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闹别扭

    霍去病抬步离去,丢下一句,“姑子当我是谁?”

    殷陈快步跟上去,恍然大悟,道:“郎君怕牺牲色相?”

    霍去病霍然转头,目光悍然。

    好嘛。

    殷陈讪讪闭嘴,生怕再说下去霍去病会当场甩袖离去。

    殷陈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步子加快,心中又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真是个别扭的小郎君。

    一路回到宣平里,霍去病下了车让阿四牵了踏云,打马离去。

    鸾芦看着自家君侯的背影,眯了眯眼,凑近殷陈,“殷姑子,我瞧着君侯很是不对劲,发生何事了?”

    殷陈支吾了半晌,“我也不知呢。”

    “我们君侯可是长安极好脾气的小郎君,难得如此生气。”鸾芦拿食指敲敲手心,一脸意味深长。

    殷陈疑惑啊了一声,“你是如何看出他生气了?”

    “第一,君侯回来竟没有净手,也没有换衣裳;第二,平日里你们二人一同回来,君侯总等着你下车,然后看着姑子被香影和鸾芜迎往东院,才去忙自己的事。”

    边上的几个捧着铜盆帕子的丫鬟也连连点头附和。

    殷陈平时没太注意这些,现在回想起来,的确是如此。

    怪不得鸾芦能得他青眼,瞧这观察能力竟如此敏锐。

    “那,你们君侯若是生气了,该怎么哄?”殷陈笑吟吟向鸾芦拱手讨教。

    鸾芦秀丽的眉一挑,拍手道:“对哦,君侯从没有在我们面前生过气,谁若犯了错,他便叫我和阿大去处理了,姑子你是真厉害。”

    边上几个丫鬟纷纷对她露出敬佩目光。

    这长安人怎么都有点,不太正常的样子。

    殷陈干笑一声,“这算厉害吗?”

    要是她们知道她与霍去病初次见面就被他拧折了胳膊,这整个冠军侯宅应当会像是水滴入油锅罢。

    其实她当时是想报他用刀挑自己的下巴的屈辱,谁知他的反抗让她昏了头,待到反应过来时,手已经环上了少年腰肢。

    殷陈现在想想他当时竟没将自己丢下居涂海子喂鱼,真是顶好脾气。

    鸾芦一摊手,“所以姑子还是自己想办法罢,我们可不敢乱出主意。”

    说罢带着丫鬟们集体撤退,留殷陈一个人廊下凌乱。

    ——

    霍去病打马到了平阳侯府时,曹襄正在院中射箭。

    “哟,谁惹我们霍君侯如此生气?”他看到一脸阴郁的霍去病,将箭矢射出。

    箭矢“咻”地飞出,正中靶心。

    霍去病熟门熟路坐在边上的簟席上,看曹襄射箭。

    曹襄招呼侍从,“将冠军侯的弓箭取来。”

    侍从得令,立刻将一柄重弓和天蓝箭羽的箭矢取来。

    霍去病往拇指戴上象骨韘①,接过重弓,抽出一支箭矢。

    调整站姿,侧身站立,将箭矢搭于弓上,拇指勾弦于韘上,食指压住大拇指的指甲处,竖举弓对准靶心,勾弦两指用力拉弓,弓弦渐渐被挽成满月状。

    他所持之弓乃是特制,重达五十斤,他如此轻易将弓拉满,边上侍候的侍女侍从看得目瞪口呆。

    曹襄倒是不怎么吃惊,将弓箭递给侍从,站在一旁观看。

    弓弦被拉到极致,已有了将崩之势。

    霍去病瞄准靶心,倏地放弦,弓弦发出一声响,箭矢如惊雷般呈蛇形摇摆飞向靶心,整支箭矢竟穿透了靶心。

    如此射出数箭,曹襄看他额上也冒出汗珠,才走过去,“靶子都被射穿了,停手。”

    霍去病放下弓,脱下右手拇指上的象骨韘,递给侍从。

    曹襄拉他到木樨树下的席上坐下。

    “饮得桂花酿?”

    霍去病颔首坐下。

    曹襄倒了两杯桂花酿,霎时酒气芳香扑鼻。

    “曹兄那日去寻淳于先生,可说起我的情形了?”

    曹襄饮了一口酒,义正词严道:“自然,你无缘无故入了一个姑子的梦境,岂不是很可疑?先生同你说了脱梦之法了吗?”

    “先生没有跟我说起,所以我才来同你确认。”霍去病将手搭在案上,抚摸着角杯纹路。

    “诶?先生那日在宫中居然没问你?难道他忘了?”曹襄讶然。

    曹襄摒退侍从,坐正身子,正色道:“那你近来可有再入她的梦境?”

    霍去病将手上缠着的手带解下,将手背的伤展示。

    曹襄看着他手背上多了一个牙印伤疤,瞪大眼睛,“谁咬的?”

    下一瞬,他醍醐灌顶,“是她?”

