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

    急雨杂乱无序打在瓦当上,叮叮当当哗溅碎了一地。

    “妾记得在亲蚕礼后,妾一时头疼得紧,便到偏殿中休息了一段时间,与王夫人分开了约一刻时间。”李姬杏眸清澈,声音在憋闷的屋中犹显脆甜。

    此话于王夫人而言,像是带着剧毒液的利刃直刺面门而来,避无可避。

    她浑身僵直,眼中翻涌着不可思议,嘴唇不住颤抖着。

    殿中静得可怕,落针可闻。

    李姬好似此时才意识到了什么,嘴角的笑意慢慢消失,眸中慌乱,“为何你们都如此看我?姊姊,是我说错了什么话吗?”

    长安上空的天像是被砸了个口子。

    雨不知疲倦地下,直要将万物都笼罩上一层阴郁的深色。

    城外陇头的麦子被砸得弯腰倒伏,收成纯靠老天脾气的农民们无不祈祷这场雨快停下。

    有人将手伸出窗棂,“下罢,最好将这一场血色染就的污秽之地都冲洗干净。”

    与此同时,两道人影匆匆入了未央宫。

    “这轻汤为何突然招了?”殷陈疑虑道。

    廷尉府只是让钱家认尸,并未公布凶手。

    轻汤忽然转变,有些奇怪。

    二人虽举了簦,但雨势太急太大,身上的袍裾前襟后背仍湿了一大片。

    霍去病身着绀色袍,神色平静,语调清冷,“到地方再说。”

    二人加快了步伐。

    到椒房殿外时,沉碧和流光看着二人衣裳都湿了,想让二人先去烘干。

    殷陈忙道不必。

    沉碧只得引二人先去偏殿整理一番,又寻来一套宫人衣裳给殷陈先换上。

    至于霍君侯她又犯了难,他是不会穿旁人的衣裳的,况且椒房殿也没有适合他的衣裳。

    沉碧只得寻出干净的巾帕,想给他擦衣裳上水渍。

    霍去病抬手接过巾帕,“我自己来,殿中情况如何?”

    沉碧退到旁侧,微低着头道:“殿中只有皇后、王夫人、李姬、轻汤和三个女官七人,我们尚不清楚发生了何事。”

    霍去病大致擦去身上的水渍,殷陈也换好了衣裳。

    二人沿着回廊往正殿去。

    方一到正殿拐角处,一道闪电劈来,照亮了整个未央宫轮廓。

    椒房南面的前殿如同一头俯卧着在龙首山上的虎。

    紧接着一道惊雷炸响。

    在这声惊雷过后,正殿中传来一声尖叫。

    二人对视一眼,发足急奔。

    正殿中。

    轻汤心口插着一根铜簪,簪身一半没入心口。

    方才那叫声是李姬发出的,她本是娇惯着长大的,何曾见过自戕场景,此时又怀着身孕,一时吓得花容失色。

    女官们已经稀松平常,见怪不怪。

    三人奔到轻汤身边,一个探她鼻息,一个按住她的伤口。

    另一个则制住她还欲往下将铜簪往下按的手。

    李姬对面的王夫人面如死灰,那双原本千娇百媚顾盼生姿的眼此刻麻木看着殿中发生的一切。

    二人赶到殿外时,正听到殿中皇后高呼来人。

    殿外林立着的宫人立刻推门而入。

    殿中有王夫人和李姬两个后宫女眷,霍去病不便进入,与殷陈对视一眼后,殷陈随着宫人进入殿中。

    卫子夫看到殷陈时松了口气,让她先去看轻汤的伤势。

    轻汤身下血淌了一地,殷陈走过去探她脉搏。见轻汤胸口剧烈起伏,她心下一震,暗道不妙。

    抬手捏住轻汤的脸颊,迫使她张开嘴,果见其舌头肿大,竟要堵住喉咙了。

    殷陈伸手去抠轻汤的喉咙,可轻汤倔得很,就是不愿意呕吐。

    无奈,殷陈只得扯出轻汤的舌头,不让她气闭。

    而此时,李姬竟也晕了过去。

    原本呆愣的王夫人忽然戚戚笑出声,不停捶着自己的胸口。

    正殿中乱成一团。

    卫子夫稳下心神,沉着吩咐身边的几个贴身宫人,“少淑和倚华分别照看王夫人和李姬;沉碧去守着轻汤的屋子,别让任何人出入;流光即刻去少府叫太医过来,再去前殿通知陛下。”

    她吩咐完,起身走到李姬身边亲自看顾。

    李姬若是在椒房殿出事,她定脱不了干系。

    只是这王夫人究竟是真疯还是装疯还未可知,她在宫中沉浮近十年,定不会如此脆弱。

    卫子夫转眼看王夫人,那个温婉娴静的美人双眸失神,吃吃笑着。

    殷陈实在分身乏术,顾不上晕倒的李姬,看向边上的勿用,道:“拿几块生姜来。”

    勿用立刻转身出殿。

    霍去病侯在殿外,见勿用出来,问道:“怎的了?”

    “回君侯,轻汤自戕,李姬晕倒,王夫人疯癫。”勿用边疾走边交代屋中状况。

    “要何物?”

