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十二月里,临近圣诞节和跨年夜,满大街的高楼大厦都陆陆续续装饰起来。晚上七点,网红川菜餐厅热闹非凡。

    夏染饶有兴趣地看着台上的节目表演。天花板的旋转灯光撒到她脸上,色彩变幻。她穿着简约宽松的黄色毛衣,微卷的长发半束在后背,一张瓜子脸被衬托得十分秀气。

    食客阵阵叫好声里,夏染提高音调问坐在对面的唐甜,“所以,你跟那个氪金大佬到底怎么样了?”

    “挺好的,除了他还以为我是男的。”唐甜大声回答,“变声器一开就没办法关了。”她在游戏公司客户关系管理部工作,平时负责在线解决土豪VIP们的游戏问题。她是个lo娘,今天穿着蒸汽朋克风的咖啡色蓬蓬裙,戴着海盗风小皮帽,还系一个金丝边的黑色单边眼罩以搭配在场的另一位好朋友——公司白领蒋一鸣刚刚做了麦粒肿手术,左眼贴着纱布。

    “一鸣跟办公室那个中分男呢?” 唐甜问。

    “我还是想暗杀他,这辈子跟他不共戴天。”蒋一鸣穿着灰色休闲西装,浑身冒着咖啡味。

    夏染托腮望着她笑。俩人是高中到大学的同学,而唐甜则是两人一起在社团认识的朋友。就此,三个人从毕业到工作,一起度过了二十岁打头的所有时光。

    “夏染,你今天怎么不把男朋友带过来?”唐甜伸出手指头算了一下,“疫情异国四年——既然他上周回来了,总得露面跟你的婚前财产们一起吃个饭吧。”

    “等我跟他见面就说。”

    蒋一鸣和唐甜下意识对视,然后蒋一鸣开口,“你还没见他?你们在谈恋爱吗?”

    “问得太□□了。”唐甜大手一挥,“夏染你分手几天了?”

    “没有的事。他在倒时差,压根不出门。我这几天呢,忙着监考和阅卷。”夏染相信男友的理由,因为俞司哲确实在家宅着。而且可能因为四年没见,当他说想独自休息时,她甚至松了口气。

    唐甜将冰块咬得嘎嘣响,“听上去你未婚夫好像失恋了呢,跟我前夫失恋时一样。对了,你婚期定了吗?”

    夏染一愣,再次吸引两人目光。

    “快了吧。”她语气不确定。可是不管怎么说,肯定要结婚的吧?对普通人而言,恋爱结婚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男朋友长得不错,未来婆婆又是干妈。她还开酒店能挣大钱。哎,虽然咱不一门心思找有钱人,但顿顿吃鱼翅燕窝也不错啊。”蒋一鸣感叹着掏出烟盒。

    对啊,夏染有些出神,所有人都觉得这段姻缘很完美。她还在迟疑什么?

    这时服务员凑过来,“抱歉,这里是无烟餐厅。”

    “好吧。”蒋一鸣将烟放回去,一脸无谓,“我以前很要脸要姿态,过了三十岁后,既不要脸又情商低,简直越来越活泼自信美丽大方了。”

    唐甜哈哈大笑起来,吸引不少食客目光,包括低矮的装饰墙另一边,十米开外的客人。

    俞司贝望着不远处lo娘帽子上一抖一抖的黑色羽毛,“现在二次元真多。”她突然注意到桌角的透明手套,而自己正徒手啃猪蹄,“我直接用手,你不介意吧?”

    坐在对面的男人微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想不到吧,相亲对象竟然是我。”俞司贝想了想,总结道,“我妈把我介绍给你。”

    宁恩勤一顿,欠身给俞司贝加茶水以掩盖自己的无言。他工作繁忙,如果不是俞司贝母亲开口,他断不会接受这种应酬。“你还小,不用急。”俞司贝是个聪明人,总能听出来他言下之意。

    “是我妈急,还想让我跟我哥那个大头鬼一起办婚礼。”

    “你哥有对象?”

