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秋末冬初,暖而不烈的阳光穿过一枝红艳艳的柿子树,落在白墙黛瓦的院落内。

    雕花长廊下,艾香渺渺。

    一袭蓝白交领衫的少女晒着太阳,娇娇懒懒地趴在老太太膝头,柔顺及腰的长发如黑缎般铺垂,引得椅下小橘伸爪去逗。

    “来人啊!街坊邻里来看看啊!医闹了啊!”

    突兀的争吵声惊得小橘一溜烟缩回椅子洞。

    少女睁开泛着水光的眼睛瞥了眼大门,便又事不关己地往老太太怀里拱了拱,活像一只懒洋洋的猫儿。

    可老太太爱看热闹,听到门外的吵嚷声,她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吵什么呢?”

    “准是夕心堂的病人又来闹了,三天两头来一波。”管家给老太太的紫砂杯里添上热茶,对上她巴巴的眼神,立马摆手,“得得得,这就给您打探消息去,您记得吃药。”

    看着管家消失在红木大门后,老太太一边竖着耳朵听外边的动静,一边给少女编辫子。

    可不知天凉了还是怎么的,手指木得不太灵活,她索性将编了一半的四股辫偷懒改成三股。

    “笑话,吃几贴中药就想把病治好,华佗再世也没这个本事!”

    “老病患?老病患也不能无理取闹!”

    听着外边越发热闹,老太太彻底坐不住了。

    她故意将辫子摆到少女看不见的角度,笑道,“茜茜丫头,编好啦!快跟奶奶出去溜达溜达!”

    闻声,夕颜缓慢起身,沉沉的麻花辫就势滑落到胸前,她拉着看了两眼,立马又瘫进老太太的躺椅里,拿辫尾逗弄小橘,“奶奶,我现在不方便见人喔。”

    “欸?”老太太扶着桌边跺脚活动,“怎么了丫头?”

    “不然大伯又会说——”夕颜拎起两根麻花辫搭在鼻子下边,装出一腔刻板模样,“不三不四!”

    老太太愣了一下,这才想起前阵子她也是这样偷懒给夕颜梳了股数不一样的麻花辫,被前院夕颜大伯看到了,说她整天不三不四,不像样子。

    “小丫头还挺记仇?”

    老太太搓了搓有些凉的面颊,笑道,“那你别来了,我去看看你家这位既三又四的‘名’中医又怎么了。”

    夕颜歪了下脑袋,看着老太太着急吃瓜而有些微趔的背影,轻声嘱咐,“您慢点。”

    红木大门再次被打开,嚷嚷声毫无阻隔地传了过来。

    摇椅上的少女心无旁骛地逗猫晒暖,好像外边闹腾的医馆跟她没有半点关系一样。

    直到瞥见小方桌上被老太太遗落的药丸,悠闲摇着的躺椅渐渐停下,少女若有所思地起身。

    墙下的已经聚集了一圈看热闹的邻里,人群中间的中年男人被逼至墙边柿子树下。

    他一身满是褶皱的白大褂,挺着几个月大的啤酒肚,八字胡随着吐沫星子一起在空气里跳舞。

    视线扫过众人,夕颜站在高高的露天石梯上,锁定了人群中跟别人交换瓜子的老太太。确定老人面色无异,她松了口气,随手拨弄着身侧的红柿子逗弄小橘。

    门口的人又说了什么,八字胡男人突然嗓门很大的吼了起来,“夕宸的病人还来找我干嘛?”

    懒洋洋逗猫的手突然顿住,少女缓缓回头。

    “可夕大夫说夕心堂治得好。”

    “他说治得好,那你继续找他治啊!来我这儿撒什么泼!”

    “他没把你治好就撒手了,是他没医德……”

    咻——

    男人话还没说完,一个橘色物体蓦地擦着他的肩膀坠落,而后在青石板路上吧唧一声炸开。

    空气安静了一瞬。

    趾高气昂的男人懵懵看着印在白大褂上的橘色渍水,以及脚边炸开的柿子肉,他忽地转身仰头,八字胡跟着跳起来,“死妮子!又找打?!”

