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6月

    宫城县仙台市

    杉泽第三高中

    是夜，教室门紧紧关闭，应急灯散发红光，一只青蛙脸的咒灵不紧不慢地前进，发出“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回荡在狭小的走廊中。突出的两颗大眼睛时刻注意周围的动向，搜捕还未抓到的猎物。

    “现在几点啦？”咒灵口吐人言，又兀自回答，“短针是十一。”

    而就在与其一墙之隔的背后，佐佐木死死用双手捂住口鼻，紧张到发抖，几乎窒息，却不敢显露哪怕一点急促的呼吸声。

    『这个怪物是什么东西……！』

    佐佐木抬头，自己的前方却出现了一个摇摇晃晃的熟悉声影，她惊喜又低声说道：“井口！太好了，你去哪儿了——”

    但直到井口从阴影中走出，窗外的幽幽月光照亮面容。佐佐木看到一条眼睛众多的蠕虫用酷似婴儿的藕足扒住他的皮肤，吞下了他的半张脸，大快朵颐，发出黏腻的响声。

    紧接着，墙后出现咒灵俯下身看来的眼睛。

    “现在几点啦？”它拉长声音问。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

    “已经离开活动室了吗……”楼道的伏黑惠将接通的电话放在耳边，“灰原老师，还没到吗？！”

    “我到学校这条街了，马上！”另一头的灰原雄用肩膀夹着电话，双手紧握方向盘往任务地点赶去。

    伏黑惠一把拉开走廊的门，正面碰上一只挡在正中央的单脚站立的咒灵。与他感受到的强烈气息不一样，这应该只是一个用来观测的分身。

    “嘁！碍事！”

    他合起手掌，将除大拇指外的剩余四根手指插进左手拇指与食指的空隙中闭合，中指与无名指分来，照在墙壁上，俨然是一条狗的影子。

    “「玉犬」！”

    脚下的黑影升腾翻滚，在伏黑惠的左右两侧凝结成一黑一白的两条张牙舞爪的恶狼。

    他眼神凌厉：“吃了它们。”

    果然，因为咒符年深日久，脆弱的就和纸片一样。即便是咒力微弱的普通人，也轻轻松松地揭开了……情况危急，必须要快！

    *

    虎杖悠仁站在校门外，在裤子上擦了擦哆哆嗦嗦的手。

    本以为是高中普普通通的一天，因为在校内的百叶窗内发现了一只来路不明的缠满咒符的蜡化手指，所以想和灵异现象研究会的井口学长和佐佐木学姐一起在晚上拆开那些咒符。

    中途爷爷病危，去了医院，听到了「你要在众人的簇拥下死去」的遗言，又遇到了个莫名其妙的刺猬头，满口说着什么「诅咒」、「咒灵」、「咒物」的。但那股奇怪的压迫感不是错觉，学姐和学长们恐怕已经遇到了危险……刺猬头让他留在这里，就一个人翻进了学校内。

    『我在怕死。爷爷当时是不是也害怕死的呢？』

    『现在，我眼前的死，和爷爷的死有何不同？』

    想起爷爷临终前的话语，他直面大门，暗暗下了决心。

    『你很强，要帮助别人。』

    *

    玉犬紧紧跟随着伏黑惠前进，见到咒灵就上前扑咬，一路畅通无阻。随着连拐了几个弯，明显可以感觉到咒灵的数量在不断增加，已经很近了。

    再一个急转弯，伏黑惠刹住脚步，看到了走廊尽头的咒灵——它的身体还在不断膨胀，像是拥有活力，缓慢地张开，怀中昏迷的井口和佐佐木正不断下陷。

    “该死！”

    他眼尖地捕捉到佐佐木口袋里的一节手指。这只咒灵是想要将人和咒物一起吸收……已经来不及了。

    “砰——！”

    伏黑惠惊讶道：“虎杖？！”

    窗户碎裂，虎杖悠仁双脚一蹬，直直踩向咒灵面门。这一击可谓措不及防，庞大的咒灵一时之间居然失去了行动能力。他站直后立刻扯出井口，将佐佐木抱在怀里半蹲下来。

    这就是咒灵？

    “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就在咒灵要再次发动攻击之时，伏黑惠立马上前，用蕴含了咒力的一击直接祓除了它，才松了口气。

