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无晴

    萧芜不清楚贵妃叫自己进宫到底是为什么,但有一点很清楚,皇上想要整陆家的心思从来都没有断过。

    回府途中,陆珩没有骑马,一反常态地陪萧芜坐了马车。

    萧芜欲言又止。

    陆将军即便在马车内也是坐得笔直,马车一个颠簸,他眼疾手快护住萧芜:“夫人,现下更要注意身子。”

    萧芜笑笑,也是,陆珩应该比她更早知道自己怀孕了,毕竟这些日子因着她身体虚弱,大夫进府不断,诊疗手段也温和至极,估计就是怕伤着腹中胎儿。

    这么想着,她便开口同陆珩谈起了希和:“贵妃同我说,皇帝有意封陆悠为明珠公主,而后送去南州和亲。”

    “嗯。”陆珩嗤笑,“他以为我还是十几年前的陆珩么。”

    陆珩回忆着刚才在大殿中,皇上坐在龙椅上,皮笑肉不笑道:“你既然拐走了朕一个妹妹,便赔一个来,朕必定给她最高的规制,欢喜送嫁。”

    陆珩看着遮不住老态的皇帝,恭敬行礼。皇帝不复壮年,太子早已蠢蠢欲动,他再想拿捏手握大权的陆家军,难了。

    萧芜看着陆珩:“刚刚,白濯——表哥他给我诊了脉,我担心他是贵妃的人。这么一来,皇上很快就会知道他不能再通过陆靖制衡你。”

    “他再也不会有机会动我的人。”陆珩深深地看着萧芜。

    萧芜不自在,偏头撩起帘子看车外风景。

    窗外人来人外,哪一处是归处。

    秋雨过后,皇帝的身子越发差了,贵妃和谢太医终日伴其左右,养了好些日子也不见起色。皇帝带病上朝,不知什么原因当着诸大臣的面将太子骂得狗血淋头,外面纷纷在传皇帝有意废太子。

    一个月不到,皇城兵变,火光冲天,太子谋反,陆将军忠心护主,却还是晚了一步。皇帝驾崩,太子穷途末路,挥剑自刎。八岁的皇五子一直被养在贵妃膝下,在护国将军陆珩的扶持下登基,贵妃顺理成章成为皇太后。

    陆将军瘦了不少,仍然每日不间断地在演武场练武。

    “哥哥!”三天内陆悠五次来找陆珩。

    “莫再提此事,我不会同意。”陆珩擦汗。

    “听闻南州王是旷世奇才,文韬武略,即便年岁大了又如何,我愿嫁!百姓再经不起战争之苦。”陆悠摸索着坐在凳上。

    陆珩沉默,两人早已在数次推拒中把话说尽。

    “哥哥,难道,你还要狼城之事再上演吗!”陆悠的话说的极狠。

    陆珩眼中瞬间爆发出恨与悔。

    一旁的大虎看不下去:“二小姐,你是知情的,狼城根本就是那陆扬谎报军情,与将军有什么关系。”

    西北来犯,最初每一仗都打得十分艰难。陆家军很快就重现数年的辉煌,外族节节败退,最后想了损招,大军撤退,只留百姓守城,就是算准了陆将军的光明磊落、军纪严明,从不与百姓动手。然而,皇上不会在乎其中细节,狼城乃要塞,必攻之。

    陆扬早在十几年前就做过背主之事,西北战中他实则是皇上放在陆珩身边的眼睛。二人沆瀣一气,皇帝下旨攻城,陆扬向陆珩谎报军情,称百姓早已出城,城中正规军顽固,需要快准狠地猛攻。

    趁着陆珩分不开身,陆扬自请出战。他带着一股陆家军横冲直撞,老弱妇孺死伤无数,由壮丁组成的散兵根本抵挡不住陆家军,那一战,哀鸿遍野,悲壮至极。

    对狼城百姓犯下的滔天罪孽,陆珩从没有原谅过自己。作为西北主将,他失职;作为朝中重臣,他助纣为虐。然而作为战争机器,他不能停。收复西北是他的使命,他的背是无数人的依靠,陆家军、万千中原百姓……

    西北回来,陆将军无一夜可安眠,无一日可安心。赐死陆扬,是皇帝亲自下的旨,任何一个看过皇帝的恶的人都不该活于此世。皇帝知道,杀了陆扬容易,可对付陆珩却要徐徐图之。

    陆珩对皇帝恨之入骨,寻得神医、娶了萧芜,意味着陆靖再也不会成为皇帝要挟他的把柄,意味着终于不用再忍。后面发生的事尽在掌握中,贵妃自然也是他的人。

    可是他斗得过皇帝,却对即将到来的一场又一场战争无能为力,面对最亲爱的妹妹和无数爱戴他的百姓,他的心在流血……

    “哥哥!”陆悠眼中含泪,“我知道你是怕委屈我。”

    “可是我该换一种活法。哪怕不为了天下苍生,我也愿意和亲!前半生我活的潦草之际,无论是京中还是西北,我都厌倦了,日复一日,自怨自艾,我想去南州。听闻那里虽然民风彪悍,甚至被你们成为蛮荒之地,但那里没有人在意我的过去。”

