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

    列娜接到警察电话的时候她正在班上给孩子们上课。

    “您好,是列娜.契科夫女士吗?我是莫斯科警局的警员安德烈。”

    列娜心里一紧,下意识握紧了手机。

    “怎么了?”

    “有件事需要您配合调查,麻烦您来警局一趟。”

    列娜赶忙跑去办公室拜托同为物理老师的玛利亚代班,自己则披上外套匆忙打车前往警局。

    最近发生了多起俄联网诈.骗案件,难道是我误触了什么非法网站的链接?可储蓄卡里的钱没有变动呀。

    列娜这样想着,惴惴不安地走进警察局。

    “刚刚有位叫安德烈的警官打过电话叫我过来。”

    她走到前台对接待员说。女警员点点头,转身拨通了内部线路电话。

    “安德烈,有位女士找你。”然后放下电话露出标志的微笑。

    “请您稍等。”又指了指面前的一沓表单——这是每一位来到警局的人都必须填写的,虽然如今大家的个人信息都透明化了(路边的查询台能搜索到一切)。列娜私下猜测此项举动是为了搜集公民的笔迹,毕竟无纸化办公是大势所趋,但很多案件的侦破以及遗产纠纷都离不开笔迹鉴定。

    列娜收了收思绪,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用旁边配的签字笔填写。

    姓名:列娜.契科夫

    年龄:34

    职业:老师

    工作单位:莫斯科第二中学

    父亲:谢尔盖.安东诺夫

    母亲:伊琳娜.安德烈耶芙娜.安东诺夫[已故]

    配偶:亚历山大.契科夫

    孩子:丹尼尔.契科夫,薇拉.契科夫

    住址:莫斯科市福尔曼诺夫大街7号楼12室

    联系方式:35867294321

    末了,列娜检查了一遍把表单递给女警员。后者只看了一眼便问她父亲是不是那个获得过诺贝尔物理学奖的科学家。

    “是的。”列娜回答。正要离开却注意到女警员背对她在表单上填了几笔。

    “你干什么!”列娜一把抢过单子,看到父亲的名字后面赫然被添加了[已故]的字样。列娜一下子被气红了眼。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诅咒我的父亲?”她的声音发颤。

    面对列娜的质问,女警员的反应还算迅速。

    “对不起,是我没有考虑到您现在的心情。”

    她道了歉,态度还算诚恳。列娜却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忙追问道,“你什么意思?我父亲怎么了?”

    这回轮到女警员惊讶了。

    “抱歉,我、我以为……您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

    “您父亲他刚刚——”

    “嘿!我来了。”一道男声插.了进来。女警员和列娜同时回头,一个穿警服的高个子男人正朝她们走来。

    男人和女警员打了个招呼然后看向列娜。

    “您是契科夫女士吗?”

    “是的。”列娜点头。

    “您好,我是安德烈,”男人伸出手和她握了一下。又补充道,“就是刚刚给您打电话的那位。”

    “我们去办公室谈吧。”安德烈绅士地比划了一个“请”的手势,列娜看了眼女警员,欲言又止。最终她选择了沉默,转而跟着安德烈穿过走廊走进右手边第二间办公室。她在安德烈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有些不安地捏着手里的挎包。

    “您找我有什么事?”她问。

    “事情是这样的。”安德烈双手十指交叉在胸口的位置,来回揉搓着手背。显然他在尝试组织语言以让接下来的话语听上去没那么冒犯。

    片刻,他用一种沉重的语气对列娜说道,“就在刚刚,您的父亲过世了。”

    列娜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她才回过神来。嘴唇翕动着,艰难地吐出不成句的话。

    “我爸爸……你说他……不在了?”

    “请您节哀。”安德烈说,把身子向后靠了靠。似乎是担心列娜悲痛之下做出什么攻击性的行为。好在她没有。

    列娜只是攥紧了手里的挎包,低着头不说话。安德烈能看到她的身体在发抖。

    虽然他很同情眼前这个刚刚失去父亲的女人,但干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安德烈战术性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我们请您过来是想知道死者是否和什么人结过仇闹过矛盾。”

    列娜抬起头。

    “请您不要用‘死者’这个词。”她乞求道。好看的眉皱在一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父亲……他是怎么死的?”

