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梁青叶这一辈子第一次踏进衙门，但应该不是最后一次......
杨朋在妻子的催促下陪着她进去了，京兆府外面看非常气派，里面也不遑多让，院子里栽种价值超高的珊瑚树，乌瓦白墙，院落交错。
她被那个小吏领着走向了签押房，京兆尹和一位少尹以及刺史都坐在里面议事。
她爹也有一个小马扎，坐在三人下首。
这个阵仗不太对劲儿！
梁青叶进了门，行了个粗糙的揖礼，就抬起头站在下面等待问话。
正中间的应当就是那位杨朋口中公正的京兆大人，看起来很年轻，二十岁出头的模样，穿着深红色官服，印的他肤色白皙，还有着一张好容颜，乌发乌瞳，五官坚毅，脸部线条流畅，确实是女娲得意之作。
不过最令人敬服的还是他通身的气度，比旁边三十左右的少尹还沉稳些。
梁青叶并不是很惊讶，作为皇帝的叔父年纪轻轻就做到四品官很正常。
而刺史哼着气看起来非常不满意，两鬓的银丝都气得抖了两下，互相打量完后，她开口了：“不知道大人们叫小女来此有何事？”
话说完，她爹突然朝她挤挤眼，还露出一个成功的表情。
呵呵，怎么办，突然很不放心了。
“你爹说你能够复刻冰灯，是真是假？你知不知道那要进贡的冰灯是何人的作品？那可是幽州最好的工匠！”刺史当即喝问道。
没有一个人比他更清楚这冰灯的精巧之处，因此突然被嫌疑人告知有人能够复刻，他是最不信的，不仅不信他还一定要这对喜欢吹牛的父女知道京兆府不是他们乱开玩笑的地方！
梁青叶又想扶额了，她将目光放在幽州刺史那黝黑的脸上认真道：“大人看轻小女，也不当看轻小女的技艺，如果能够给我足够的时间，再让我看看冰灯模样，不说十分，八分也是有的。”
然这句话令刺史直接瞪大眼，哭笑不得道：“你连见都没见过，竟如此有自信吗?我还确实小瞧了你。”
“大人说笑了，不管见没见过冰灯，我都一定要复刻出来的，为人子女，既身怀技艺，能救父亲什么都做得。”梁青叶脊背挺得很直，在在场几人眼中确实是一位救父心切的孝女形象。
京兆尹看着少女身形极为熟悉，总觉得在哪见过，而一开口，那声小女他就瞬间想起来了。
“既然如此，两日后你交上与刺史同样的冰灯，我便放了你父亲。”
京兆尹刚说完，刺史就满脸不可置信，一脸你在开玩笑的神情，“不可！这冰灯可是我进贡的祥瑞，让一个小丫头复刻，如果做不好岂不是丢了我的脸！”
梁青叶没忍住，轻轻哼了声，她立马改了话头只望着美如冠玉的京兆尹朗声道：“谅小女当不得如此大任，至于我父，小女相信他虽然不羁些许但断然不会损坏冰灯这等贵重贡品，所以只盼大人能够抓到凶手，为我父洗刷冤屈！”
这一句话一出，少尹心里大赞，看了半天你来我往，没想到这姑娘还藏了大的。
这位梁小娘子机智得过分，她深深知道她的父亲本来就是冤枉的，如果她不做冰灯，以他们京兆大人微察秋毫的性格肯定能找出真正凶手还她父亲清白。
但放是放了她父亲，刺史可就没有祥瑞送给小皇帝了，这件事最大损害方那就是刺史了，他居然思考得还不如这梁小娘子快。
其实刚刚京兆尹的那句话不仅是给双方台阶下，还与梁小娘子达成了交易，你只要做好冰灯，这件事不仅过去你父亲依然能在京兆混日子，而刺史他也会摆平。
梁青叶听懂了，但还没来得及答应。
但梁青叶还漏算了一个条件，那就是京兆尹昨晚在河边见到她的事。
不过现在不重要，这位年轻的京兆有点无奈还有点好笑的看着刺史气得发抖的胡子还有下方等着回答的梁小娘子，最后还是少尹缓和了气氛：“长策向来公正，梁小娘子不必担心冤枉你父亲。”
随国姓的齐京兆动了动他修长的脖子，轻轻点了点头，梁青叶就在对方点头间隙看到了这位京兆尹喉结上有颗红痣，她想起了一些迷信，说这是富贵痣，事业有贵人提携。
对于京兆来说，贵人那不就是皇帝吗，要不然怎么年纪轻轻就坐到了这个位置。
“咳，咳咳，那还是听京兆的吧。”刺史后知后觉说道。
梁青叶这次忍住没哼，只是笑了笑，她皮肤偏小麦色，一双大眼十分灵动，比不了京兆但也是很漂亮的皮囊。
“梁姑娘技艺高超，还要麻烦你复刻冰灯，到时必有酬谢。”齐长策最后拍板道。
梁青叶自然无不可，这事对她其实好处很多，现下正值寒冬，如果她有了一些冰雕上的名气，她或许能在古代重操旧业，只要想一想，连活下来的希望都重新燃烧起来。
事情谈完，她爹从刺史不停挑刺的担心中彻底放下心来。
但梁青叶并没有，她必须露出实力才能真正取信这位京兆尹，刚才的交易建立在她修好冰灯的前提下，接下来有小吏领着她去看碎掉的原本冰灯。
冰灯存放在京兆府的库房，户曹负责这里的事务，梁青叶要看的要求也报到他那里。
因为京兆尹吩咐过，户曹干脆利落开了锁，连带着冰鉴都拿了出来。
