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棋

    一连几日,霍去病都到暴室狱去。

    刚开始轻汤还有些怕,但霍去病只坐在边上看她半晌,而后便抬步离开。

    连话都不同她说一句。

    后来她索性也盯着他看,换做平常,她们作为宫人可不敢直视冠军侯,但她如今也没想着能活着出暴室狱,索性看个痛快。

    霍去病生得极赏心悦目,就算是在这污秽的暴室狱中,也朗朗如日月入怀。

    轻汤搔搔发盯着他看,他今日穿一身银蓝色袍服,外罩同色襌衣,如瑶林玉树。

    他掐着时间,时间一到,立刻转身离去。

    这样又过了两三日,轻汤实在是被憋疯了,生得再好看,也架不住他总用那种目光看人。

    怪渗人的。

    轻汤看着他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冠军侯,你究竟有何目的?”

    霍去病转头看她一眼,却仍不说话。

    殷陈这几日也没闲着,琢磨着怎么能亲自去见见陈阿娇。

    她本想通过窦太主,可窦太主此人太过狡猾,她实不敢再去招惹她。

    转眼便到了七月中旬,这日二人又要进宫去。

    轻汤被完好无损地放出了暴室狱。

    对外只说查清了那被偷窃的物件原是放在旁处。

    卫子夫道是冤枉了她,赏了她好些物件,惹得旁的宫人一阵艳羡。

    轻汤捧着金银物件,叩首谢恩,出了正殿。

    她出殿时,恰好看到霍去病,她好奇望向他,霍去病也意味深长望了她一眼。

    轻汤连忙低头快步离开。

    殷陈给皇后把脉施针过后,又去检查了各殿的熏香。

    卫子夫看着她忙上忙下,拉着她坐到妆案前,“上次我还未来得及感谢你,你瞧瞧这里边的簪子,可有你爱的?”

    殷陈看着卫子夫在自己发上比划,垂眸看了一眼妆奁中的各个样式的首饰,她对首饰的兴趣不大,索性捡了一只最素净的递过去,“那个作证的宫人可审了?”

    “那宫人当夜便服毒了。”沉碧在旁低声回道。

    殷陈思忖着这人动作还真是快,“这几日且暗中监视着轻汤,我想她很快便会露出尾巴了。”

    沉碧应诺。

    卫子夫嫌那簪子太丑,又挑拣着妆奁中的头面,最终将一支绿松石头发簪簪于她发上,扶正她的头对准铜镜,“瞧瞧好不好看?”

    殷陈侧头看着那支发簪,盘算着能换多少钱。

    卫子夫好似看透了她的想法,警告道:“不许拿去卖了。”

    殷陈脸上悻悻然,直道不敢。

    待卫子夫终于将她装扮好,殷陈才道出此行目的,“皇后,我想去见见卫长公主。”

    卫子夫倒是意外,笑道:“你倒是同皎皎合得来。”

    殷陈想着刘姀恣意的模样,摇头,“我同卫长公主其实合不来。”

    卫子夫叹一口气,“经由上次,我本还以为你们能成为很要好的朋友。”

    殷陈知道她说的是上次刘姀拉她在菊台看霍去病和刘嫦一事,瞧皇后一脸遗憾,笑道:“或许多相处几次便能能为朋友了也不一定。”

    卫子夫笑着点点她的额头,让流光带她前去披香殿。

    披香殿内,宫人林侍立在两次。

    巨大冰鉴中升起雾气,冰鉴旁两个宫人力度均匀地摇扇,凉风送到屏风后坐榻上。

    刘嫦着一身卷草纹淡绿色曲裾袍,梳着规矩的堕马髻,发上戴一支珍珠步摇微微晃动,端坐于席上。

    刘姀将胳膊随意搭在青玉凭几上,云鬟雾鬓,发上斜插凤钗,钗头缀着各色宝石,衬得美人乌发胜堆鸦,肤白似雪。

    二人正在玩六博,刘姀此时输了两筹,将博箸豪气一丢。

    走了棋后,她愁眉苦眼双手交叠放在胸前祷告,“阿嫦千万不要抛到四点以上。”

