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破冰

    拾掇家务事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秦易安此番回金陵是打算长住着的,带的东西自然就多了些。金陵的老宅也久没有人打扫,所以秦易安将宅子零零碎碎清扫整理一番完成之后,打更的声音远远传来,一慢两快的咚咚声,已经是三更天了。

    屏退旁人,她只披了件月白外袍,从卧房的窗口轻巧的翻了出去,像一只长久混迹江湖的小野猫,身影腾空,足尖点在屋顶,不带一丝声响。

    当那个月白身影出现在城外竹林里的一片空地上时,有一道黑影迅速从竹林中闪出,单膝跪在她身前。

    细看是个蒙着面的黑衣人。

    秦易安似是因为身上的伤而体力不支,胸口微微急促起伏了几下,稍稍顺了气之后,她摆了摆手,示意黑衣人开口。

    “将军回程的路上遇到了两拨山匪,一拨是三皇子的人,他们好像只是冲着少将军的棺椁来的,应当是来试探虚实。另一拨人查不到,没有半点痕迹可循,都是死士,事不成便都咬舌自尽,一个活口也未留下。”

    秦易安点点头,这与她预想的分毫不差,她老爹是个率性的直肠子,最看不惯朝堂党争的腌臜事,从不站队,从不与皇子交好。

    息朝老皇帝子嗣稀薄,如今只育有三子成年。

    三皇子纪王萧聿显,宫女所出,生母早逝,被养在皇后名下长大。

    五皇子永王萧聿安,闲云野鹤,书香淡泊,他出身不高,生母只是嫔位,他也只是个郡王,所以从不出头冒进。向来信奉我不惹事事就不会来惹我。在皇宫是个很例外的聪明人。

    七皇子祁王萧聿焕是个正儿八经的高贵出身,母家三朝老臣,深得圣宠,母亲深受皇帝喜爱,得封令贵妃。

    老将军秦肃手握秦家军,自息朝建立以来,世代为将,军功无数,深受皇帝倚仗,他的独子秦小将军秦易澹又镇守西北,保一方边境无虞,秦家无疑是二王争抢的香饽饽。

    从前这秦家军的下一任统领者都是从秦家儿子当中选拔出来最骁勇善战的那个,这是息朝太祖特许过的权力。秦家军世代由秦家人统领。

    秦肃老将军与发妻伉俪情深,发妻在诞下龙凤胎之后便难产而死,所以到了秦易澹这一代,他便是唯一的继承人。

    但秦易澹已经死了,这些人又要开始不安分起来了。

    秦易安沉思着这些事,她身前的黑衣人也一动不动,跪的笔直,似是膝盖感受不到夜里的地面冰凉沁骨。

    “你们继续暗中守在父亲身边,有任何异动都要回来禀告我。”她对着黑衣人挥挥手。

    “哦对了,再帮我查查金陵新开的这间荔枝铺子背后的主人。”

    黑衣人低头应声,利落的转身,黑影在空中跃起,杳无踪影。秦易安也转身离去,这一片被明月眷顾的竹林瞬息之间重归宁静。

    一夜好梦。

    沈奎之醒来的却很早。

    难得的是又梦到了年少的事。

    那是一个有星星的夜里,由于胖师父太抠导致青春期的沈奎之小朋友晚饭没吃饱,只能半夜偷偷出来找贡品吃。

    偷吃的人心虚的躲在小破庙背后的一片小树林里埋头咔嚓咔嚓的吃供果,仗着熟悉地形的沈奎之完全没留心身后轻轻的喘息声。

    借着月光可以窥见身后东西身上的绒毛,绿荧荧的眼在夜里闪着诡异的亮光,如果仔细看看的话就能发现它的右前腿有道撕裂的口子,深可见骨,像是捕猎器留下的伤。

    这是一头受了伤导致行动不便,所以在这里蛰伏许久,饿了许久的瘦骨嶙峋的野豺。

    它已经等来它的食物。

    沈奎之对身后的事一无所知,他实在不是个能一心两用的人。

    所以胖师父从小教他习文练武,他也只能专心一样,文章做的能有天下第一好,武却练的不如天下倒数第一。

    眼看着这野豺张大了布满黏液的嘴,直冲向沈奎之的脖颈,月亮隐在黑云之后似是不忍看,突然一阵血肉穿刺的声音,野豺应声倒下。

    沈奎之惊异的转过身,看着尚且昂扬还在呻..吟的豺头,不知所措,半个供果还在嘴里叼着,十分像个大傻子。

    这事过去很久之后的秦易澹这么描述沈奎之。

    此时的秦易澹正费力的从野豺背后把一柄有她半人高的剑拔下来,野豺的血迹喷出,猝不及防喷了两人满身。

    沈奎之才回过神来,刚才似乎是有只野豺想要偷袭他,而秦易澹杀了那头野豺,救了他。

    沈奎之看着地上还没死透的野豺,背脊发凉,身子抖了抖,他难以想象自己刚刚在鬼门关门口扫了个地。

    沉默了半晌,他沙哑着嗓子开口问面前比他矮了很多的小孩:“你不怕吗?”

    秦易澹似乎顿了顿,吞了一下口水,才慢慢地开口:“我怕。”

    “但我来不及回去找人,你死了怎么办?”