    陆珩的手搭上妹妹的肩,轻轻捏了一下。他何尝不知道,妹妹将自己的悔恨痛苦看在眼里,这一遭说是自愿,其实是想替他赎罪。

    最冷的时候,明珠公主出嫁,白雪皑皑,十里红妆。人人都夸公主舍身取义,为了天下太平牺牲一生幸福。庙宇中多了一尊女子像,名号——希和。

    “哥哥,嫂嫂,无须挂心,我在这里一切安好,终日在马背上驰骋,我的眼睛偶能看见光明,南州王很高兴,为我请了这里最好的大夫……”

    希和的信都是在说些琐碎日常,萧芜念给陆珩听,平淡朴素的生活给了希和新生。

    萧芜已经显怀,二人倒真像寻常夫妻一般度日,朝中已稳,皇太后垂帘听政,再也没有人敢有异议。

    皇太后却夜夜难眠,那个温润如玉任自己折磨蹂躏的谢霁不见了,自她过上皇太后的尊贵日子,谢太医就从太医院辞了职位,消失的无影无踪。

    “夫人,陆靖公子昏迷不醒,病情每况愈下,将军收到西北来信后连夜快马加鞭过去了。”

    等不过两日,萧芜也起身。车马劳顿,车辙一路蜿蜒向西北。

    途中萧芜身子不太舒爽,便在一个客栈歇下。

    刚刚冲动买了一个小孩子喜欢的玩意,摇起来还有喜庆的响动。萧芜拨弄着在床边坐下。

    山雨欲来风满楼,简陋的小院里,一士兵顾不得礼仪,“啪”地闯进门直挺挺跪下。

    是大虎,陆将军的亲信。大虎整个人像是被泡在汗里,风沙刮的他皮肤出血。

    “夫人!将,军,殁了!”他长啸一声,嘶哑的嗓音悲戚万分。

    “咕噜咕噜”的玩具还拿在萧芜手里,她停下:“什么?哪位将军?”

    “我们刚到叶塘村靖公子就不行了,将军抱着公子的尸体不眠不休两天。那天我醒来后就发现将军不见了。后来……”

    “我们顺着马蹄一路寻过去,赶到狼城,一切都晚了。将军只身入城,生生被那群刁民砸死了。” 七尺男儿已经泣不成声。

    “这是将军留下的信。”

    萧芜伸出冰凉的手,信纸触摸起来粗糙,她的食指指腹摩挲了两下。

    吾妻萧芜,展信如面。

    从提起陆家刀开始,吾这一生便只有沉重。如今死得其所,也算是吾之幸运。

    回想半生如梦,脚踏泥泞,手触乌云,早已习惯独行,悔不该将你牵扯进来。

    吾在西北边陲伊元镇置备了宅子,谢霁已在那里等候多时。

    夫人,你去,吾还你一个萧姑娘。

    大虎跟了陆将军有十个年头,现在看着陆夫人平静的面容,心中生出不忿,满腔悲戚无处发泄,只对着萧芜怒目:“夫人!这是将军的贴身之物,我想你该看看。”

    萧芜这才注意到大虎还放在桌上一个匣子。

    她打开,里面乱糟糟的好多纸。她颤抖着牵出一张。

    简笔寥寥勾出秋千上的她。

    再一张,荷塘边喂鱼食儿的她。

    一张又一张,一面又一面,如今再不见。

    “尸身呢?”萧芜关上匣子,垂直头,塌了肩膀。

    “没有,没有!他们提着锤,挥着杀猪刀,攥着最坚硬的石头……”大虎拿着满是血污看不出颜色的包袱,“我们到时,将军混着雨和泥,到处都是,到处都是,我拼命捡,拼命捞,只找到这么些。”

    英武俊秀的陆珩,如今只剩下破包袱里的二十斤。

    大虎打开包袱的一瞬间,浓重的腐肉和血腥味溢满整个屋子,萧芜胃里翻江倒海,她又冷又热,边呕边支起身子,逃也似的冲出房门,翻身上马。

    “哒哒哒哒——”白蹄黑身的马儿感受到萧芜的情绪,丝毫不怠慢,披星戴月赶到了伊元镇。

    小院门前芳草萋萋,萧芜下马,谢霁抬头看她:“表妹。”

    萧芜几乎是跌入他怀里。

    她贪婪地汲取这一缕竹香,她捧着谢霁的脸:“白濯,你爱我好不好!我求你,爱我。”

    谢霁心疼地抚摸她的背,小心地拖着她的腰:“表妹,我带你进屋。”

    泪痕交织落满双人面:“我是陆夫人,我是,陆夫人!”萧芜已经不大清醒。裙摆层叠,下半身已经疼得没有知觉。

    如这泪,血色蜿蜒,顺着萧芜白嫩的腿淅淅沥沥滴下来。

    感受到不对劲,谢霁看着满手的血,不由分说将她打横抱起。

    “芜儿,我们回家。”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