    “都谈四五年了,很稳定。”俞司贝忍不住说,“我妈亲自挑选的儿媳妇,她干女儿。我哥不敢不从。那姑娘名牌大学毕业,家世清白,漂亮伶俐,以前唱黄梅戏,现在当老师。What a wife material.”Wife material就是适合当老婆的人。

    一听到黄梅戏,宁恩勤便懂了,俞母无比痴迷黄梅戏。

    而此时此刻,一墙之隔,十米之外。

    夏染无意间扭头,看到外面走廊上有一对等位的大学生情侣。女孩看向男生的眼神热烈娇羞。男生眉开眼笑地跟她说着什么。两人亲昵地凑一起打游戏。

    学生时代的恋爱就是这样吗?夏染不知道。

    她的青春平淡又安静,是宿舍和教学楼的两点一线,是写不完的各科试卷,是夏日午后拼命往太阳穴抹清凉油的物理课。当然这给她的回报是进入了国内排名前五的顶尖大学,因为报清北差一分掉档了。

    到目前为止,不管是学习还是工作,她都乖巧听话,朴素低调,因此人际关系简单,更因此人生每一阶段都没有出现特别的情况,自然也没有特别的人。她没有经历过热烈张扬的感情,也不曾在午夜独自遗憾,就这样经过干妈介绍和她儿子认识,谈一次恋爱便要结婚。

    所谓特别的人,如烟花一般照亮半边天的感情经历,只存在于她看过的小说和电视剧里。

    然而此刻看到那个女孩脸上的神采,夏染突然好奇于“有一个人照亮自己的生活是什么感受”。她这么想也这么说出来了。

    “什么?”蒋一鸣抬起头。

    夏染瞬间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即将结婚的人抛出这个问题好傻,于是换话题,“我是说我辞职了。”

    蒋一鸣第三次愕然,“啊?太突然了,你要跳槽去其他学校?”

    “没,就是突然觉得毫无意义。”夏染说。期末监考时教室里很安静。她站在门边望着夕阳,突然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不知道自己眼下在做什么。她为什么当老师?因为父母说女孩最好的工作就是老师。那她自己想做什么?她不知道。

    现在,她隐隐约约地开窍了,就好像原来一直无头苍蝇似的瞎忙活,看别人干啥自己就干啥。可倏忽之间,天空突然晴朗,视线变得清晰,慢慢能看清眼前的迷雾。

    “已经寒假了,辞职也不耽误什么。”夏染在国际学校工作,学校有自己的校历,圣诞节前就开始放冬季假期,一月份回校,等到春节再有七天的春节假期。她一笑,重新振奋起来,“有耽美小说推荐吗?最近文荒。”

    “哎我最近看到几篇不错的,你要什么题材?”蒋一鸣摸出手机。

    “骨科。”

    “告辞。”蒋一鸣将手机放回去。她有个弟弟,所以打死不看骨科。

    “椒盐豆腐,您的菜上齐了。”服务生说完,端着另一盘绕路走到俞司贝身边,“椒盐豆腐,请慢用。”

    “谢谢。”宁恩勤说。

    “我妈真喜欢你,喜欢程度不亚于她的准儿媳。”俞司贝耐心劝导,“要不咱俩凑合一下。反正我们早就睡过了,在布拉格玩的时候。”

    宁恩勤发现这姑娘说话让人一惊一乍的,“那是因为没定好房。”那是很多年前了,他和读书时的女友旅游时认识俞司贝。大家都是学生,想着法儿省钱。

    “那也还是咱们三女两男一起睡的,你不能抵赖吧?”俞司贝话音刚落,旁边桌的客人眼神古怪地打量两人。

    宁恩勤叹气,低头捏捏眉心。可抬起头来看到俞司贝没心没肺的样子,他还是无可奈何地笑了,“你想做什么?”