    刘嫦看着阿姊这般紧张,作势抛箸,却在最后时刻收势,刘姀的心也跟着她的手高高提起。

    如此三次后,刘姀看出她的坏心思,纤指一挠她的手背,“阿嫦再如此,我便要挠你痒痒了。”

    刘嫦极怕痒,只得将博箸高高抛起。

    刘姀盯着那六根博箸飞到空中,相互碰撞了一下,全数落下。

    一正五反。

    刘姀兴奋拍手,“甚好甚好。”

    边上的宫人被她的欢喜所感染,露出会心笑意。

    宫人玲珑进殿,附耳与她轻声说话,“公主,有客来了。”

    玲珑故意要避着刘嫦,她立时明白了,附耳过去:“谁?”

    玲珑低声道:“殷姑子。”

    刘姀看向刘嫦。

    刘嫦眉似新月,此时正似笑非笑看向她。

    再没必要遮掩了,她于是吩咐玲珑,“请她入殿罢。”

    殷陈被引进殿,绕过两盏华丽屏风,见坐榻上正坐着两位公主。

    她上前施礼,“民女殷陈拜见两位公主。”

    刘姀看看刘嫦,见她神色无异,虚抬了手,“请起罢。”

    殷陈起身,打量起两姊妹。

    眼见气氛即将变得尴尬,刘姀咳了一声,“不知殷姑子寻我有何事?”

    殷陈倒不是来寻她的,不过此时倒是需要编个理由,话还未说出口,却被刘嫦接过话头。

    刘嫦嘴角含笑看着殷陈,声音柔和若春风,“我与阿母说过近来身子有些不适,想是阿母要殷姑子来给我瞧瞧?”

    殷陈瞧她一眼,知她是在给自己解围,于是顺着刘嫦的话道:“正是。”

    刘姀看看刘嫦,又看看殷陈,眯了眯眼眶,“玲珑。”

    玲珑立刻着宫人端来清水。

    宫人将博局收起来,又拿来脉枕搁在案上,刘嫦抬手,宫人立刻将她的袖子往上挽,露出一截洁白手臂。

    殷陈擦干手,走到旁侧,微微躬身,“请公主赐脉。”

    刘嫦翻腕将手搭在脉枕上,殷陈先观望她的面容,面色白而润,舌苔淡粉,倒是十分康健。

    殷陈将三指按在她手腕内侧,凝神观脉半晌。

    待她收了手,刘姀忙问,“如何?”

    刘嫦不徐不疾将衣袖放下,才看向殷陈。

    殷陈声音缓缓,“近来暑热,想是公主胃口不佳,多食冰饮。公主得减少饮用冰饮,否则月事腹痛更甚。”

    刘姀朝刘嫦皱皱鼻子,一副看透了她的表情,“看吧,我都叫你不要饮太多冰饮,那殷姑子可有应对腹痛之法?”

    “我猜公主不喜吃药,若疼得厉害,可用牛皮囊灌温水敷于下腹,入睡前用生姜水泡脚。”殷陈站起身,站到旁侧。

    刘姀拊掌,“你怎知道阿嫦不喜吃药?”

    刘嫦轻咳了一声,插话道:“多谢殷姑子。”

    宫人又来报,“公主,月氏公主到了。”

    刘姀诶了一声,“今日披香殿还真是热闹,唤她进来罢。”

    刘嫦挑眉看向殷陈。

    殷陈也朝她笑笑。

    人未到,金铃声和一股幽香先到。

    三人心思各异,都一同望向殿门口。

    阿娜妮脚步轻快跨进殿,目光掠过刘家两姊妹,又在殷陈面上停留一瞬,“我可是错过什么好玩的?”

