倒是生动别致得很。

    “你......是不是想去洗手间?刚才在休息室,你没去是吗?”

    他似乎是会点读心术。

    “嗯。”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也没必要再瞒,易五只好仓促地点了点头,“我们现在在哪,还是深山老林吗?到下一个服务区是不是还要很久?”

    “你等等我。”他说完,跨步到前排,把头伸进驾驶室,低声冲老赵吩咐了些什么。

    又往前开了一小段,老赵靠边停了车。

    车上的其他人还在熟睡。吴明璟先行下了车,回头冲她招了招手。

    易五像遇到救星般迅速跟了上去。

    山路崎岖,被岁月雕刻成蛇形之道。石子参差不齐,他们如同踏在大地的掌纹。

    黑灯瞎火中,只靠着一点微弱的星辉和吴明璟的手机电筒当作灯。

    他极其熟练地带着易五在林间穿行,七拐八绕,没一会儿竟然找到了一间庙宇。

    它静卧在青翠的山峦之上,宛如一颗明珠。明黄色的灯笼挂在庙门两侧,如流萤般摇曳着。

    吴明璟上前恭敬地敲门。不一会儿,门开了,他与接待的小师傅轻声说了些什么,然后招手示意易五进去。

    易五一路小跑着进门,终于找到洗手间。释放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得到拯救。

    她面色绯红,感激涕零地冲小师傅道谢。

    寺庙内的红木香案上摆着一盏盏古老的油灯,灯芯微微颤动着。火光透过木质的窗棂投射在地面上,形成斑驳的光点。弥漫在寺内的檀香,如云似雾,在空气里缓慢流动。

    易五顺着雕花的窗棂向外望去,只见吴明璟独自站在寺外。长身鹤立,腰背笔直,在如水的月色下,他像淬过火的白瓷。

    她顾不上脚痛,跑到他身边,“怎么不进去等?”

    “不进了,今天沾了荤腥。”

    “真是抱歉,吴老师。我本意是来帮忙的,结果,好像给你添了更多麻烦。”她低下头,脸色羞赧。

    “既然知道了,到了沙市就直接回家吧?跟着我,没前途的。”吴明璟自嘲地轻笑,态度难得的柔和,“我不想耽误你,真的。”

    “我已经没有家了。”易五说完,抬头望向他的眼神坚定,没有感伤,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吴明璟的瞳孔微微放大,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两个人在漆黑的山路上,一前一后地走着。

    静谧的夜被破碎的风轻轻吹动,只有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吴老师,你好像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刚刚,你连手机地图都没打开看过。”易五努力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嗯。这里的每条路,我可能闭着眼睛都认识。”

    “这么厉害,为什么?难不成,你家就在这儿?”易五疑惑地发问。

    平日工作繁忙,她对娱乐圈的事情知之甚少。后来接了这份工作,她才开始疯狂了解下自家艺人的情况。可米合美在电话那头讳莫如深,只说见了面才能详细聊。

    她认真搜集资料做功课,知道吴明璟有个曾红极一时的明星母亲——吴映之。作为星二代,他早早出道,年少成名,烜赫一时。可惜后来不知是出了什么变故,在事业最顶峰的时候被雪藏,这才远离了公众视野。

    名利场的更新换代便是如此,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当初叱咤风云,兼具颜值与才华的新人,一下子销声匿迹,甚至如今沦落到要去城乡结合部拼盘走穴。

    类似的境遇,让她物伤其类。

    易五计划着多聊聊吴明璟的童年,这是公开渠道都没有涉及的信息,借机拉近下两人的距离。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男人清晰又冷冽的声音:

    “因为我,就是在那间寺庙,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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