    “生姜。”

    霍去病翻过回廊,冒着雨势往庖室奔去。

    他个高腿长,勿用在后边紧追着,却只能看着少年身影越来越远,消失在雨帘中。

    勿用很快拿着生姜到了正殿中。

    殷陈拿过一块生姜丢入口中嚼碎,生姜的辣味瞬间弥漫口腔。

    她吐出姜碎,塞入轻汤口中。

    不多时,几个太医也匆匆赶到。

    见椒房正殿中一片混乱,贾太医迅速有了判断,让两个资历老的人去诊治王夫人,他则携二人去诊治李姬。

    毕竟李姬腹中还有七月大的胎儿,这是最紧要的。

    至于那宫人,他挥袖让跟在最末的太医过去。

    那宫人面色泛白,失血过多,多半活不了了,牺牲一个新入宫的太医,倒也不算什么。

    贾太医携着药箱跪在李姬身侧,正要给边上的皇后行礼。

    卫子夫打断他,“不必行礼,快些诊治李姬。”

    他忙不迭应下。

    轻汤口中含了生姜碎,身子停止痉挛,手指也不再扭曲,殷陈看向捂住轻汤伤口的女官,“我要将这簪子拔出。”

    又朝跪在身侧的年轻太医道:“给我簧剪,备好巾帕和止血散。”

    太医立刻在箱中掏出一应物件,将簧剪递过去。

    她鼻尖额上泌出细细汗珠,发丝湿透汗水,几缕散开的发丝贴在脖颈处。

    接过簧剪剪开轻汤伤口处的外衣。

    黏稠的深红血液氤氲了一片,流入脚下柔软的罽毯中。

    血腥气激得人喉咙生痒,几欲作呕。

    制住轻汤手的女官道:“她的手已经僵了。”

    殷陈没有时间犹豫,此刻必须救下轻汤,看一眼跪在边上的太医,道:“配合我。”

    按压伤口的女官移开手,没了按压,血液更是汩汩冒个不停,殷陈握住那根嵌入轻汤血肉里的铜簪。

    围在轻汤边上的几个人皆神色不安。

    殷陈左手使力将簪子往上一拔,血水喷溅而出,她避不开,温热血液溅上下颏。

    在簪子退出伤口的一刹那,太医用巾帕按住伤口,又小心洒上止血散。

    “可带解生半夏的解药了?”殷陈将那根簪尖磨得极尖利的铜簪丢到一旁。

    太医颔首,女官接过太医手上巾帕,按压伤口。

    他转身在药箱中摸出一个瓷瓶递给殷陈。

    殷陈倒出一颗药丸,置于鼻端嗅嗅,确认是解药才塞入轻汤口中,给她顺了下去。

    “陛下到!”一个黄门高声呼道。

    殿中人立刻跪伏在地。

    殷陈一手按着轻汤伤口,一手托着轻汤后脑勺,与众人一样微垂着头。

    刘彻身上的沉水香很是馥郁。

    身形高大的帝王身上沾了些水雾,看着这个一向井然有序的椒房正殿此时乱成这副样子,眉头微皱。

    翘头履一步步踏进殿内,如同踩在众人心上一般。

    “叩见陛下,陛下千秋万代,长乐未央。”殿中众人异口同声行礼道。

    他径直走到上位,黄门扶他坐下,才挥袖道:“起身罢。”

    他坐定,望一眼站在李姬身侧的卫子夫。

    卫子夫会意走到他身侧跪坐下来。

    “怎么回事?”

    卫子夫将椒房殿内发生的事言简意赅说与他听。

    一双沉静眸子扫过殿中众人,在王夫人面上多停留了一瞬,刘彻朗声问道:“李姬如何?”

    在李姬身旁诊治的贾太医立刻俯身回道:“回禀陛下,李姬乃是惊吓过度,臣已为李姬施针,李姬很快便会清醒过来。”

    刘彻颔首,睨向笑容僵硬,面容失了娇艳之色的王夫人,“先将人带偏殿看押起来。”

    卫子夫得了他的吩咐,才挥袖让宫人照做。

    他转而凝视着卫子夫平静的面容。

    她是故意等他前来处置,这样方可以置身事外。

    就算此时他有些怨气也撒不出来。

    她这些日子身子方见好,他若再苛责她,便显得不够体恤。

    殷陈没注意上首帝后的动静,倚华走到她身侧,提醒道:“皇后吩咐,将轻汤移到偏殿。”

    殷陈这才瞟了一眼坐在上首的刘彻,见他发鬓沾雾,眉眼含霜。

    刘彻也正望向她,目光相触的那一瞬,她心底无端升起一股寒凉,直冲颅顶。

    她立刻垂下头,与女官一起将轻汤运走。

    几个宫人将浸满血迹的罽毯撤走,铺上新的毯子。

    霍去病和勿用站在殿外,他身上的袍子在奔走间全数浸湿。

    勿用瞟向少年面色,轻声劝道:“君侯既已请了陛下到来,且先去将身上烘干罢,免得皇后陛下担忧。”

    因淋了雨,他额际散下几缕碎发,面色越发白,眸子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王夫人被宫人搀扶着跨过殿门,整个人宛如没了骨头,脚步虚浮凌乱。

    失神的目光掠过殿外站着的少年时,瞳孔微微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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