    “一个小时前苏联外交部大楼外发生爆炸。您的父亲谢尔盖.安东诺夫在此次事故中遇难。”

    安德烈沉声道,又给列娜看了负责勘察的苏联克格勃反恐中心的特勤人员发来的现场照片:大厦前浓烟滚滚,草坪被烧的焦黑,发生爆.炸的汽车已是残骸。地上散落着无数玻璃碎片。情况无比惨烈。

    当列娜看到父亲时几乎是停止了呼吸:谢尔盖的衣服还算完整,可他的大半张脸都被炸没了。列娜睁大眼,将照片凑到眼皮子底下,努力寻找照片上的男人和父亲的不同之处。可惜没有找到。尽管她不愿意承认,但还是从被血覆盖的面容上依稀辨认出那就是她的父亲。

    “我们会尽可能修补您父亲的面部以便葬礼上……”

    安德烈的嘴一张一合,但列娜已经全然听不见了。她感觉自己的意识陷入了一片沼泽之地而且在不断下沉。一切都显得如此不真实。等她从呆愣中醒来,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父亲不在了。

    安德烈起身给她接了一杯水继续问道,“据我们所知,您父亲不久前曾赴美参与1986年卡尔弗特悬崖核电站事故原因的调查。我们想知道他是否认识什么外国人或与之交往密切。”

    “我不清楚,警官。”列娜捏着手里的一次性纸杯,声音苦涩,“我很早之前就不和父亲住在一块儿了。”

    “这样啊,”安德烈摸了摸下巴,像是在自言自语,“事情变得棘手起来了。”

    列娜喝了几口水强迫自己冷静,大脑渐渐恢复了运转。她向安德烈提出问题:监控摄像头是否拍到了什么可疑的人。

    “并没有。”他告诉列娜现场的监控受到不明信号的干扰在爆炸发生的前一刻就全部坏掉了。

    “正因如此,我们认为这是一次有预谋、有组织的犯罪。”安德烈总结道。说话间一个警察走了进来。

    “你回来的正好。”安德烈招呼那人过来并向列娜介绍说这位是这一片的巡警。事发时他恰好在附近巡逻。

    “我赶到现场的时候一个年轻人的情绪很激动。他一直冲着某个方向大喊大叫,‘是他干的’、‘快抓住他’什么的。但是那边什么可疑的人都没有。我费了好大劲才勉强拉住他。”说着揉了揉胳膊。

    莫非他是知情者?

    列娜坐不住了。赶忙询问那个年轻人长什么样子。

    “金发,高瘦,穿一条牛仔裤。”巡警用手指在空气中比划了几下随即一脸为难地说,“我不会画画。”

    “我来吧。”

    列娜借来纸笔,用了半个小时根据他的口头描述绘制出了一副人物肖像画。

    “已经很接近了。”巡警满意地点点头,毫不掩饰欣赏,“小姑娘很有两下子嘛。”

    列娜笑了一下没有回答。目前线索有限事故仍正在调查中,她把那张素描留下然后失魂落魄地走出办公室。警局走廊上的屏幕上正播报着父亲死亡的消息。

    列娜痛苦地捂住脸。泪水顺着指缝流了出来。她转身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稍微恢复了些神智。然后叫了辆出租车前往父亲独居的房子。

    父亲的房子是国家分配的。他的邻居们也都是物理学方面的专家。列娜二十三岁那年和父亲发生了一些不愉快。至此她搬出了家独自生活。

    如今十一年过去了,列娜还记得她离开家那天父亲复杂的表情和晦涩的话语。

    [别恨我,列娜。总有一天你会理解我的。钥匙在门口的地毯下面。如果你想回来,随时欢迎。]

    列娜蹲下身掀开地毯。一把金色的小钥匙就静静躺在那儿。她用钥匙开了门走进屋子。玄关处摆着一家三口的合照。相框很干净,显然近期有人擦拭过。看着照片上微笑的父母和小时候的自己,列娜觉得鼻子酸酸的。

    她走到自己卧室门前把手放在门把手上轻轻一拧,门就开了。列娜走了进去。一切安然如初,摆设和她离开的时候几乎没有差别。墙上还贴着她喜欢的乐队的海报。只是海报已经泛黄翘角。

    列娜坐在床边发了会儿呆。无意间隔着被单摸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她掀起被子发现那是她以前视若珍宝的日记本。

    列娜小学起便有记日记的习惯。她喜欢把自己身边发生的一切都写在上面。当年他们举家从切尔诺贝利搬到莫斯科的时候她的日记本散架子丢失了几页。列娜大哭了一场,最后还是父亲用小半个月的工资给她买了一本最先进的带密码锁的日记本。

    然而眼下这个密码锁却让她犯了难。列娜试了好几个密码才打开。

    第一页是她用蜡笔画的小人:蓝色的小人是爸爸,长发的是妈妈,胸前戴红领巾的是她自己。

    再往后翻,是她用歪歪扭扭的字迹记录着一些生活上的小事。

    [爸爸给我买了一个别人都没有的波兰娃娃。]