    按理来说这样危险的任务不会交给伏黑惠来行动，早早接了任务的五条老师又出差了……不过临时有灰原老师带队，要安全得多。但前不久他也接了任务，完成后还在赶来的路上，所以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幸好只是一只三级左右的咒灵，手指也没被吞掉，否则就有大麻烦了……

    他甩甩手：“虽然很想问你为什么要来，不过做得好。”

    “干嘛那么臭屁。”虎杖悠仁看向两只还在撕咬咒灵残骸的狼，“话说那俩正在大快朵颐的是？”

    “我的式神，你能看见啊？”

    见他还是一脸迷茫，伏黑惠解释道：“诅咒一般情况是看不见的。除了临死时等特殊场合。”

    “啊——确实。我从来没见过幽灵。”

    他沉吟一阵，又问：“你不害怕吗？”

    虎杖悠仁抱着佐佐木站起来，微微垂眼，月光照在了他的脸上。

    “怕是当然会怕啊，你知道吗？人真的会死。”

    “啥？”

    ……这不废话么？

    “所以我希望至少自己认识的人，能够死得其时、死得其所。”虎杖悠仁晃了晃头，“虽然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一根手指掉落，他随后捡起来：“这个就是？”

    “嗯，”伏黑惠点头，“特级咒物「两面宿傩」的手指。”

    “两面……？不过话说，吃它干什么？好吃吗？”

    “说什么傻话……是为了获得强大的咒力，”伏黑惠抬手，“总之很危险的，快交给我。”

    虎杖悠仁将佐佐木改抱换扛：“好好好……”

    而此时，他上方的天花板却一阵扭曲，成为了一只手的形状。因为骤然出现的诅咒气息，两只玉犬耸耸鼻子，不约而同的抬头，立刻冲上前拉开了一旁的井口学长。

    “快逃。”

    而男孩被推开之际，只看到了伏黑惠严肃的脸庞。

    “伏黑！”

    滚滚浓烟随风飘出窗口，蜱虫形态的咒灵捏着伏黑惠张开口，就要将他吞下。可伏黑惠怎会就此作罢，他再摆出鸟形的手印，口中呼喊。

    “「鵺」！”

    咒灵见状，一把将他甩出窗口，便紧随其后一跃而起！

    “喂！”虎杖悠仁身边的玉犬也随之溶解。

    落到天台的伏黑惠挣扎爬起，看着不断逼近的咒灵，尝试结起手印。

    『术式断了！可恶，头好晕……』

    但紧接着也跳过来的虎杖悠仁挥舞拳头，结结实实赏了咒灵一个拳头。刹那间碎石飞扬，难以想象他究竟有多么强大的蛮力。

    “没事吧？”

    “不是说了让你快逃么。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现在走掉，会害我做噩梦的。而且……”

    『帮助别人。』

    虎杖悠仁喘了口气：“我也是中了麻烦的「诅咒」啊！”

    他高高跳起，将身子一扭，一个飞踢想将咒灵打下天台。但依旧是对方的反应更胜一筹，硕大的拳头将虎杖悠仁砸倒在地，另一手又将他抛上天空，张开大口，迎接食物的到来。

    “你这么做没用！诅咒只能靠诅咒祓除！”伏黑惠大喊，“「鵺」——”

    “「裁决」·「剑」。”

    一道金光闪过，蜱虫咒灵被瞬间祓除！

    虎杖悠仁摔在地上，如释重负地咳了几声。

    他还以为是伏黑惠的功劳，说道：“谢谢你，伏黑……”

    “你是谁？！”

    却不想，伏黑惠谨慎地结起掌印，看向来人。

    ——一身打理的一丝不苟的西装，衣领上还别着显眼的律师勋章……他手持一把金光闪闪的利剑，落在地上，不紧不慢地打理松动的领带。

    『是术师吗？也是律师？没见过他，应该不是「协会」的人……』

    『难不成是诅咒师？！』

    又是一股诅咒弥漫在空气中，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个气息，甚至比刚才在校外感受到的要更加浓厚，也比那只蜱虫更甚！

    “交出手指。”铺天盖地的植物从天台边缘攀升，凝成一道曼妙的身影。

    “饶你不死。”

    晦涩难懂的语言像是黏成一团的糯米饭一样含糊不清，不请自来地出现在脑中，明明听不懂却能明白意思。

    好恶心！

    这还是伏黑惠第一次见到形态如此逼近人类的咒灵。它身材凹凸有致，宛如女性，全身覆盖怒放的无忧花，面对两人张开由白色树木拼接而成的手。

    见鬼！不会是只特级咒灵吧？！

    那跟它勾结在一起的那个诅咒师……

    “虎杖，带着那两个人赶紧逃！”伏黑惠召唤玉犬，“我来拖住他们！”

