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片花瓣

    喀斯卡特山脉上有一片橡树林,那是韦耶豪瑟先生的橡树林。春天时,树林郁郁葱葱,新生的嫩绿在每一个微不足道处破出,空气里满是自由和生命的气息。夏天时,树林像是隔绝出的另一个世界,各样的生灵都愿意远道而来,在这块崎岖宽广的土地上渡过凉爽的六月。秋天是万物成熟而博爱的季节,橡木林静静地站在喀斯卡特山脉之上,用它高大而健壮的身躯等待着汲汲的索求。而在冬天雪落之时,厚皑皑的大衣压住了庄严的山脉,你将无视世上的一切事物,只见天堑一样划开湛蓝天空的白色巨峰。

    韦耶豪瑟先生常常站在山脉之下,插着腰,满意地注视着这座山上他的所有物,就像注视着一座金碧辉煌的金山。

    韦耶豪瑟小姐也同样喜爱这片森林,这是她远渡重洋来到美利坚后最令她宽慰的东西。她常常在树与树间来回穿梭,也常常穿得像是刚从王子宴会里逃出来的灰姑娘,然后坐在高高的树杈上晃荡着洁白的双腿,依靠着最高的那根树枝,眺望远方。

    实际上,今天躺在健壮树杈上的韦耶豪瑟小姐,就是刚从一场宴会的后门闪身而出的,她甚至都没见过那场宴会的主人。

    “小姐,这是您掉落的高跟鞋吗?”一个神秘低沉、像蛇吐信子一样的声音问道。

    韦耶豪瑟小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想往下望去,但层层厚而密的树叶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看不见除了树叶外的任何土地和人。她只能看向自己晃荡着的双腿,确实少了一只鞋,或许是从宴会中逃脱的路上掉下的,又或许是躺在树上歇息时掉落的。

    才从睡意中睁开眼的她脑中朦朦胧胧:“谢谢您先生,请帮我将它放在树下就好了。”

    没有回应,只有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韦耶豪瑟小姐没有细想,继续闭上了眼睛又入梦乡。

    *

    1927年,喀斯卡特山脉的山脚下,多了一所隐蔽在森林里的酒馆,它的主人是一个凭空而出的富商。有人说酒馆的主人是大总统的外甥,有人说酒馆的主人是欧洲古老贵族的后代,还有人说酒馆的主人是游走于□□的杀手组织首领。

    总之,众说纷坛,没有人详细地知道酒馆主人的真实身份。

    这个酒馆叫“瓦尔登湖”,它的主人,名叫勿忘我。

    勿忘我先生鲜少露面,但瓦尔登湖却在每一个华灯初上的傍晚开始它一天的繁华。美国各界名流都来过这里,他们在这里奏乐,在这里举杯交谈,在这里跳动着当下最时兴的华尔兹。

    瓦尔登湖最为著名的饮品是葡萄汁,当然,人们都叫它葡萄汁。毕竟美国的“禁酒令”此时正如火如荼地登台演出。

    作为森林脚下、远离繁华都市的瓦尔登湖,却有着纽约最繁华酒馆都不如的装潢,水晶般闪耀的吊灯在各处打来的灯光下熠熠生辉,黄金贴就的厚实围墙、银铜铸就的精巧吧台、钻石般夺目的高脚酒杯……使它成为名流们最爱作客的地方。

    约克先生在四方打听后,穿过宽广的橡木林,第一次来到了这里。

    他有些紧张地摩挲了下衣角,自吧台处叫上了一杯最为著名的葡萄汁,双唇浅浅地细抿一口,红色的葡萄汁初尝确实带上了葡萄汁的甜腻,但在液体划入喉管的那一霎那,又转变为微微的辛辣,紧接着好似一股热气冲上了脑袋。

    约克感到很新奇,他从未喝过这样的饮品。

    但对于饮品的新鲜感也只有他转身的半晌,很快他挺直腰板,轻轻将高脚杯放置在吧台上,借着装模作样整理衣摆的功夫,环视了四周人们拿着高脚杯的姿态,然后学着他们,用和刚才全然不同的方式握着杯脚。

    瓦尔登湖是一座小型城堡,从喀斯卡特山脚下拔地而起,它不高,也不显眼,从远处看甚至只能看见一片绿油油的林叶。

    但在它的内部游走,你会先穿过一个长长的游廊,地上铺着红毯,红毯的远处灯光幽暗,好像看不到尽头,然后是数不尽的大套间,来参加宴会的人们可自行选择一个套间休憩。

    约克从没在这样大的城堡里自由行走过,他绕着城堡的墙缓慢走着,视线如扫射仪器一样搜寻着可供他插话的机会,但很可惜,在他游走了半个城堡后依然没有他搭上话的机会。

    约克先生更加尴尬地攥紧了衣角。

    “你瞧,这是我新买的股票,它的涨势看起来十分不错呢!”

