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刀

    空气仿佛都凝固住。

    太荒谬了。

    就算沈忆没有勾引大公子又怎样?这事情传了出去,沈家名声已经臭了,必得有人站出来背锅。

    而这种事,又怎么能是男人的错呢?即便女子没有勾引的意思,可只要碰了这男人,就是她的错!

    至于这女人认不认,又有什么所谓?世俗礼法在前,沈家清誉在后,两面夹击,她难道还敢说不?

    可沈忆——

    “——你怎么敢!”秦氏从地上爬了起来,浑身都在发抖,她伸出一根尖细的手指,就像她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指着那面无表情的少女,颤声道:“你!你这是大逆不道,是罔顾礼法!你就该被沉塘!被拉去浸猪笼!!”

    沈忆霍然站起身,眸中寒意几乎让人觉得恐怖,所有人都毫不怀疑她想杀了这秦氏,可她不缓不急,几乎堪称优雅地慢步走到了秦氏身前,伸出手,托起秦氏指向她的那根手指,细细端详半响,说:“我?”

    秦氏心中忽然升起巨大的恐惧,本能地要抽回手,可已经来不及了——

    沈忆微笑着,手掌倏然收紧,攥住她这根手指!下一瞬,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已随意地松开手,任那软绵无力的手指像一块烂肉般坠落,笑意森森道:“我,就是敢。”

    短暂一瞬死寂后,她的身侧,秦氏捂着筋骨皆断的手指,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秦氏那根手指被沈忆废了。

    秦氏浑身颤抖,涂着脂粉的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愈发惨白,额角青筋凸起,她几乎痛得字不成句,怨毒地道:“沈忆、你、你这个……蛇蝎毒妇!今日过后,所有人都会知道、你……虐杀忠仆!夫人和……大公子,绝不会放过你,绝不!”

    沈忆正仔仔细细地用丝帕擦着手,闻言,扬了下唇,“是么。”

    正在这时,疏云院门口忽得起了骚乱。

    一阵错杂的脚步声后,走进来一个年轻的管事。

    沈忆上下打量他几眼,挑挑眉,“沈管事,有何贵干?”

    沈非带着人赶到疏云院时,正听见那一声响彻内外的惨叫。

    他眼皮猛地一跳,明知不会是那位大姑娘,可还是陡然加快了脚步。

    绕过影壁,他终于看清院内景象,瞳孔骤然紧缩。

    那少女衣裙素净如月华,一尘不染,冷白如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举目朝他望来。

    他几乎倒吸一口凉气。这样的气度,当真是一个出身乡野的贫弱女子能有的吗?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奉命去查秦家夫妇底细时,曾无意间发现,这位大姑娘手下的田庄、铺子、地契……财富之巨,几乎已达到了惊人之数!除此之外,沈忆似乎还与近几年新开的那座“九千春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这些,不过是他偶然窥得的冰山一角。

    可等他将此事一一禀给沈聿时,沈聿竟头也不抬地说:“不用管。”

    他踌躇良久,终究把那句“她或许私吞了沈家家产”咽了下去。

    他还想起回家后沈聿的种种异样……常年伏案专注的公子开始频频走神,眉眼间总是一派沉郁的萧寂,公子还忽然格外钟爱书房西窗边那株月桂,会吩咐下人一大早将窗打开,满室清甜桂香萦绕不散,公子就坐在书案后,不时抬起眼,静静隔窗远望。

    沈非去回禀差事时,有几次透过那窗看到一个少女远远的身影,在那条从疏云院到水云庭的必经之路上,想必是大姑娘起早去给夫人请安……

    大姑娘。

    大姑娘?!

    灵光一现的刹那,一切竟诡异地有了答案……他不敢再细想下去。

    直到那少女清冷的声调传来,他才猛然回神。

    沈非无比恭敬地弯下腰,又弯了弯,“大姑娘,公子得知疏云院有刁奴作乱,特命奴才把这个给您。”

    他双手递上。

    丫鬟接过去呈给沈忆,她随手翻了翻,不禁诧异地望了他一眼。

    手掌轻按在这厚厚一摞纸上,沈忆不动声色地开口:“兄长这是何意?”