    灰原老师马上要来了，不出意外的话不知道任务已经被接手的五条老师也会赶来，只要能拖住一丁点时间，就有机会！

    『而且，大不了就……』

    吩咐的同时他也在疯狂思考。咒灵吃下手指是为了获得咒力，可那对人类没什么好处吧……一个术师和一个咒灵，来抢夺手指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为了让两面宿傩再次现世？

    “开什么玩笑……你会死的！”站起来的虎杖悠仁抹了把沾满灰的嘴角，“况且，这不是有全员获救的方法吗？”

    『吃下去是为了获得强大的咒力，对吧？』

    这样想着，他将手指一口吞了下去。

    “？”远处的律师看着这一幕挑了挑眉。

    刚刚回头就目睹这一切的伏黑惠愤怒大喊：“笨蛋！住手！！”

    那可是特级咒物，剧毒啊！

    “咕咚”一声，虎杖悠仁无力地低下头。他的头部、双手都出现了暗纹，翻腾的咒力连小臂的衣服都炸了开来，黑色的指甲也飞速疯长。

    他猛得抬头狂笑，一把扯开憋得慌的衣服。

    糟糕透顶，最糟的那个万一出现了！

    “啊啊，果然！光亮还是要靠身体感受啊！”

    “咒灵简直太乏味了！人呐，女人在哪！”两面宿傩兀自走在天台边，用咒力感受了一番周围的境况，“这个时代不错啊。”

    “女人和小孩，像蛆一样随处可见。”

    “太棒了！斩尽杀绝！！”

    “……要杀了他吗？”咒灵问同伴。

    “我们本不是来杀人的，你的行为有些过激了，”律师拿起手中的剑，“不过，既然他已经被受肉，那么就趁他现在只有一根手指的力量，尽快处理——”

    他双眼微微睁大，显然是遇到了意料之外的情况。

    两面宿傩却毫无征兆地抬起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啊？”他发出了疑惑。

    声音突然变得老实纯洁：“你想用我的身体干什么？还给我。”

    “……你怎么还能动？”

    怎么可能……自己可是两面宿傩！只是一个弱小的人类而已，在他受肉的瞬间，意识居然没有被吞噬！

    “啥？本来就是我的身体吧？”

    『被抑制住了……』

    “不许动。”伏黑惠召唤玉犬，“你已经不是人了。”

    已经压制体内两面宿傩意识的虎杖悠仁一脸迷茫地转头。

    “现在依据咒术规定，将虎杖悠仁——视作「诅咒」，祓除。”

    “伏黑，你们没事吧！”灰原雄打开天台大门，他是跑楼梯上来的，还在大喘气，“抱歉，是我来晚了！”

    “现在是怎么个情况？”又一个人出现在伏黑惠身后。

    “五条老师！”伏黑惠像是看到了救星，指向前方，“特级——”

    视线所至空空如也，刚才的一人一咒灵早就消失了。

    灰原雄走过来挠了挠头：“特级，特级什么？”

    “……嘁！”

    让他俩跑了！

    *

    虽然按理来说，虎杖悠仁吞下了特级咒物，已经成为了两面宿傩的受肉，应该被判处死刑。不过五条悟对此颇有兴趣，有他在其中周旋，虎杖也暂时可以保住性命。

    在「协会」接受过医生的治疗，美美睡了一觉后，伏黑惠径直来到了档案室。

    “花崎，我要去找诅咒师的资料，”他将自己的学生通行卡递给面前的管理员，“麻烦了。”

    “唉？没有具体的人名吗……那岂不是要一个个找？”

    花崎舞将通行卡接过操作一番，再交还给伏黑惠。

    “……”他想了想，“你看过很多人的资料吧？有没有……一个职业是律师的诅咒师？”

    伏黑惠指向自己的领口：“他一直别着律师勋章，特征应该比较明显。”

    “我想想……”花崎舞点着眉头，“啊，有了！你找找十多年前的那些资料吧。抱歉，因为只记得大致范围，不清楚具体在哪一年了。”

    “明白了，多谢。”

