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王陵，桑酒和冥夜行走在墨河水底，一时无言。
冥夜看着桑酒的背影，率先打破了沉默：“桑酒，那冰晶盏，可有功效？”
桑酒的身形一顿，停住脚步，片刻后，桑酒幽幽的声音传来：“方才忙着，一时之间忘记告诉你了。这冰晶盏，已经用不到了……”
冥夜一怔，不由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桑酒的手握了握，随后淡淡道：“那位长辈……已经消逝了……”
冥夜顿时十分惊讶：“怎么会？是我炼化的时间太久，贻误了时机吗？”
桑酒摇头：“不，和你没关系，是我的错……”桑酒抬头望着水面，阳光透过波光粼粼的水面洒在河底，一时之间水下光影虚实交替，冥夜只能看见桑酒落寞的身影。
“是我一厢情愿的认为冰晶盏可以救他，可实际上，冰晶盏对他毫无作用，是我太过自负，反而害得他空等了我许久……早知如此，我便该放下一切去陪他走完最后的时光。”桑酒自嘲的笑了笑：“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许是桑酒很少有情绪外露，此刻，浓郁的忧伤围绕着桑酒，水光晃在桑酒的脸上，拂过桑酒苍凉的笑，仿佛她是随时会消散的幻影一般。
“桑酒！不要这样……”冥夜几步上前将桑酒抱在怀里，刚刚的桑酒让他觉得害怕，好像下一秒就会失去她一般。现在他真实的触碰到了她，感受着她的体温，总算是有了些安全感。
“桑酒，是我不好……”
“不干你的事……”
“怎么会与我无关！桑酒，你是我的妻子！”冥夜抓住桑酒的双肩，让她直视自己：“是你自己说的，我们夫妻一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夫妻一体……桑酒呆呆的望着冥夜，往昔记忆重现，想起了自己与冥夜的初见，也想起了那时二人各自定下的约法三章。
是了，冥夜最重承诺，否则也不会迎娶自己。可自己，却倚仗他的承诺，明知他与魔神战斗需要养精蓄锐，却在他的伤刚刚好的情况下，任性的要他耗费神力帮忙炼化冰晶盏。如今他为了当初的约法三章，为自己做足脸面，甚至甘心前去祭拜母后，以慰亡灵……冥夜，他真的是太好了，她又何德何能，值得这么好的冥夜呢？
“冥夜，你其实不必做到如此地步。”桑酒摇头叹道：“我知道，当初我们的婚约实非你所愿，我蚌族挟恩图报的流言也定是为你带去了不少烦恼。如今我的仙髓已经恢复，我们的约法三章也不必执着百年之数了。若是你觉得，我为你带来了太多责任，那不若和离，各自修行……”
“不准再说这样的话！”冥夜打断桑酒未尽之言：“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你竟要与我和离？”
冥夜清亮的眼眸中暗藏怒火，他克制隐忍的样子落在桑酒眼中，竟在心中生出异样的撕扯感。
“冥夜……你什么都没做错，错的是我。我当时不懂感情，以为嫁给你是解决我族危机最好的方法，却完全忽略了你的想法。”桑酒摇头，有了情丝后，她才真正的理解，为何当时冥夜虽然答应了娶她，却与她定下约法三章。原来，强迫自己和一个陌生人绑定，竟然是如此难受的一件事。即使在那之后她与冥夜相敬如宾，只怕冥夜也很难忽略心中的抗拒。偏偏冥夜又是一个重情重诺的人，尽管不情愿，可是接了她这么一个责任，便会对她负责到底。她不想这样消耗冥夜了，他是战神，是保护这世间的神明，不该因为自己而浪费他的精力。
“我的想法？桑酒，你之前说过，你太自负，说的一点都没错。”冥夜被桑酒的话气的嘴唇泛白，唇角的肌肉不停地抖动着：“你真的了解过我的想法吗？你又不是我，你又怎知我不是心甘情愿呢？”
“我与姑娘素不相识，并无缘分，虽结为夫妻，但并非出自本心……”桑酒小声念着，看着冥夜瞬间苍白的脸色，轻轻笑道：“这是你亲口所说，冥夜，我没有忘记。”
“那又如何？”冥夜放开桑酒，向后踱了几步，气愤的甩了甩手：“桑酒，我那时是第一次与你说话，什么都不了解，你不能仅凭这句话便判我死刑！我……”冥夜深呼吸了几口气，随后像是下定了决心，鼓起勇气回到桑酒面前，认真地看着桑酒道：“桑酒，我心悦你，不是安慰，不是体面。我当初是因为种种原因而娶你，可是没有人能逼着我去喜欢你。桑酒，不论你我是如何相识的，我只知道，我喜欢你，想与你厮守终生。”
桑酒被冥夜的话惊呆了，她曾设想过冥夜听到与她和离后的反应，或是惊讶，或是平静，或是喜悦……可绝没有像现在这样……对她告白。
她不是不知道人与人相处久了会产生感情，可是冥夜是知道她没有情丝的，在当时的她看来，没有人会对一个注定不会有回应的人投入自己的感情的。
可是冥夜总是那个例外。
是啊，桑酒已经记不清多少次了，冥夜总能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带给她截然不同的的反应。所以她知道，冥夜在她的心中，是特别的存在。当时不懂感情的她甚至一度想要逃避这种事态不受控制的感觉。