    沈非一字不落地转述:“公子说,请大姑娘,随意。”

    “……”沈忆玩味的眸光在他面上停了一瞬,抬起手递出这沓纸示意他,“念。”

    她坐回廊下那把黄花梨木圈椅里。

    沈非将被风吹卷的纸页展平,声音洪亮,口齿清楚,“三十三年,九月十五至九月二十九,秦氏买通赵国公、王侍郎、忠远伯府等二十余家下人,令其在府中散布沈家大姑娘沈忆对大公子沈聿意图不轨的传言。”

    原先愤慨的众人忽然死一般寂静,已经痛得弯下腰去的秦氏僵住了,她猛然直起身,满脸惊骇。

    “六月至十月,秦绍以每亩二两之价,私自倒卖良田十顷,共计两千两。”

    “变卖沈家库房家私文玩二十六件,共计七千八百九十四两。”

    秦氏嘴唇颤抖着,身子摇摇欲坠,几乎站不稳。

    “除此之外,秦绍秦氏夫妇利用职权之便引进远亲数十人,以权谋私,且克扣月钱,殴打下人,致死十三人。”

    沈非躬下身:“凡此种种,皆有口供,人证物证确凿,请大姑娘发落。”

    砰得一声闷响,秦氏瘫倒在地,两脚箕踞而坐,手指还无力地垂落着,她却已经觉不出痛。

    秦若柳飞快扑过去,紧紧抱着她摇晃,喉咙里带着哭腔,“娘!娘我们怎么办啊!娘你快说话啊!!”

    秦氏恍若未闻,瞳孔呆滞,喃喃着说:“大郎……大郎你为何要这样……”

    头顶落下一道轻飘飘的声音,“秦氏,你可认罪?”

    来时光鲜亮丽的妇人此时匍匐在地,灰头土脸,她一咬牙:“认!”

    内外俱寂,只有秦若柳再也止不住的抽泣声。

    这满身血污泥垢的妇人忽然挣扎着爬起来,开始拼命地朝沈忆磕头,“所有的错都是老奴一人之过!柳儿她什么都不知道,请姑娘饶柳儿一命!”

    不过咚咚磕了几个响头,秦氏鬓发散乱开来,额上也已破了皮,渗出的血沿着她惨白的面庞缓慢淌下,凄惨又狼狈。

    秦若柳一边拼命去拦她,一边失声痛哭。

    满院的人都看向沈忆。

    那少女竟笑了笑,弯着唇说:“好啊。”

    秦氏磕头的动作猛然一顿。

    沈忆捧了杯温茶在手里,笑吟吟说:“秦妈妈莫不是把我想成洪水猛兽了,以为我要治你们全家一个死罪?”

    众人,包括沈非,都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心中皆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个念头:难道不是吗……

    只听沈忆摇头叹着气说:“秦妈妈纵有过错,可毕竟为沈家操劳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沈忆岂是那等卸磨杀驴之人?你们既知错了,便搬去郊外庄子上,老老实实了此一生罢。若是……再生事端,可别怪我不念旧情,新账旧账一起算。”

    听到这番话,秦若柳把之前种种事情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急忙感激涕零地伏下身子,连声道谢。

    就连满院子的下人,都忍不住朝沈忆投来敬重的目光。

    然而秦氏却盯着那微笑的少女,一个字都说不出。

    沈非瞧着这情景,只觉说不出的诡异。

    可沈忆若真要当场处死秦氏……他倒还要费口舌了,公子可是特意嘱咐过,秦氏不能死,如今倒正好……省了他一桩差事。

    正想着,听见沈忆说:“沈管事,如今事情已了,你可回去复命了。”

    这清冷声线中含着似有似无的笑意,沈非一个激灵,垂手道:“大姑娘辛苦,只是这些院子里的人,恐怕大半都和秦氏有牵连……”

    “随你。”

    话音落下,沈忆便站起身,迈进屋去。

    沈非命人将院子里的人都一一记下,匆匆回了熙光室。

    “赶去庄子上?”沈聿执笔的手一顿,抬起眸来。

    沈非也不可思议,但还是将沈忆的话复述了一遍,而后问道:“公子,既然秦氏不死,是否还要按原来的计划,把秦氏……?”