    伏黑惠走进档案室，找到摆放着十年前各种人物资料的书架。十年前啊……他记得家入医生，还有五条、夏油老师他们都处于这个时间段，不过自己的权限不够，并不能查看。

    说来也怪……那只咒灵明明嘴上说着要杀了他们，可从始至终都没有行动。在看到虎杖吞下手指后，想要抢夺手指的他们也没有动手要杀他，那他们想要手指的目的是什么呢？

    『……难不成是想要两面宿傩现世，见计划阴差阳错地成功，就离开了？』

    可这也说不通，如果是这样的话，只有一根手指的两面宿傩可并不强大，为什么他们不进行保护？毕竟，他当时可是已经说了，要「祓除」虎杖的。

    假设虎杖真的被杀，那他们不也会少一根珍贵的手指吗？

    毫无头绪……

    他仔细翻看着一张又一张不同的资料和照片，对比记忆中的脸——所幸那个律师长得很有特色，鹰钩鼻、无神的大眼睛，是很容易给人留下印象的类型。

    找到了！

    手指隔着用以保护资料的塑料外壳，指着上面的字一字一句地阅读过去。

    「诅咒师

    日车宽见

    性别：男

    年龄：24岁

    术式：不详，疑似法槌咒具

    记录：2006年4月，当众于法庭用术式杀死一名检察官和一名法官，后畏罪潜逃，后杀死3名前去逮捕的术师。咒术界认定其为诅咒师，并判处死刑。

    2007年11月，经确认，执行日车宽见逮捕任务的叛逃高专的诅咒师■■■■谎称其逃跑，实则已被■■■■纳入麾下，先已失踪。」

    ……咦？

    名字被抹去了，「协会」应该不会出现这种低级错误，想来应该是因为权限不足，所以无法更进一步地去了解吧。不过，「叛逃高专」？

    难道这位姓名不详的诅咒师曾经是高专的学生？看这时间，还是和五条老师他们同一时期的？！

    现在正要回高专，不如去问问吧……

    *

    “呀，伏黑！”

    “……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虎杖悠仁坐在宿舍楼一楼的楼梯上，向伏黑惠打了招呼。

    “我和五条老师聊过啦，还去看了井口和佐佐木学长，也已经入学了高专，”他指了指上方，“五条老师让我去找一名姓夏油的老师要一把咒具，但是我没找到他啊……他还说，之后让我去什么「协会」找他。”

    “是「特别灾难调查救援协会」，”伏黑惠认真地纠正，“由夏油老师带头，和五条老师在多年前创立的咒术师协会，是明面上与世俗界接触的中转站。”

    “你找不到他也正常，”伏黑惠向他招招手，为其引路，“夏油老师一般不住自己的寝室。”

    “唉？那他住哪里？”

    他仰头：“最深处，那个标注了「风间」的寝室。”

    “……不是很明白。”虎杖悠仁跟在他身后。

    “不明白就对了，”伏黑惠无奈地敲门，“我也不明白。”

    “哪位？”里面的声音沙哑而有磁性，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

    “夏油老师，我是伏黑。”

    “伏黑啊……”

    寝室门被打开。夏油杰看起来有些疲惫，他头发披散，看来确实是在睡觉，看到来人后扯出一个礼貌的笑容。

    “有什么事吗？”

    “啊，是这家伙，新生，”伏黑惠指着虎杖悠仁，“他需要一把咒具。”

    “稍等，我看看。”

    夏油杰抬手，随着咒力蔓延，一只丑丑却带着诡异蠢萌感的蠕虫盘在了他的身体上，吐出一把闪着银光的长刀，递给虎杖悠仁。

    “一把二级咒具，应该够用了吧？”

    “嗯嗯，”虽然不是很懂，但他还是连连点头，最后指向蠕虫，“不过……那个好像是昨天见过的咒灵唉？和伏黑你的式神不一样。”

    “「咒灵操术」，顾名思义，就是可以操控咒灵的术式，”伏黑惠简单地解释了一番，随后看向夏油杰，“不过老师，我有一个问题……”

    “今天去回收手指时，我们遇到了一位名叫日车宽见的诅咒师。资料里提到他曾经随另一位叛逃的诅咒师离开了，那位……似乎也是高专的学生，您知道吗？”

    “……”

    见夏油杰愣在了原地，他不禁试探地问：“……老师？”

    纷纷扰扰的记忆，就像落花般缤纷。

    在十六年前的春天，在天空之上。他看见她被风吹起的长发，恬静的脸庞和星夜互相衬托，显得分外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