    约克听到身边一群中年男士里有这样的声音传来。

    他立即振奋地竖起耳朵。

    “是的,先生,您可真有眼光。”

    人受到这样的恭维难免高兴,原先说话的男人拿起帕子擦了擦满是横肉的脸,用浑油的声音回应道:“勿忘我先生谬赞了。”

    听到宴会主人的名字,约克惊讶地侧目多看了几眼,勿忘我先生有着一头绿色的头发,一身绿色的西装,衬得一张苍白的脸更加惨白阴恻。

    但他没有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当即走进那群聊着股票的男士们。

    “先生,您在聊什么股票?”

    满脸横肉的男人看了眼约克的衣着,轻蔑地笑了一声,转头继续和身边的人说话。

    约克尴尬地站在原地。

    勿忘我保持得体的微笑温和地开口:“我们在聊纳斯达克100的公司。”

    约克得到回应,如梦初醒般回神,轻轻应了几声,又看向谈得火热的人群,好像又没有他插话的机会了,他又站了站,才略有失落地向宴会主人道了谢,离开了这个团体。

    一个人又走入了昏暗的角落观察人群。

    约克的心像是被扯成了两半,一半要躲进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沿着昏黑的阴影,离开这个吵闹可怕的地方;另一半告诫着他要务必在这个宴会呆到人散灯暗,务必要在今天推销出公司令下业绩需达的股票。

    所以他穿上他能力负担范围内最昂贵的西装,找到这个名流聚集,传闻中不用被邀请也能自行前往的宴会。

    他赌对了,没有邀请函的他也顺利地进入了瓦尔登湖,但他至今仍一张股票都未曾售出。

    失落的他把目光移向宴会的主人,那个惨白着脸的绿西装。

    勿忘我先生已经离开了刚才的那群人,走向了另外一群人。

    约克看到勿忘我先生走向的那个人群又是一群傲慢的油脸,他认得为首的那张傲慢脸,那是战争中军,队的高,官,现在他已经回政府里担任另外一个高位。

    他看见勿忘我先生的脸上多出了陪笑的皱纹,然后微微弯着腰,似是在侧耳倾听那位傲慢脸讲话。

    约克又听到刚才聊着股票的那群人说起了绿衣服:“瞧他那绿油油的衣服,哪个名流绅士会穿那样的颜色,真是恶心。”

    “我看他大约是从中部哪个小村庄出来的土鳖!”

    “瞧他阴恻恻的样子不会是什么妖怪生的吧?”

    约克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乏力。

    但他还要接着继续销售他的股票,于是他又走入了灯光之下。

    另一盏灯光下,在钢琴的一侧,韦耶豪瑟夫人带着她的女儿在与一群贵妇人谈话。

    韦耶豪瑟夫人巧舌如簧,在一众妇人里总能将普通的事情说出花来,于是人人都赞叹着韦耶豪瑟夫人的生活一定充满了乐趣。

    但韦耶豪瑟小姐显然并不擅长这样的交际逢迎,她像是根木棍般站立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她们说话。

    其中一位披着厚绒外衣的妇人脸庞圆润微红,能看见的是她微微隆起的肚皮翘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在遇见人时就会塌一塌腰,使得她那肚皮偶尔会翘得更高。就像在路上开车时遇到翘起的地皮,你总是会觉得那块地皮在你面前会翘得更高。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她的肚皮,先是惊叹了下,而后低声问道:“嘿,玛丽,这是你先生的,还是西边公寓里那位的?”

    叫玛丽的夫人很是气愤道:“自然是我先生的,公寓里的那个配吗!”