    “很简单,哥哥。我跟你相亲,我妈就开心。现在——不对,接下来几个月,我必须让她开心。”俞司贝真诚又严肃盯着他,“你一定要帮我。”

    “你又闯什么祸了?”宁恩勤了解她。

    “也不叫闯祸。”俞司贝皱眉思考着,“反正就是有人把我告了……万一被捅出来,我妈看在你的份上能对我仁慈点。”

    宁恩勤看着她,“这是浑水啊。”

    “哥哥,所以才请你帮忙呢。我妈一提起你,我才发现咱俩互相在朋友圈躺好几年了。看在这么多年情分上也应该对我施以援手嘛。”俞司贝殷勤地帮忙倒水。

    宁恩勤对这个提议不感兴趣。但俞司贝搬出了她妈妈,这倒是个问题。宁恩勤的高中学业曾经受俞母资助,所以他不太好立即拒绝俞母的心意。

    俞司贝循循善诱,“这段时间就伪装一下,然后跟她说接触下来还是考虑做朋友就行。”

    宁恩勤思忖着,终于首肯,“可以。”

    “耶!”俞司贝高兴极了,“明天我家办乔迁宴,你也来吧。”

    “都有哪些客人?”

    “就几个我妈在戏迷圈的朋友,包括我嫂子一家。”大功告成,俞司贝舒服地靠到椅背上,“到时候你就见到了。”

    宁恩勤微笑了下,没有说话。

    同一时间——

    夏染说道:“明天我干妈办乔迁宴,我得买个礼盒。”

    唐甜立即说:“记得给你大姑子带个礼物。”

    “我好久没见她了。”突然一阵香风过,夏染瞧见一个粉红头发的女孩走过去的背影。她身边的男伴掏出皮夹刷信用卡。他个头很高,脊背挺直,穿着黑色大衣,脖颈处露出白色毛衣。发沿干净整洁,短发清爽利落。

    这个背影相当好看。

    于是乎,夏染那个“有一个人能照亮自己的人生是什么感受”的问题便暴露出实质——心动是什么感受?

    在已经被催促成家的成熟年龄,她依旧迷茫于很多方面。夏染曾试图借鉴别人的经验来认识世界,却总是如墙头草两边倒,找不到自己的观点与立场,就连恋爱也是如此。

    一开始由干妈介绍,她跟远在美国的俞司哲聊微信。不到一周的时间,他就隔着网线表白了。

    夏染问恋爱经验丰富的表姐该如何处理。表姐说恋爱并不意味着结婚,恋爱也不是磨合的结束,而是磨合的开始。所以只需你觉得这个人能接受,那便就试试。于是夏染答应了。在所有人看来,俞司哲家境优渥,没有明显缺点。

    可是近乎五年后,夏染还是想问,心动的感觉是什么?她跟男友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其中包括完全不见面的疫情四年。

    时不时地,她有点心慌,有点着急,仿佛想抓住什么,却不知能抓住什么。她试图说服自己,或许大家的生活都是这样。可这就是生活的本质吗?

    没人能给她答案。唐甜和蒋一鸣都不能。大家都是一起嘻嘻哈哈到现在,年龄渐长,心态却跟二十出头差不多的傻子。

    夏染突然有了个奇怪的想法——真希望有人能发明一个显示对方是否真的对你有好感或喜欢你的app,这样就不会有任何试探、误会和错过,或隐瞒、伪装和敷衍。可……这就是人生的“有趣”之处吧,大家什么都不知道。

    她微微垂眸,低头喝水,错过了男人投过来的目光。

    门边坐着一个穿黄色毛衣的女生——宁恩勤经过时便注意到这个清瘦挺直的背影,在这热闹的餐厅里她有种独处于另一个世界的氛围。付好款,他下意识看过去,只看到女生低头的模样。

    “走啦。”俞司贝催促道。

    宁恩勤便收回目光。

    大千世界,每天有无数人在挤挤挨挨的地铁,在车水马龙的街头,于人群中一眼注意到那突然彻底吸引自己的一个人。然而地铁不会永远停留,街头也一直人潮变化。

    这便是再寻常不过的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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