    秦易澹认真的说明理由,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收拾了些枯树枝,点起了一个火堆。

    他们坐在一处烤火,浑身冰凉的两个人渐渐暖和起来。

    沈奎之低着头,在怀中探了探,掏出一块帕子递给秦易澹。

    秦易澹似是不解的看他。

    “你的脸上沾满了血,擦一擦吧。”沈奎之微微偏过头,紧紧抿着唇,不去跟秦易澹对视。

    秦易澹倒是听话地接过,借着火光看了看,是一条西北不多见的青色绸缎帕子,角落里绣着一个小小的青字,帕子干净柔软,还带着细腻的清香。

    这是一条和这个有些邋遢穷苦的少年联想不到一块去的帕子。

    他捏着帕子,似乎有些犹豫。

    沈奎之偷偷瞄见他的小动作,装作不在意的挥了挥手道:“你救了我一命,我没什么珍贵的东西,这个帕子是我娘留给我的,我虽只这不多的一件贵重物件,但送予救命恩人擦脸,又有什么要紧。”

    秦易澹这才开口,道了句:“多谢。”然后认认真真的擦拭自己的脸。

    他不说话了,沈奎之却越想越后怕。

    沈奎之一害怕,话就比平常多一些。

    “秦,秦易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哦不对,你应当只是碰巧遇到我。那你来这边做什么啊?还有还有,你是怎么一下就杀掉那头野豺的?哦还有还有,你的剑为什么用的这么好啊?你剑用的这么好为什么不做一把大小合适的?你这么小一个娃娃怎么用那么大一个剑杀掉那么那么大一头野豺的呀?”

    他边说边用手比划,两只胳膊用尽全力张开,做了个环成圈的姿势。

    ......

    秦易澹看着这明显比实物夸张很多的大小,沉默了一会。不知道该不该说话。

    他许久没有跟人这样聊过天了。

    他没想到面前这个少年居然是个话痨,还是个很幼稚的话痨。

    沈奎之见秦易澹只是看着他,用衣摆擦剑,也不说话。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又多说了太多的话。

    胖师父总是教导他,喜怒不形与色,心事勿让人知。他却觉得没意思,人和人相处就该坦诚相待,总是绷着脸,怎么能交到真朋友。

    不过这一点秦易澹倒是也做得很好。

    他好像什么都做得很好。明明只是个小娃娃,读书练武却都不需要旁人提醒催促。

    白玉瓷一样的小圆脸上几乎没有什么其他的表情,就算是对着胖师父笑也都分外客气。

    胖师父倒是常常感叹,他觉得秦易澹真是个适合生在帝王家的孩子。

    沈奎之是不把这些话认真听的,他知晓自己的胖师父应当不是寻常的穷僧,但他并不在意这些事。

    有些事是不能认真想的,会不开心。

    没得到回应的沈奎之讪讪地回到秦易澹身边坐下来,默默看着他擦了一会子剑,不死心的又开口问:“你为什么冒这么大的险来救我呢?我们明明......不是那么要好的关系。”

    沈奎之盯着他等了半晌,没得到回应,有些失望的往后一躺,曲肱而枕,数起了天上的星星。

    他数到第六个的时候,身边有坨软乎乎的东西靠过来。秦易澹学着他的样子躺下,看着夜晚的星空,眨巴了几下眼睛。

    “这里有一块很大的石头,我在这里呆一天就在石头上划一道痕迹,我今晚是来划石头的。”

    他顿了顿,微微偏着头,见沈奎之还在认真的听,继续道。

    “那头野豺腿上有伤,估计是受了伤行动不便,被困在这许久了,也亏得它这般惨,饿得皮包骨头了,我才能一剑杀了它,让它没有反抗的余地。”

    “我的武功剑法是家学,因为我每天都在练武,所以我的武功比你好,剑术也比你高。才能杀掉它。”

    “这把剑是我爹最常用的佩剑,他一向粗枝大叶,只知道要留个东西给我防身,却总是忘了我还是个小孩子。”

    “我自己平日里练剑是用一把小木剑,那样的剑杀不了这头野豺的。更何况它已经快旧到没有剑锋了。”

    秦易澹好像是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他一一回答完了沈奎之的疑问,然后声音突兀的停了下来。

    沈奎之似乎也有点没有反应过来,他没料到秦易澹会这么认真的回他的话。

    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枯枝被烧裂劈里啪啦的声音。

    像过年的爆竹一样。

    “你扔过供果给我吃。”

    秦易澹又开口了。

    沈奎之愣了愣,他一时没想起来。半晌,才恍然大悟。秦易澹刚来那几天,他对这个不爱理睬自己的小孩很有兴趣,总是对他的事上心些,

    破庙里只有他和胖师父两个人,平日里吃的就是胖师父做的豆饭,粗粝噎人,连他都难以下咽,更何况是看着就细皮嫩肉的小孩。

    秦易澹咽下第一口豆饭的时候,眉头蹙了一瞬,那还是沈奎之第一次见他脸上出现别的神情。那碗豆饭他只吃了三口。

    那之后的几个晚上秦易澹都会收到几个从破了半拉的窗口扔进来的果子,当天菩萨面前有什么果子,晚上她屋子里就有什么果子。

    沈奎之去偷吃的时候也顺带多拿了几个。

    可能是西北苦寒,土地贫瘠。人们指望不了土地只能指望神明。所以破庙虽然在城郊野外,却是香火不断,不算旺盛却日日都有来续着的香客,还有来送贡品的人。

    所以即使豆饭粗糙,秦易澹也没有挨过饿。

    他不善言辞,也不理解为什么沈奎之嫌他无趣,他只是觉得自己不挨饿是因为沈奎之,所以应该要报恩。

    “谢谢你。”

    沈奎之还想说些什么,说我们以后就是很好的朋友啦,说我们以后一起练武吧,说我以后给你做一把新的剑锋凌厉的木剑吧。

    但他什么都没说。话语在火堆燃起的青烟里上升又飘散。

    他好像突然能明白秦易澹总是沉默的原因了。有些话是不必说出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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