    沈聿想了想,却说:“计划不变。”

    沈非一怔,但还是应了是。

    沈聿指腹缓慢地摩挲着笔杆,又问道:“消息可递进翊王府了?”

    沈非忙答:“递进去了,翊王已经知道此事了。”

    沈聿淡淡颔首:“下去吧。”

    沈非应声告退,转身的一瞬间,他忽得茫然起来……

    若真像他想的那般,公子喜欢大姑娘,那为何公子还要……故意把大姑娘引诱他这种难听的流言传到翊王耳朵里去呢?

    -

    是夜,疏云院。

    白露正站在梳妆台前为沈忆卸去钗环,沈忆手中握着书,细细地看着。

    阿宋走过来,接过白露手中的玉梳,让她下去。

    抚过少女乌亮柔顺的长发,阿宋小心说道:“姑娘,咱们派去的人失手了。”

    镜中,少女微一拧眉,“怎么?秦家已倒,这三人孤立无援,为何还会失手?”

    她分明语气平淡,阿宋却感觉出她的不悦,低声道:“宋一说,送秦家三人去庄子上的马车半路被劫,他到的时候,那三人已都不见了。”

    沈忆啪地一声合上手中的兵法,“可查出来是谁?”

    阿宋声音更低:“……未查到,只是听那马夫的意思,劫车的,是咱们沈府的人……”

    沈忆沉默许久。

    忽而,她轻笑一声,指尖缓缓抚过书册硬黄的书页,“借刀杀人,瞒天过海,沈庭植这大儿子,倒是跟他爹一样,玩得一手好兵法。”

    阿宋道:“姑娘是说……是大公子劫走了人?”

    沈忆吐出几字:“一定是他。”

    “下午他让沈非送来的秦家罪证,桩桩件件,条理清晰,证据确凿,绝非几日可以查清的。”

    “他必然早就对秦家不满,只是趁这次机会,借我的刀,杀他想杀的人。”

    可他既要把秦家连根拔起,又为何要避人耳目地再将秦家转移走?

    几丝疑虑浮上心头,便迅速地退却了。

    沈忆其实并不关心沈聿想做什么,也并不介意沈聿利用她除去秦家,她只是……好奇。

    她为收服人心,已经在众人面前表态放过秦氏,怎的偏这沈聿不信,甚至猜到她留着后手要杀秦家一个回马枪,还一早便将人劫走了?

    他是不是,也太了解她了一点?

    事到如今,沈忆不得不承认,这位似乎有着颇多秘密、过往成谜的沈家大公子已经勾起了她浓厚的兴味,和一种……棋逢对手的隐隐兴奋。

    京郊。

    月黑风高,满山松涛阵阵,漆黑的秋夜中,山脚下的一方小院门前忽得点起了灯笼。

    不多时,四五个黑衣男子疾驰而来,在门前勒马急停。

    为首之人翻身下马,身姿干净利落。他将马鞭扔给身旁一人,大步向院内走去。

    吱呀一声,木门被拉开。

    屋内,桌上点了支蜡烛,随着门扇开合,烛火被灌入的夜风吹得左右摇晃,瑟缩在角落里的妇人不禁眯起眼,朝门外看去。

    黑洞洞的门口,一道身影如渊岳立,随着他抬起眼,两道目光穿透这暗夜,定在她面上。

    意识到来人身份的刹那,她的瞳孔猛地放大,牙齿开始止不住地打颤,一颗心不受控制地沉沉落了下去。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