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江鲤要死了。
她在积玉坊找快递的时候被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魔阴身士卒一刀放倒，现在整个人躺在血泊里，连痛觉都感知不到。
[你要死了。]
迷迷糊糊的，她听到一句话，很清晰，就像一个人在她的脑子里说话一般。
[我是系统。系统你知道吧？就是那种很厉害，可以打破次元壁，奖励完成任务的宿主很多很多钱，可以让宿主起死回生，可以让宿主起死回生的那种。]
它是不是说了两遍起死回生？
江鲤没有说话，她怀疑这是自己死前的幻想，是自己给昨天熬夜听的小说打负分差评的报应。
[......你怎么不说话？]
自称系统的家伙问，话语里透着一点点小心翼翼。
江鲤没有回答。
很简单，因为她不信。
江鲤，普普通通的地衡司勤务，平生没得过什么功绩，亦没撞见甚么稀奇事。她整个人最大的特殊可能就在于她的种族。
她是个持明。
众所周知，持明作为不朽星神[龙]的后裔，古龙陨落后，持明失去了生育能力。所有持明在死后都会归于古海，化为持明卵，随后，日落花开，持明卵孵化，再出生的持明会忘却前尘旧事，重获新生。当然，纵使音容样貌不变，卵中孵出的持明亦是全新的生命，一个全新的持明，前生种种当沉于古海，不可追究。
无父无母，轮回自足。
说白了，江鲤令可相信现在和自己说话的是早已陨落的不朽星神[龙]，也不信这劳什子系统。
[你真的要死了！]
它听起来比江鲤这个快死的人着急多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是生气了么？可我没有骗你啊我真的是系统！]
[你等等，我翻一下新手培训。]
......有点可怜。
江鲤的心底升起一股欺负小孩的愧疚，虽然她是一个孤零零的倒在血泊里，很快就要死掉的人。
[啊！我找到——]
“我相信你。”
持明将死，其言也善。江鲤甚至好心地提醒对方不要再自己身上浪费时间。
“我是持明，今天死了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持明的持明，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找别人吧。”
[我不明白。]
系统感到疑惑。
[人世间没有你舍不得的人或事物吗？十八年对你们来说应该很久吧？]
江鲤正想回答它，仙舟上生活的大多都是长生种，十几年，几十年，对于几百年寿命的仙舟人来说，算不得什么。
她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系统又说——
[你没有要好的朋友和爱人吗？]
[没有放不下的事业和舍不得的爱好吗？]
[财富呢？你们应该很在乎那些和数字一样的钱、亮闪闪的珠宝，还有又大又漂亮的房子吧？]
江鲤：......
江鲤：“弄死我！现在！！立刻！！！马上！！！！”
[呜哇——对不起！！！！！]
系统连连道歉。
江鲤，江鲤觉得自己要被它气活了，她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换人，谢谢。”
[对、对不起嘛。]
它的声音委委屈屈。
[我的能量不够，没办法换人，如果不能绑定你的话，我会被强制回收的。]
“强制回收...然后呢？”江鲤有些好奇，问它，“丢去挖矿吗？”
[看情况吧，做数据也有可能。]
好实际的用途。
江鲤心想。
突然就觉得系统也没有那么神秘......不，她好像从一开始就没觉得它神秘过。
江鲤这才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我为什么还没有死？”她问。她又想起那道伤口，从肩膀到腰腹，红色的血溅了一地。
清理起来很麻烦吧。
她想。
会是谁来清理呢？
一个问题从心底冒出，紧接着，像海里调皮的小鱼不断吐出的泡泡，无数问题冒了出来。
持明是怎么变成持明卵的呢？
小桂子今天的直播还没看，不知道是不是倒立吃面条。她比较想看小桂子咬打火机。
还有大广，江鲤的同事兼同族。她走了大广大概会忙一阵子吧。毕竟她还有三只走丢的宠物没找到，两面墙的小广告没撕，而且上次好不容易劝走的放生帮昨天又跑到鳞渊境放生貘貘卷......
打住。
想想别的。
她今年的全勤还没发，买的同人本也没有找到，仙舟的厕所还要不吃不喝攒几百年才能买得起......
算了。
江鲤心想。
洗了算了。
[你还好吗？]
她听见系统关心的询问。
[我暂停了时间，不过只暂停了十分钟。我的能量不够，只能暂停那么久。]
[我找了很多人，都失败了。你是最后一个。]
[你真的不想活下去吗？]
江鲤没有说话。
她突然想起一天，过去的某天，她和丹鼎司的医士一起寻找出逃的龙女，她找了整整一个下午，连龙女的影子都没瞧见。
她受不了了，最后一个人跑到地衡司公廨前的椅子上坐着。地衡司作为仙舟知名事多钱少的单位，常年人手不足，来办业务的人有时能从公廨门口排到三余书肆。为了能让排队的人好受一点，大毫就在走廊的空旷处摆了三把椅子，没什么大用，但能起一点用。
那时候，江鲤觉得，自己就和公廨门口的三把椅子一样，有点用，一点点，很少很少的一点点。
那天，她一直坐在那里，坐到大毫下班。大毫是地衡司的执事官，江鲤的上司，人挺不错的，就是有时候像个老妈子。他在江鲤旁边的空椅子坐下，也没问别的，只是问她会不会打帝垣琼玉，会的话就陪他打两局。
江鲤会打，她不会记牌，但她心态很好，牌品一流。江鲤曾创下连输十局而不入魔阴身的记录，至今无人打破。
她......