    众人闻声齐齐望过去,只见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少女半趴在白墙上,慌乱去捉不停往柿子树高处爬的小橘,一时间枝桠摇晃,熟透了的柿子不受控制地纷纷坠落,逼得树下气哄哄的男人慌乱躲闪,像一只到处弹跳的皮球。

    场面一度非常滑稽,引得围观众人发出哄笑。

    好不容易抓到猫猫,夕颜松了口气,两双无辜的猫儿眼自墙头望下来,看上去无辜极了。

    “嗯?大伯?”

    “喵?”

    “你个小丫头片子,吃我的喝我的,这时候还来给老子添堵?!”

    “吃你的喝你的?”

    夕颜都没来得及回嘴,人群中吃瓜的陆老太太突然站了出来,“到底是谁吃谁的?”

    “今天当着大家的面,夕大夫倒是具体说说,”

    老太太身量不高,可冷着脸时气势十足,直接把夕朗给瞪愣住了,“这小丫头是吃了您什么贵重的东西,竟然需要拿夕宸大夫的秘制膏方给你抵押。”

    一提到秘制膏方,众人看夕朗的眼神瞬间变了,开始指着他交头接耳。

    这十里八乡的,没人不知道夕宸大夫的中药膏方药到病除,现在更是千金难求。

    青禾镇的药农也靠着夕宸的妙手名声,生意好做了不少。

    “霸占了夕心堂不说,还想拿走人家夕宸大夫的心血!”

    “这几个月隔几天就有人来闹,夕心堂的招牌早晚被他搞砸了。”

    “我看他这江湖骗子,不止想坏了夕宸大夫的名声,还想断了我们药农的路!”

    周围讨伐的声音不绝于耳,并且愈演愈烈,夕朗气得面红耳赤。

    怀里的小橘喵喵叫了两声,像是附和,少女弯着猫儿眼给它顺毛,“对呀大伯,你说来我也听听。”

    “死丫头闭嘴!”

    “你再帮着外人试试?!”

    他叉着腰往前大跨两步,随手捡起一块石头作势要砸向夕颜,“我让你胳膊肘外拐!!”

    “你干嘛?!”

    见势不妙,陆老太太摇摇晃晃地去拉夕朗的胳膊,可男人已然气红了眼,不管不顾地反手一推。

    嘭——

    一声闷响后,空气如凝固了一般。

    夕心堂门前的石狮子上洇了一片红,老太太则额角冒血,浑身抽搐着倒地不起。

    事发突然,众人懵住,气势汹汹的夕朗也被吓得后退了半步。

    “奶奶!!”

    “喵呜——”

    “老夫人!”

    等众人反应过来,夕颜已经冲过人群半跪到老太太身侧。

    她先是俯身听了听老太太的心跳,而后招呼着老管家合力将老太太放平,试图做心肺复苏,“奶奶,奶奶听得到吗?”

    “哎呦,造孽啊!”

    “这陆家可开罪不起,他们不会因此撤资我们镇的药田吧?”

    “夕朗要是真把我们的金主气走了,别说京州市的医疗界,我们镇三千户药农也不会让他好过……”

    意识到自己真的闯了祸,夕朗面色苍白地盯着倒地的人发愣。

    “大伯别站着!来做心肺复苏呀!”

    呆愣的中年男人被夕颜喊得一个激灵,而后手忙脚乱地推开她,努力做着最后的挽救。

    心肺复苏最耗体力,成年男性做起来果然比小孩子见效要快。

    眼看着老太太咳嗽着转醒,夕颜松了口气。

    “张叔,快打给陆……”

    一时情急,夕颜竟想不起来老太太平日里挂在嘴边的男人的名字,大脑里突兀地蹦出老太太家乡的方言,她脱口而出,“小爸爸!”

    “唉!”

    一听这个称呼,老管家立马掏出手机拨出电话。

    夕颜则飞速跑进医馆内拿出一套针灸针,在老太太恢复呼吸后,施针扎入手指上的十二井穴。

    看着少女年纪轻轻却手法极稳,夕朗抹了一把额角的汗珠子,沉默着蹲在夕颜身侧为她打下手。

    “有镇上的医生在做急救,就是……”

    通了电话,老管家满眼焦急地乱比划,最终只能将电话放到夕颜耳畔。

    刚刚施好最后一针,夕颜便听到电话那端凌冽的男声,“患者现在什么情况?”