    她今日穿一身藤黄色曲裾袍,本就肤白,这身衣裳倒是衬得肌肤胜雪。

    褐发分成两股编了两根毛茸茸的发辫垂在两侧。

    “我与阿嫦正玩六博呢,你要不要玩?”刘姀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阿娜妮摆手,“我不会玩六博。”

    “来一局嘛,我教你,很简单的。”刘姀极力劝说。

    阿娜妮却看向殷陈,“我玩不过阿嫦,不过,倒是可以同这位殷姑子玩上两局。”

    刘姀看向殷陈,“殷姑子要不要玩?”

    “如此,那公主可要让着些我。”殷陈笑道。

    宫人们立刻将博局重新拿出来。

    殷陈与阿娜妮分坐两侧。

    阿娜妮绞着发梢,刘姀将白玉枭棋和散棋按规则摆好,给她讲解着六博规则,“六博起于战国,顾名思义,双方以六箸,六棋,六筹为主相互搏杀布局的博戏,是长安时下除了投壶和蹴鞠外最时兴的活动,长安各家多有豢养专以博戏为业的博徒。

    与围棋不同的是,围棋以二人一子一子围困对方为主,六博游戏以杀“枭”为胜,对博的双方各在己方棋盘的曲道上排列好六枚棋子,其中一枚代表“枭”,另五枚称作“散”,以“枭”为大。

    且六博更注重运气,以博箸决定行棋步数,且行棋不但在一棋之上,此规则玩法乃是双方不到最后一刻,不知此局花落谁花,因此更为刺激。”

    阿娜妮饶有兴致拿起那枚比散棋更大的枭棋,“意思是我要护着自己的枭棋的同时,将对方的枭棋吃掉。”

    “对,这个叫博箸,曲面直面分别为正反两面,正面代表走棋一步,反面则为零;双方各以六根分正反两面的博箸进行抛掷,六箸落地,点数相加算行棋步数,所有的散棋都可以随意分配步数,防守和进攻且看你自己。”刘姀又将六根博箸递给她。

    案上摆放着髹黑漆的博局,博局由套在一起的两个大小方框形成,棋盘绘制十二条曲道,曲道间四角处有浮雕飞鸟的图案,博戏双方各占棋盘一半。

    “输赢的奖励和惩罚是什么?”阿娜妮突然问道。

    刘姀看向刘嫦,宫中公主们虽时常玩六博,但都是闹着玩的,各自拿出带着的玉佩香囊发簪等放在边上,至于惩罚也都是问问有无心仪的郎君,但这都是宫中熟识的姊妹闹着玩的。

    眼前这两位可不像是能闹着玩的样子。

    阿娜妮瞥一眼殷陈,深邃蓝眸眨了眨,“我对规则不太懂,不若由你来定奖励和惩罚?”

    殷陈也不推辞,“赢了的一方可以向对方提出三个问题,不可撒谎和推诿。”

    阿娜妮点头,“然。”

    博局正式开始,刘姀当起了阿娜妮的军师。

    刘嫦拾起白玉盘中的渍梅子,檀口微张,递入口中。

    甜腻的梅子香气混着阿娜妮身上的异香,在殿中飘着。

    几个宫人也好奇伸长了脖子看着坐榻上的博戏。

    刘姀拿过一枚半两钱币往上一抛,在钱币落到手背上时顺序捂住,“两位各猜正反面,猜对的一方可决定抛箸行棋顺序。”

    殷陈刚要开口,阿娜妮抢先开了口,“正面。”

    刘姀拿开手,果然是正面。

    阿娜妮丰润的唇瓣漾起一个灿烂的笑,“那殷姑子先来。”

    阿娜妮向来如此,既要占据主导位置,却又不主动出击。

    殷陈拿过六根博箸,往上一抛,哗啦一声,博箸在博局中翻滚几圈,最终稳定下来,“二正四反。”

