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怀

    出了屋子往回走,殷陈回到李广利藏身处,抽出针刺入李广利少商穴。

    李广利转醒,睁眼便看到她被熏红的双眼,“阿陈?”

    “走,起火了。”

    李广利起身,后颈一阵酸疼,才想起之前之事,殷陈竟不发一言便劈晕了他。

    不过此刻也无法计较这些事了,他问道:“什么齐活了?”

    殷陈无奈白他一眼,拉住他的手腕,沿来路返回。

    李广利被她拉着走,瞧着少女利落的身影,心绪一时飘远。

    五年未见,没想到那个懦弱爱哭,连兔子都不舍得杀的少女,竟变成了这样果决勇悍之人。

    这些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终于看到了来时的夹廊,殷陈松了口气,也松开握住李广利的手。

    她回头看一眼李广利,见他神色凝重,笑道:“阿兄要不要去赌上一把?”

    李广利难以相信看到杀人情形的她,此刻竟能如此无谓地笑出来,“你不怕吗?”

    殷陈愣了愣,“从前会怕。”

    现在不怕了。

    她唇角复扬起弧度,一时明艳得李广利失了神。

    殷陈边往里走边接着道:“说来我还是初次到赌坊,得试试手气。这火马上便会烧起来了,等会我挠头,阿兄高呼一声走水了便往外撤。”

    说罢已经到了赌坊内,她掏出一块马蹄金,分开人群,看着案上的博箸和数个选项。

    其实就是把六博的棋子剔除了,便只进行抛箸。

    周围的赌徒将钱放在自己选定的点数上,等待着抛箸。

    殷陈将那块马蹄金放在六点之上。

    抛箸的男子理着手上的六根博箸,看一眼这个明显是个不懂行的小少年,“你是刚来的?”

    殷陈点头,看向他的手。

    边上刚跟过来没来得及阻止她的李广利急得直抠脖子,六点便是要六根博箸都要正面朝上才是,博箸的正面平反面曲,本就反面本就比正面的几率大得多,要六根博箸都抛到正面,这几率简直比登天还难。

    他急得伸手想要将马蹄金拿回来。

    那抛箸的男子倾身按住金块,挑眉看向殷陈和李广利,“买定离手的规矩,郎君不会不知道吧?”

    周围的赌徒已有红了眼的想要那块马蹄金,纷纷对二人指责。

    殷陈将李广利拉到自己身边,好整以暇抱着手臂,“自然知道。”

    李广利心中原本那股慌闷感此时已被这小姑子搞成了烦躁。

    男子手执六根博箸,手腕一动,六根博箸高高抛起。

    众人的目光也随着博箸高高抬起。

    殷陈却看向那抛箸男子的手,区区障眼法。

    那男子也看向她,唇角微勾。

    在这一瞬间,博箸先后落在案上。

    众人屏住呼吸,直到最后一根博箸翻滚几圈,最终稳定。

    全是反面。

    零点。

    殷陈不好意思挠挠头,懊恼道:“唉,回去定要被兄长揍了。”

    有人戏谑看向她,“小郎君,回去再拿些金子过来,我教你如何?”

    殷陈笑而不语,看向那抛箸人。

    抛箸男子抖抖衣袖,回望她一眼。

    而买中零点的人开心得狂舞双臂,几乎要昏厥过去。

    空气中一股焦臭味传来。

    李广利趁机高呼一声:“走水啦!”

    霎时间,有如热水浇进了蚂蚁窝,众人一哄而上哄抢着案上的钱币。

    赢家整个人扑到案上,将钱币全部薅到身下,“这是我的钱!滚开!滚开你们这群彘狗!”

    然而他的怒骂根本就不能阻止这些已经红了眼的人,他只堪堪护住了几个钱币。

    将钱哄抢完毕,众人又往门边涌去。

    那赢家怒骂着将钱收入怀中,也往门口挤去。

    殷陈始终站在原地,李广利被人群拥着走,喊道:“阿陈!”

    殷陈充耳不闻,只淡淡看着眼前那个抛箸的男子。

    抛箸男子也丝毫未被这些人所影响,慢条斯理捡起博箸,看向殷陈,“小郎君不走吗?这赌坊可是要塌了。”

    殷陈将手中一根博箸递过去,“你又为何不走?”

    浓烟滚滚袭来,那人看着殷陈手中递出的第七根博箸,“我自然是要走的。”

    说罢接过她手上的那根博箸,转身往后走去。

    殷陈抬步跟了过去。

    “小郎君平时也会跟着陌生人走吗?”那人面上闪过一丝讥诮。

    “我不过不想同他们挤。”

    男子哼笑一声,抬手在墙上摸了摸,手一按,几声轰隆响动,只见眼前这面墙缓缓转动,露出一个可供人侧身进入的缝隙。

    此时火势已经燎到身后,灼热的气浪一股股袭来,几乎要将人烤熟。

    坍塌声噼啪声不断响起,殷陈看着眼前这扇黑洞洞的门,思虑着此人目的。

    “不走吗?我松手的一瞬间,这门便要关闭了。”男子含笑看向她。

    浓烟滚滚而来,殷陈抬步跨进门口。

    在她进门后,男子松手的瞬间,上面的房梁终于支撑不住,往下塌陷。

    门关闭的瞬间隔绝了热浪,殷陈站在原地,眼前一片黑暗。

    身后的脚步靠近。

    火石敲击声响起,不多时,一盏昏黄油灯被点亮。

    原来门内竟是一条暗道,前路不明。

    男主执灯走到她身侧,“走罢。”