“梁小娘子，这块琉璃碎了，可能用不了。”户曹年纪很大，讲话声音带着一丝严厉，但声音很洪亮，中气十足。
系的腰带都是镶玉的，虽然因为职务原因带不了多少配饰，但能装饰的是一处也不放过。
怪不得梁大拍他的马屁那么有用，本人就是那么爱财根本拒绝不了。
她点点头，仔细打量冰鉴中的冰灯，记住每一处细节，龙纹每一层起始方向，还有琉璃大小，整体冰灯尺寸。
关于琉璃看来还得找那些大人们要。
看完了，户曹放回库房，去其他地方干活了，毕竟户籍问题多得很。
梁青叶又让小吏带她回签押房，刺史已经走了，少尹带梁大回牢狱坐两天。
齐京兆端坐在书案后，身姿挺拔，正在批改几份文书，小吏则送完人就下去了。
“梁姑娘，我正好有事找你，请坐。”和刚才很多人在一起不同，此时的京兆更好说话一些，语气也更温柔。
梁青叶坐在最近的位置上，稍微拘谨起来，眼也不敢乱看，才有了一点见高官的紧张。
“这颗琉璃是最干净的，用来做灯颇为合适，你看看。”齐长策将盒子举起来，朝她展示。
她大喜，“小女正缺琉璃，这颗就很合适，多谢大人！”
虽然琉璃不太金贵，但也不是普通人家中常备的，正好大小做冰灯的就更难寻了。
梁青叶起身郑重行了个礼，然后接过了那盒琉璃。
她这就要告辞，京兆喊住了她：“请梁姑娘不要外传昨晚之事，还有快宵禁时不要在黑暗处逗留。”
梁青叶猛地转身，眼睛都睁大了，惊得睫毛微微抖起来，但她思考一瞬就恢复平静，“京兆大人想多了，我什么都不曾看见，自然也说不出什么。”
齐长策摆摆手，梁青叶立即告辞出了门。
没想到昨晚看到小情侣幽会的男主人公是齐京兆，梁青叶本来谋算得看不到脸就没事全都白费了，不过这位京兆尹应当不是会报复老百姓的人，她觉得还算幸运。
想到朱大娘还在府门外，梁青叶先出京兆府告诉了梁大没事只要在牢狱待两日的事。
“哎呀！怎么可能会没事，人都下狱了能叫没事吗？”朱大娘急的拍了拍手。
啊，那确实，但谁叫便宜爹人缘这么差，这两天只好吃吃苦了。
“诶，娘，爹没事的，京兆大人不会叫他受什么罪的，我们快回家吧。”梁青叶边说边催朱大娘回家。
朱大娘叹了口气，看着太阳已经下移，才想起来小儿子还没吃午饭呢。
“娘，我好饿，回家吧~”便宜弟弟梁青松赶忙开口道。
梁青叶赞许地看了弟弟一眼，对方摸摸鼻子笑了一下。
朱大娘被两个孩子簇拥回了家，黄氏也放了心，告辞回去了。
吃完迟来的午饭，梁青叶关上房门，让娘和弟弟千万别打扰她。
然后进入工作室，将那张草稿重新修改了一遍，接下来雕出冰灯的雏形，用刀磨平过于尖锐的地方，开始细致地雕出细节，底盘花瓣都好了以后，梁青叶伸了个腰，休息一小会。
然后将琉璃固定在正中间，接着进行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雕刻龙纹。
这个时候她的手已经因失温而变得滚烫，眉毛和睫毛上落满了霜，呼出的也全都是白气。
为了维持雕刻时的硬度和防止融化，她早将工作室的制冷开了，因此人不能久待。
梁青叶出门缓了缓，外面已经是晚上了，也很冷但比不了工作室，于是显得暖和了。
见她出来，朱大娘招呼她吃哺食，是烧的热乎的鱼汤，上面飘着乳白的浮沫，又香又鲜，令人食指大动。
梁青叶喝了满满一碗，在外面待了一个时辰又回到了工作室。
一个冰雕师最自豪的瞬间就是看着自己的作品慢慢从手下浮现，梁青叶也不例外。
她沿着花瓣弯起的地方又轻又仔细地雕着龙纹，一条条小龙显现，在她的手里仿佛活了一般，结束工作的时候天黑沉沉的，连月亮的光都黯淡下来。
但她捧着那座冰灯满身心的喜悦，这就是她的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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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梁青叶也寻了个盒子装好冰灯就再次来到了京兆府。
还是昨天的那个小吏，已经认识她了，她也知道了对方叫小吴，小吴熟门熟路的带她走到签押房。
今日的签押房气氛依然很怪，和昨天是不一样的不对劲！
这次上首坐的不是齐长策，而是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竹青锦袍，袖口缕缕金线，此时正笑眯眯望着她。
梁青叶脑子里金鼓齐鸣，表面淡然自若，妥帖地行了个比昨天好的揖礼。
“冰灯这么快就做好了么？真漂亮。”少年开口，声音清脆。
此时此刻，少年的身份已经不言自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