    男人声音冷得如扑面而来的冰雪,让夕颜一瞬间镇定了下来,她再次查看了老太太的瞳孔,言简意赅,“初步诊断是摔倒后诱发急性脑中风……”

    “小孩子?”

    外放的声音满是质疑,打断了夕颜的叙述。

    老管家刚准备解释,夕郎便抢过电话,忙不迭道,“初步诊断为急性脑中风,我已做了中医急救措施,目前患者心脉呼吸平稳,需要上级医院立刻派来救护车……”

    “知道了。”

    还没等夕郎将话说完,对面便挂了电话。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众人从一场慌乱中冷静下来,复又对着夕郎指指点点。

    从行事医德到药农利益再到夕家家事,夕郎被说得面色酱紫,小眼睛愤恨地在老太太和夕颜身上来回流转。

    没一会儿,人群的议论纷纷被空中响起发动机的轰鸣声压过。

    衣衫额发被强烈的气流搅得乱飞,众人抬头,惊诧地看到一架红白色的医用直升机悬停在夕心堂上空。

    “那是复安医院的标志吧?!”

    “不愧是京州陆家!直接拿直升机当救护车!”

    “医院都是人家的,老太太又是陆家老夫人,能不重视吗!”

    盘旋了十几秒后,直升机在一处空药田降落,一队穿着白大褂的人抬着担架匆匆赶来,又匆匆离去。

    直升机从出现到飞走,前后不过五分钟,连围观看热闹的人也都散了个干净。

    夕心堂前复归清冷。

    夕郎擦了擦满头的冷汗,像是想起了什么,忽地转身逼近夕颜。

    “吃里扒外的死丫头!现在看你还能找谁撑腰!”

    他怒气冲冲地去揪少女的辫子。

    少女反应极快,如一只灵巧的猫儿一般,三两步跳开他的掌控,只被他捞到了右侧辫子的发绳。

    水蓝色的绸带被扯开,少女如缎的黑发一瞬间铺开。

    晚风搅弄着长发,将打在少女面容上的夕阳割碎。她把鬓发别到耳后,逆着光一点点跳远。

    家中的小橘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也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大伯,”看着男人像只球一样慢吞吞跟在后边滚,夕颜歪着脑袋笑,“您悠着点。”

    夕郎追了两步实在跑不动,扶着膝盖大喘气,“你个没人要小崽子!你爸妈不要你!连那个老婆子也不要你了!”

    他瞪着夕颜,面容扭曲,“那老婆子的人嘴上说着心疼你,还不是丢下你一个人?”

    这番话,成功凝固住少女脸上浅淡的笑意。

    耳畔有热闹的集市,远处有冒着热气的烟囱。

    夕阳将少女细瘦的影子拉长,晚风又将那身影吹得飘摇,

    她站在通往镇外和家门的岔路口,遥遥看了一眼夕郎,忽地躬身抱起小橘,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路边正下客的出租车里。

    “臭丫头,你去哪?”

    “敢走你就别再给老子回来!”

    聒噪的声音被隔绝在门外。

    昏暗的出租车后排,少女抱紧小橘,单手展开一张名片。

    只见白底金边的卡片上,印着三个苍劲有力的手写大字——陆宗砚。

    复安医院神经外科陆宗砚,奶奶成天念叨的小儿子。

    管家爷爷下午走的时候把明信片塞给她,说没地方去可以来找他。

    “叔叔,去复安医院!”

    看着渐渐逼近的夕郎,夕颜揉了揉眼睛,做出委屈模样,“我要去向住院的奶奶告发大伯虐待儿童!”

    话落,满眼凝重的出租车大叔瞅了眼披头散发的柔弱少女,又瞅了眼不远处凶神恶煞的胖男人,毫不犹豫地甩给了夕郎一脸车尾气。

    看着窗外的白墙黛瓦和各色药田飞速移出视野,夕颜才切实的意识到,她正在离开这个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

    可奇怪的是,她居然没有一丝留恋。

    怀里的小橘一直在拨弄着她的发带,她索性解开另一侧的辫子,将发带缠到手腕上。

    “你是我的!”

    她戳了戳小橘脖子上的蓝色铭牌,又指了指自己手腕上的蓝色发带,“我是……”

    沉默了好久,她瘪着嘴巴,收紧抱着小橘的胳膊,“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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