    殷陈一手提着袍摆,一手掩袖捂住口鼻,慢慢往前走。

    男子执灯跟在她身后,脚印覆盖她的脚印。

    “你来赌坊是为了甚?”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在这幽暗冗长的密道里,激起轻微的回声。

    “来瞧个新鲜罢了,不过我的运气一向不好,看来这种东西不适合我。”殷陈瓮声笑道。

    男子没有再说话,二人在密道里走了许久,走过开头那一段路,后面更逼仄狭窄了些。

    殷陈只能低着身子侧身而过。

    男子看着她毫不设防的背影,笑道:“你便不怕我杀了你。”

    殷陈侧头看他一眼,看着他这轻松模样,倒像是在密道里走过多次了,“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我?”

    男子笑了一声,面容在灯火辉映下有些朦胧,“的确。”

    “还要走多久才能出去?”走了这许久,预计已有章台街长了。

    这地下密道七拐八拐,不知出口会在何处。

    “急了?”

    “我阿兄会担忧我的。”嗓子灌过一口浓烟,殷陈的声音此时有些哑。

    “哪个阿兄?”

    殷陈不再说话,只低眼专心看路。

    “好歹我也救了你,你便如此提防我?”男子揶揄道。

    “不若你先告诉我,这赌坊背后之人是谁?放火之人是谁?”

    男子卖关子似的拉个了长音,“你清楚你如今的处境吗?竟敢来质问我?是我该问你,你是何人?女扮男装进入赌坊所为何事?这把火可与你有关?”

    殷陈微讶,一一回道:“我只是个到长安来寻亲的人,进入这赌坊是有人告诉我,与我亲人有关线索在此,这把火与我无关。”

    “好一个巧言善辩的姑子。”男子完全不信她的话,此后二人一路沉默往前。

    再走了半刻,男子停步,在墙上摸了摸,修长手指一拧,一扇门便现在眼前。

    殷陈扭头看他。

    “小姑子,我要想害你,就不会带你到此处了。”男子一笑,肩膀耸动,连同手上的灯都摇曳起来,他的笑意蔓延上眼角,这是他今日露出的最为诚心的笑意。

    殷陈跨出门去,发现这是个农家小院子。

    院中蒲桃架遮出一片阴凉,边上椸架上晾晒着衣裳,靠墙处甚至还圈了窝鸡崽。

    男子也走了出来,“我家。”

    “东第?”

    “姑子好眼力。”

    殷陈不知他这话中究竟是揶揄还是真心赞誉,索性不再接话。

    男子走到井边汲了水,洗过手上脸上灰黑后,露出一张年经的脸。

    将水倒入鸡圈中的食槽里,又打了盆水,对着站在一旁观望的殷陈道:“洗把脸罢。”

    殷陈洗过手后,抬手折了一串蒲桃,倚在蒲桃架下吃蒲桃。

    男子看她面不改色吃那还未成熟的酸蒲桃,嘴里泛起一股酸意,“你不是说你兄长会担心吗?还不离开?”

    殷陈揉着蒲桃,蒲桃汁水自指尖流下,笑吟吟打量男子,“你叫什么名字?”

    “若是有缘,我们下次再见时我会告诉你我的名字。”男子似乎并不怕与她兜圈子。

    殷陈提着那串蒲桃走出院子,见坊中有一株梨树。

    梨花坊,倒是巧。

    只是赵破奴现在应当在城外训练,她沿着章台大街往北走。

    一路上都有人议论着东市那座赌坊的走水。

    “可惜了,这么漂亮一个赌坊。”

    “烧了好,不然我家那口子有点钱便都葬送在里边了。”

    “……”

    回到东市,已有廷尉府的官员在救火了。

    幸好提醒得快,撤退得慢的人有些烫伤,还有便是踩踏伤。

    没有人丧生。

    有人心有余悸看着这座焦黑的高楼坍塌,有人抚上心口庆幸捡回一条命。

    殷陈站在街口,热浪灼灼,她却在这一刻如坠冰窟。

    她眼前忽现元狩四年六月初三那一夜的情形,冲天火光吞噬着黑夜,自北而来的马蹄声响如雷鸣,幢幢房屋在火光中轰然倒塌,发出如同地崩山塌般的声响。

    她抬眼,看到了跨在高头大马上之人,那张熟悉的脸映着火光。

    少女的心刹那间撕裂开来,她低伏着身体,将头磕在地上,咚咚作响,只磕得血肉模糊,向那人哀求,“乌隆,是我错了,求你放过我的亲人,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

    她怔怔看着眼前终于支撑不住发出剧烈声响轰然倒塌的高楼。

    脸上被雾气打湿,又被迅速烘干了。

    视线忽然被一个颀长身影挡住,待殷陈回过神来,整个人竟已经坠入了他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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