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觉的身体就在不远处，萧芜摇摇头，近日来她体内的情感汇聚，横冲直撞，愈演愈烈，她眼神清冷，出口却是悲愤之音：“我又怎么会有选择的资格。”

    她只能用仅有的东西来换想要的东西。

    她双手运力，将内丹逼出，硬生生震裂内丹为两半，甚至连炼丹炉都不需要，内丹直接化形为蚀骨丹模样，一枚进入楠栖体内，一枚追赶沧觉的残魂。

    她的身体如同闪着金光的粉末慢慢瓦解，就如同三万年前一样，她想要以命换命。

    楠栖目眦尽裂，萧芜的这一举动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楠栖痛到万箭穿心，痛到萧芜给出的一半内丹打转、黯淡、破裂、毫无效果都没有发现。直到看到还没有飞出去多远的另一半内丹忽然垂直落地，散开，她们才意识到，蚀谷谷主以命换命的能力消失了。

    在沧觉的抗争下，天道退让了。它将原有的规则抹去，同时也收回了给出去的特权。

    天道眼里看不见众生，只有沧觉四分五裂的肉身躺在苍茫大地上，天道叹息：“妄想与天齐寿，殊不知仙人的能力无时不刻不仰仗先天禀赋与后天气运，如你所愿我将之收回，后果，又岂是他们所能承受的。”

    “世事如此，用一种束缚换取另一种自由，此刻你逼我退却，日后必定会求我回来。”天道消失了。

    作为原本利益既得者的仙，瞬间丧失了仙法。而令人闻风丧胆的魔，也失去了作恶的能力。天道自以为怜悯，没有立刻将他们的寿命终结，可这也是他们痛苦的开始。原本高高在上的仙和人人畏惧的魔褪去光环，天地大乱。

    唯有冥界秩序井然有条，死亡原本就是平等的，这里没什么大的改变，唯有奈何桥加宽了数倍，几天内死客增加，孟婆不得已多叫了几位帮手。

    “婆婆，我听闻上界那四大战神陨落了三位，可是真的？我是否有机会亲手给他们递上孟婆汤？”

    “他们上不来这奈何桥。”孟婆淡淡地说。

    另一伙计了然：“死亡却也可贵，死的背后便是生，人们走过奈何桥，喝过孟婆汤，便是向死而生。然而战神生的太久，生机耗尽，便是死，也是死透了。”

    “这……”问话的伙计唏嘘，手里还不忘盛起一碗碗孟婆汤给络绎不绝的死客。

    “嚯，我看到凤凰残影了，真威风。”伙计看着远远走来的姑娘道，“这是不是人间的皇后娘娘？”

    “是太后。”另一个伙计道，“你什么也不懂就往孟婆跟前凑，这等好差事怎么就便宜了你。”

    伙计嘿嘿一笑，当然是因为嘴甜麻利，人刚刚到了跟前他便捧上汤：“太后，这是您的汤。”

    “缺心眼。”另一伙计心里骂道，人都死了，叫什么太后。

    “不必如此唤我，人间再无帝后，仙界，也无战神。”她经历了太多太多，自三万年前仙魔大战战死，这位曾经的魔族大公主便开启了人间轮回，如今已不知道多少回。

    不过这一回她却觉得格外不同，人间的帝制被推翻了。她在兵荒马乱之中被挤上奈何桥，又听说了天道大变，仙不再是仙，魔不成为魔。

    可这好像又在意料之中，她抬手将碗中汤一饮而尽，下一世是谁便随缘罢。

    再说回六界，所有的规则和束缚撤出去后，人们打了几日，痛快了几日，便不痛快了。所有的魔妖人挤在狭小的土地上，资源很快就要消失殆尽。

    相貌丑陋的魔，若是体型大武力强些便占山为王，若是身材矮小便被其他几族歧视笑骂，甚至被看作奴隶关在笼子里。肤若凝脂的仙，若会些拳脚功夫则开办武学，仍然受人尊敬，而身无长技的仙无论男女则因为美貌被看作稀罕而玩意明码标价，买回家或做娼妓。

    又过了一阵子，被关在笼子里的魔和被关在笼子里的人奋起砍断镣铐，销金窟里的仙和销金窟里的人也卸下胭脂水粉冲破藩篱……朱门绣户里的人利益不一，竟然也出了好些个“背叛”家族的人，他们放弃锦衣玉食，背过身来，与“张牙舞爪”的“人”一起战斗，这其中，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早已入轮回的希和。

    “什么是天道，什么是自由。”萧芜站起身，摸着挺起的腹部，叹了一口气。

    “想要自由，就必有束缚。”木屋里的年轻男人刚砍了一背篓的柴回来，他进屋，“你快要生了，我也就不能等了。”

    自第二次仙魔大战结束，萧芜本该随战争一同灰飞烟灭，而腹中的小沧觉为她延续了生命，并带着昏睡的她漂浮到了这座人迹罕至的深山。陆靖也因为和小沧觉的心灵感应找到了萧芜，二人便苟活于此。

    “你想要做什么？”萧芜问。

    陆靖答：“寻天道。”

    “好。”

    “你竟然不反对。”

    “不破则不立，沧觉已经做了一半，后一半，便由你替他。”

    后来的事，萧芜也看不到了，世界轰鸣，山川重塑，她躺在小屋里，一枚精致的稚嫩的幼小魂魄感受到母体已经失去生命力，于是钻出来。

    她要去拥抱那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