[那个......十分钟要结束了，你再不回答，我就......]
“就怎样？”
[就强制绑定。]
江鲤：......
“那你前面铺垫那么多——”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但是我真的不想挖矿做数据对不起私密马赛！！！]
江鲤：......
她还能说什么呢？
笑着活下去.jpg
“还剩多少时间？”
[两分钟。你有什么想问的吗？我一定回答而且绝不说假话！我对0和1发誓！]
“唉......”江鲤叹了一声，问：“你绑定我了，我要做什么？”
江鲤想起了自己昨天晚上听的小说。那是一篇非常经典的系统文，可怜的女主人公被强制绑定系统，如果不能成功攻略男主就会被抹杀。可惜女主要攻略的男主是个渣男，他一面和女主发生关系，享受着女主的追捧，一面心系着不能忘记的白月光。最后，女主攻略失败被系统抹杀，男主幡然醒悟、追悔莫及、悔不当初、痛不欲生......
非常经典的“你只是失去了生命，但他失去的可是爱情啊”。
江鲤感到一阵恶寒。
这种文不能细想.毕竟所谓的系统明明拥有打破次元壁、起死回生、监测和判定“爱”这种不可计量的情感的能力，干的却全是赛博红绳的活，还是瞎绑的那种红绳。
[我绑定之后，你会暂时复活。你每完成一个任务，活的时间就会久一点。就像游戏，完成日活就可以获得经验和抽卡资源。]
“那我要做什么任务呢？”
江鲤有些紧张地问它。
如果系统是真的，那它一定要交给自己非常艰难的任务，说不定会和星神有关。毕竟这是现实不是小说，总不能搞什么情情爱爱......
[很难。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你之前的宿主都失败了。]
“好的。”
江鲤一口答应，她已经从寰宇蝗灾复盘到巡猎丰饶之争，不管是什么任务她都不会......
[你需要同时攻略五个可攻略角色，成功即可享受新生。]
江鲤：......
“什么？”
[你需要同时攻略五个可攻略角色，成功即可享受新生。]
[你要小心，翻车然后小黑屋之类的......系统没办法救你的。]
江鲤：......
“什么？”
[没听懂吗？就是...你需要同时攻略......]
“停！”
说完，江鲤沉默了，一直沉默到最后一秒。
在滴答滴答的倒计时里，江鲤幽幽开口，怨气重到十王司见了会当场把她打进幽囚狱的程度。
“让这个世界多一个海王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
江鲤要复活了。
随着系统的绑定，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血液的回流和皮肉的愈合。随着心脏一下一下地跳动，江鲤的世界又复鲜活。
她重新掌握身体的控制权，盘腿坐起。江鲤理了理破破烂烂的衣服，抬手抹掉脸上黏糊糊的血。
[系统绑定中......]
她的眼前出现一个像模像样的弹窗。
[我们来选攻略对象吧！]
见她半天不说话，系统有些心虚地岔开话题。
[我们的选择很多，搜索也很人性化！‘阵营’有：仙舟联盟、星核猎手、星穹列车、星际和平公司......；‘星球’有：皮诺康尼、雅利洛-Ⅵ号......；‘命途’有：存护、巡猎、虚无、丰饶......性别也能选！男性、女性、非二元性别都有！你要是不喜欢人，我们还有动物！不喜欢有机生命还有无机生命！星神也可以！]
“打住！”江鲤叫停了系统滔滔不绝地安利。她已经无力吐槽了。现在，江鲤只想糊弄糊弄对方然后一个持明安安静静地去鳞渊境的古海做持明卵。
“让我看看仙舟联盟。”
[好——的！]
江鲤的眼前出现了长长一串人名。
她随便瞥了一行。
[仙舟罗浮——神策将军——景元]
江鲤：......
她从第一行往下看，粗略一扫，她看到了仙舟的元帅、仙舟的将军、仙舟的龙尊、仙舟的通缉犯、仙舟的前通缉犯和仙舟的在逃通缉犯。
江鲤：瞳孔地震。
“你认真......”
[啊！]
她没说完的话被系统惊喜的呼声打断。
[绑定成功......哎？]
江鲤没注意到系统语气中的不对劲，她正想把没吐完的槽一次性吐个干净，就看见自己眼前突然蹦出了一个全新的弹窗。
[检测到宿主任务已完成，现在开始结算，请勿退出]
江鲤：？
江鲤：什么宿主？什么任务？谁完成任务了？
不等她询问，自己的眼前就又出现了一个结算界面。看着界面上亮起的五颗粉红爱心，江鲤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为什么会有五个爱心......
她开始怀疑人生。
哪来的五个爱心...这五个爱心是谁...这是梦吧这一切都是梦吧......
可惜，冰冷的电子系统不会理解持明少女的感情。
[任务结算中，请勿退出。]
[结算结束，任务已全部完成，感谢您的辛苦付出]
......
没有人说话。
一只机巧鸟扑扇着翅膀，飞过万里无云的天空。
[结...结束了......]
系统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
统生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系统甚至想点一根电子烟。
任务结束后系统必须解除绑定，时间紧急，它只来得及把自己所有的敬佩之情浓缩进一句话。
[原来...您才是大佬......]
-
江鲤复活了。
她一个人呆愣愣地坐在积玉坊的码头前，大脑一片空白。
她是来干嘛的？
她是来找快递的。
她快递呢？
不知道。
江鲤站起身，拍拍血了呼啦的衣服，一脸麻木，像被迫还阳的女鬼。
找快递。
她的快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