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快，桑酒深吸几口气，张了张口，嗓子却紧张的说不出话来，努力的吞咽了几下之后，干巴巴的说道：“冥夜，你……可知道，我……”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冥夜盯着桑酒，眼中的炽热几乎要将桑酒融化，看到桑酒慌乱的挪开目光，这才收敛起来：“哪怕你永远不会回应，我也义无反顾。”
桑酒几乎要落下泪来，又是这样……
不是没有人对桑酒只有付出不图回报的，蚌王和桑佑便是一直在默默的守护着桑酒，桑酒自觉亏欠他们良多，可是她万万没想到，除了家人之外，竟还有人愿意为她至此。
见到桑酒久久没有回应，冥夜刚刚燃起的气势渐渐熄灭，他见到桑酒垂眸不语，以为她是因为自己的告白而苦恼，不由对着角落露出几分痛苦神色，随即转过头来，面上已是平静的微笑。
“桑酒，抱歉，你不用理会我刚刚说的话，喜欢你，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冥夜伸手抚着桑酒的发，眼神中却是流露出了几分脆弱：“你我夫妻名分已定，我也并非一定要绑着你，更不会强迫你接受我。若是有朝一日，我有负于你，届时你想怎么处置都行，只是请你看到我的诚心，不要再轻易说和离的事情了……”
冥夜的声音温润如玉，此时的诉说又带了几分委屈，说话时那似有若无的撒娇，很难不让人心软。
桑酒终于抬眸，直面冥夜的目光，她的眼中渐渐升起氤氲雾气，不多时便化为星光点点。
“傻子，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人。”桑酒伸手描画着冥夜的眉，眼中俱是怜惜。
冥夜随着桑酒的手摆动着脸颊，听到桑酒的话后，轻轻笑道：“桑酒，我一点也不傻，我不费丝毫力气便娶到了我心爱之人，我自然是要一辈子都跟着她，将她好好保护起来。”
桑酒被冥夜的话逗笑，摇头道：“傻子……你可知，我送你的花是做什么用的？”
冥夜被桑酒突然冒出的问题弄得一愣：“花？是你从幻境里带出来的花？”
见到桑酒点头，冥夜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是我的私心……初凰说她在一本古籍中见到这朵花的记载，但是因为古籍已经残破所以不清楚具体的情况，只知道那花与情丝有关……我，我想查清楚再给你用的……”
“还说不傻，连东西是什么都没搞明白，就大费周章的找，若是那花没有用，你的希望落空，岂不是更加绝望？”桑酒挑眉。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都要一试！”冥夜正色道：“不为得到你的回应，只是希望你这一生没有遗憾，不再残缺。”
又说这种话，桑酒急忙转过身去，右手捂住左胸，平复着呼吸，随后道：“那么恭喜你，心愿达成。”
冥夜被桑酒的话说的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
桑酒转回来看着冥夜：“你可知那花的名字，叫做情花？”
“情花？”冥夜皱眉：“这花既然叫做情花，那……”
“没错，情花所结之种，即为情种，没有情丝之人，只要在体内种下情种，再等到机缘到访，情种便会生根发芽，长成情丝。”
冥夜恍然，随即疑惑：“原来如此……你是如何知晓这般详细的？”
“是我那位……已经消逝的长辈告诉我的。”桑酒有些怅然：“很久之前，他便在我体内种了一颗情种，只是几百年来，一直未能萌芽，我一度以为那颗种在我体内的情种是死坯，便忘记了这回事。直到六日前，他消逝之时方才告知我，我体内的情种，已经长成情丝了。”
冥夜的眼睛瞬间散发出别样的光芒：“你的意思是……”
“嗯。”桑酒点头：“冥夜，如你所言，喜欢，是一个人的事情，而在一起，却是两个人的选择。所以，若是哪一天，你不再喜欢我了，我们便和离。可现在，既然你说你喜欢我，那么我也会试着去喜欢你，如此，可好？”
冥夜从未听到过如此动听的话，只觉幸福来得太突然，太不真实了，原本以为，他会永远的单相思下去，几百年如一日的守在她身边便可满足。可如今，桑酒告诉他，她有了情丝，有了爱人的能力，还会尝试着去喜欢他，叫他又如何敢相信呢？
冥夜牵起桑酒的手，眉宇间尽是深情，他轻轻将桑酒拥入怀中，长叹一声道：“桑酒，谢谢你生出了情丝，谢谢你愿意喜欢我……我所要的不多，不求你能爱我有多深，只要每日喜欢我一点点，日日复月月，月月复年年，年年复此生。无妨爱我淡薄，但求爱我长久。”
桑酒靠在冥夜肩上，感觉着冥夜的喉结在她头上的震动，脸上不禁带起了一丝笑意，只见她含笑点头，而冥夜的耳边则不断回响着她轻轻的回答。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