    韦耶豪瑟夫人看了眼玛丽的肚皮,没有像刚才那样左右逢迎了,但是没人再注意到她。

    韦耶豪瑟小姐看了眼母亲,想到了什么,比刚才更加沉默。

    然后她看到她的母亲有些魂不守舍地离开了这个围着讲话的小团体,坐到了隐蔽的沙发里,挺着腰背不知在回忆着什么。

    她默了默,转身离开了热闹的宴厅,从无人注意的后门绕了出去。

    高跟鞋踩在红毯上,从没有声音,到沉闷的的“嗒嗒”声,节奏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终于踏足了松软的土地,置身于树林之中。

    总归不会有人在意她是否在场。

    这是她熟悉的喀斯卡特山脉,山脚是树林,山上是继父的橡木林。

    韦耶豪瑟小姐在树林里悠闲漫步,像一只轻巧的蝴蝶。

    再往前走了走,是瓦尔登湖里人们看不见的地方。

    她终于提起裙子开始肆意奔跑,时不时地晃动手指,有时让地上破土而出新的嫩芽,有时让树枝开出鲜花,有时让树叶哗啦啦地落下,像是瀑布雨。

    这是她的神秘术,但是只能在开心的时候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她看到她似乎又精进了神秘术更加开心了——要知道在家时她曾试图让树叶浮起,但频频失败。

    微风吹动她橙色的头发,她像一只森林中的精灵。

    *

    勿忘我在吧台边调制他的新饮料,那位傲慢脸的长官站在一边等待品尝。

    轻轻张开他苍白细长的手指,勿忘我的手在饮品上挥动,长官正夸夸而谈他的丰功伟绩,并没有注意到勿忘我的举动。

    等勿忘我将饮品递给他时,他毫不犹豫地饮下,并表示了赞赏。

    勿忘我则满意地等着长官的嘴像开闸的洪水一般,将所有的机密要闻一点不落地抖了出来,然后忘掉这一切,然后陷入昏迷。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所以显得轻车驾熟又满不在乎。

    做完一切后,他向往常一样,将机密要闻揣在自己的口袋里,从瓦尔登湖的后门走近森林散步。

    因为从这片森林,能看到一片橡木林。

    但这次他在后门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人。

    是刚才那个小伙,勿忘我记得他和他不合身的西装。

    但勿忘我还没同情心泛滥到多管这些闲事,所以他瞥了一眼站在一边垂头丧气的小伙就要走进森林。

    但是那个小伙显然记得他:“勿忘我先生。”

    他轻轻喊道。

    勿忘我转过身看向小伙。

    小伙说:“先生您好,我叫约克。”

    勿忘我插着兜走向他:“你好,约克先生。”

    约克似乎是因为被称为先生而笑了,但是笑脸转瞬即逝,他换上小心翼翼的表情说道:“先生您的宴会可真热闹。”

    “谢谢夸奖。”勿忘我有些不耐烦地应道。

    约克看了眼勿忘我不耐烦的表情,加快了语速:“勿忘我先生,请问您是否有兴趣购买股票,如今股市这样繁荣,相信您购买了我的股票后一定能在股市中大赚一笔。”

    说完他终于松了口气。

    勿忘我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从隐蔽的后门看向繁华的宴厅,脸上挂起讽刺的笑意,满不在乎地说道:“不用了谢谢,我不喜欢股票。”

    说完就转身走了。

    “勿忘我先生。”约克看他要走,放大了一点声音急急喊道,“勿忘我先生,或许我不该这么说,但我首先还是想先感谢您办了这个宴会让我得以进入,以及,我想提醒下先生您,宴会里有已经许多背弃您非议您的话,您为何不站出来解释解释?”

    勿忘我站住了脚步,背对着约克,语气轻飘飘的:“我并不在乎这些。”

    “不过,”他转过身,从口袋中抽出了什么,在上面签了几个名,“约克先生,卖股票并没有什么意思,瞧你的样子似乎也什么都卖不出去,不如从今天开始,成为崭新的约克,享受一番你短暂美丽的美国梦吧。新约克先生。”

    约克懵懂地接过勿忘我递来的东西,是一些股票和房产转让协议,勿忘我已经签上了名,只有下面的空行等待着他的签名。

    他想喊住勿忘我,但是一抬头发现眼前空荡荡的,只有树林摇曳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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