    霍去病颔首,“她于梦中所咬。我入梦时间一次比一次提前,已不是她死之时,而是她死前的时间。”

    “所以,你在梦中救下了她?”曹襄一拍案,点点木樨花震落。

    “嗯,但之后,我又杀了她。”

    “什么?”曹襄一口酒喷出去。

    霍去病立刻后撤,顺势抬袖挡了他喷出的那口酒。

    曹襄激动道:“你在梦中将梦的主人杀了?”他猛地拍案,“等等,我记得我曾看过这个记载,去书室。”

    霍去病嫌弃拍拍衣袖上沾着的酒渍,起身往书室去。

    “我是听闻过有一种迷情香,自西域传来的,能让人介入旁人的梦中。”曹襄边走边说,“我这几日一直在找西域商人找寻这个香料,还未有结果。”

    走到书室外,曹襄沿着书架,往内寻去,找了个梯子,爬上高处寻到了那卷书简。

    上记录着数十年前楚地一桩奇事,梦中杀人。

    其人入梦,渐渐主导梦,将梦的主人杀了。

    现实中,那梦的主人竟也在当夜死去,原因不明。

    曹襄将书简递给他。

    “这明显是杜撰之事,如何在梦中杀人?况且,我于梦中杀了她是为了破梦,现实中她并未受到伤害。”霍去病蹙眉看着记载着奇闻轶事的书简。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诶,你瞧你就遇到了嘛。”

    他咳了一声,捏了捏鼻梁,“我该如何破开这个梦?”

    “这上面也没有记载……不对不对,你上次便没告诉我这女子是谁呢?她是谁?她是谁?她到底是谁?她究竟是谁?”曹襄下了梯子,凑近他,劈头盖脸一顿质问。

    霍去病装作没听到,捏着书简往外走去。

    曹襄一把勾住少年的脖颈,笑开了花,“你这孩子开窍了啊!”

    霍去病一掌拍开他的手,“不许与旁人说。”

    “诶,你既入得她的梦,现实中的她可有察觉?”

    霍去病回忆起殷陈的反应,“她并无甚异常。”

    曹襄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道:“或许你在她的梦中,与你现在的样子不同。不过你可别趁人之危啊你!”

    他白了曹襄一眼,“我还不至于卑劣如此。”

    曹襄一脸不信,“你这人表面看着清风朗月的,谁知背地里竟入了一个女子的梦呢。不过,你为何在梦中杀了她?”

    霍去病踢他一脚,“这便是疑点,若梦境不止,我会困在她梦境中,现实时间也会同样流逝。若她反抗梦中之人,譬如杀了想要杀她的人,梦境便会如水倒流一般回到最开始。她必须死在梦中之人手中,或者我杀了她,才得以结束梦境。”

    曹襄拧眉,抓住了重点,沉声道:“但你于她梦中所受的伤害,会反应到现实中。”

    “你或许会死在她梦中。”曹襄骤然抬眼,“这事必得跟先生说,我去寻先生。”

    霍去病叹了口气,曹襄这话,他无法反驳,手背的伤骗不过他,他或许会死在她的梦中。

    “我会尽快寻出那个西域之香,在这期间,就算入了她的梦也不许再靠近她。”曹襄凛声道。

    看着曹襄凝重的脸色,霍去病点头应下。

    “你不愿与我说起此人,但不许隐瞒先生。”曹襄又叮嘱道。

    “我会自行去寻先生,天色已晚,我先回去了。”他将书简递给曹襄,“对了,劳曹兄替我查查陈先皇后身边那个名为淮之的护卫,其在六月初九到十五日的行踪。”

    曹襄看着他的背影,将书简上的信息再浏览过一遍,扶额叹息。

    晚霞漫天间,少年策马过长安街道,风姿无两。

    惹得路人驻足。

    隆虑公主掀开车帘看向少年身影。

    边上的陈琼恨恨咬牙,“母亲,何时下手?”

    隆虑公主摇头放下车帘,“再等等罢,宫中那阵风声刚过,此时动手风险太大。”

    这数日只能在府中养伤,憋坏了陈琼。

    他身上的脓疮虽好了,但留下的疤痕却明显得很,犹如一个个补丁。

    想到此,他便恨得牙痒痒,他定要杀了殷陈这贱妇才可解心头之恨。

    此时,殷陈也提着一个笥箧出了东市,脚步轻快往宣平里走去。

    回到清平坊,恰好与霍去病不期而遇。

    她勾起一个堪称是天下最最乖巧的笑容,曾经的殷家班子中,谁都抵挡不住她这样的笑容,她的声音清脆却不甜腻,“好巧,郎君也刚回来?”

    少女站在姻脂梅树下,眉眼弯弯。让他骤然想起上林赋中的那句:皓齿粲烂,宜笑的皪,长眉连娟,微睇绵藐②。

    霍去病怔了一瞬,忽然移开目光,耳际烧红,转身往中门去。

    殷陈提着笥箧笑吟吟跟在他后头,“郎君不问我去何处了?”

    他脚步微顿,藏好心绪,转头瞟一眼依旧带着笑容的少女,冷声道:“姑子去何处了,似乎并不关我的事。”

    殷陈嘴角笑容一滞,提着笥箧的手紧了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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