    开局不利。

    好似一遇到阿娜妮,殷陈的时运便开始不济起来。

    殷陈将边上的一枚散棋沿着路线移动两步。

    轮到阿娜妮抛箸。

    她拿过博箸,看一眼殷陈,抛出箸。

    四正二反。

    阿娜妮扯出一丝笑意,将护卫着枭棋正前方的一枚散棋迅速移动了四步,径直逼近殷陈的散棋。

    刘姀呆愣一瞬,“诶,阿娜妮你这样行棋太过危险了。”

    阿娜妮微微一笑,凑近她耳边轻声道:“这样才够刺激。”

    殷陈接着抛箸,博箸三面正三面反。

    她若移动枭棋前方的那枚守卫散棋便能吃掉阿娜妮的那枚散棋,手在那枚散棋上停顿了一瞬,转而移向边上的散棋。

    刘姀看着二人的相互试探,缓缓坐直了身子,看向刘嫦。

    刘嫦仍在对付那盘渍梅子,给了长姊一个少安毋躁的眼神。

    二人如此来回试探了几个回合,散棋已经各自移动了几步,竟还未决出一筹输赢。

    刘姀逐渐觉得有些无趣,刘嫦却起了兴致,目不转睛地盯着棋路看。

    最终阿娜妮率先吃掉殷陈一枚散棋。

    形势急转直下。

    殷陈看着阿娜妮将自己那枚黑玉散棋移走,再度抛箸。

    此回,博箸翻滚几圈,全数正面朝上。

    二人的散棋已经离得十分近,殷陈盘算着,竟将剩下的四枚散棋各移动一步,枭棋也向前逼近。

    她分明有机会带走阿娜妮的两枚散棋,竟仍然选择这样行棋,刘姀不可思议看向她,刘嫦也微微蹙起眉头。

    阿娜妮咬着下唇,形势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她只要抛到三点以上,便能再带走殷陈的一枚散棋。

    阿娜妮又笑着伸手移走一枚黑玉散棋。

    殷陈只剩三枚散棋,一枚枭棋。

    且这三枚散棋已经被阿娜妮围堵住,枭棋孤立无援。

    殷陈不慌不忙抛箸,又将枭棋移动了三步,移到散棋边上。

    阿娜妮又吃掉她的一枚散棋,并将她的枭棋包围住。

    三枚黑玉棋子被迫分割在博局中,殷陈看着阿娜妮那张昳丽至极的脸,将枭棋再往前移一步。

    刘姀暗叹一口气,殷陈此局已是必输无疑。

    阿娜妮看着那枚就在自己前方的枭棋,抛箸,两点。

    若是求稳可以先吃掉她一枚散棋。

    但她从来都不是求稳的人,于是她将自己枭棋前方散棋往前两步。

    她要用自己的枭棋吃掉殷陈的枭棋。

    殷陈看着阿娜妮终于上钩,将那枚散棋移开,两枚枭棋之间相隔六步,她若抛出六正的箸,便能一举将阿娜妮的枭棋吃下,拿下此局。

    反之,阿娜妮亦可慢慢将她蚕食殆尽。

    此时刘姀也看出了二人意图,她不自觉咽了咽口水,简直比自己亲自抛箸还要紧张几分。

    殷陈摩挲六根博箸,抬手,六根博箸瞬间往上,在空中各自散开,哗啦数声落在案上。

    一时间,连边上散风的宫人也都停止了扇风。

    殿中一时间,只剩博箸翻滚声。

    最终,几根博箸或交叠,或散落在一旁。

    但都是正面朝上。

    刘姀惊得杏眸圆瞪,刘嫦的发上珍珠步摇晃动。

    殷陈勾唇,看向阿娜妮,“承让了。”

    阿娜妮咬住下唇,那双眼睛汲满了水一般惹人怜,“殷姑子果然还是如此大胆。”

    “公主仍旧,如此自信。”殷陈笑着回敬一句。

    刘姀拊掌,“好了,来兑现赌注罢!”

    “你是如何得知匈奴内部有汉军内线的?”殷陈看着阿娜妮,眸光冷冽。

    阿娜妮神色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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