    [学校里图画课得了4分,很伤心。]

    [找到了躲在工地里的小猫,没把它抱到家里去,因为妈妈不让。]

    列娜一页一页看着,不禁露出微笑。这时一张素描纸从日记里掉出来,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她弯腰捡起却突然愣住了:这是一张女人的肖像画。面容清秀,眼神清澈,长发编成麻花辫束在脑后。

    刹那间这张画像触动了她尘封的记忆。列娜赶忙抓起日记往后翻找,很快在某页停了下来。

    [今天我见到了一位漂亮姐姐,她虽然穿的破破烂烂但人很好,还帮我驱赶走了恶犬。作为报答,我用妈妈给的零花钱请她吃冰激凌。我们正聊的开心,突然间她凭空消失了。那可是在数英尺高的摩天轮上呀!真搞不懂她是怎么离开的。要不是掉在座椅上啃了一半的冰激凌,我真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接下来的几天日记里列娜的字里行间都流露出不被信任的委屈:她一直在给同学们讲她的奇遇,可惜没人相信。甚至有人认为她是为了成为焦点而故意撒的谎。

    也正是从那之后,为了防止自己忘记那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姐姐,列娜开始学习素描,努力用画笔记录下女人的模样。她画了很多很多张(数量多到她自己都记不清了),最后选了一张自认为最贴近的收进了日记。

    眼下,拿着画像的列娜轻轻叹了口气。她突然很羡慕小时候的自己,那个为了达到目的而拼力去做的小女孩。而现在自己活到中年却全然失去了前行的勇气。

    列娜小心翼翼地把画像平铺到书桌上,转而继续读日记。初中的时候她开始对机械感兴趣。任何东西只要是能拆的她都要拆开看里面的构造。无论是墙上的钟表还是父亲私藏的打火机都逃不出她的“魔爪”。

    好在父母都很包容她的爱好。父亲甚至会很自豪地和亲戚同事们介绍她为“未来的大机械师”。闲暇之余也会陪着她拆卸和组装。就连焊接这种较为复杂危险的技术,他也会背着妻子偷偷教女儿。虽然最后还是被抓到勒令叫停了。

    上了高中后列娜的学业繁重起来。她开始了住校生活,日记也变得简洁起来。里面大多记录着一些日常的花销,比起日记更像是账本。

    直到假期到来列娜的日记内容才变得活跃。

    [爸爸珍藏了一台又黑又笨重的机器,而且每天下班后都会提上它去公园的长椅上坐一会。有一次我故意把它藏起来,爸爸急的焦头烂额。得知是我拿走后他把我狠狠地训了一顿。他还从没有这么生气过!不就是个破机器嘛,不好使又占地方。好几次妈妈说要送给卖废品的阿廖莎叔叔,可爸爸宝贝的很,谁也不让碰,平日里还会锁起来。哎。难道在他心里我还比不过那个黑乎乎的大家伙?不过我有个绝佳的计划。这是个秘密。我已经准备好大干一场了。]

    列娜想起来了。那年夏天父亲因公事出差。她提前复刻了锁着机器的钥匙然后花了一个月的时候把里面的零部件一个个拆下来画在图纸上。不过在组装的时候出了点差错:她掰坏了一个转轴,又买不到相同的型号,忐忑不安了好几天。好在出差回来的父亲没有察觉出异样。她本想着用这沓图纸向父亲证明自己的能力,但由于担心弄坏机器的事情被发现便没把图纸拿出来过。

    列娜循着记忆从床垫下取出图纸,那上面有她用圆珠笔一笔一划临摹出的零件图。可惜现在这双手握了太久的粉笔已经复刻不出这样的精度和视图了。如此想着,她再度叹了口气。

    高中毕业后列娜进入莫斯科公立大学主修机械工程与制造。这四年内她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很快得到了去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工作的名额。然而在她出发前一个月,母亲车祸去世。父亲也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总是懊悔地自言自语:要是我去接她就好了。这是惩罚,多么可怕的惩罚!时间不会原谅改变它的人……

    这个时期列娜的日记风格压抑,字迹凌乱,经常写一些不成句的词语。还留有大片大片的空白。

    列娜不想重温那痛苦的时光,将日记翻到了最后一页。只有两句话:

    [今天和父亲吵架了。我要离开这个家。]

    最下面粘着一张信纸的碎片。那是去切尔诺贝利前一天的晚上,父亲走进了列娜的卧室,当着她的面儿撕碎了学校颁发的介绍信然后平静地告诉她自己已经托人把她塞进了莫斯科第二中学。

    由于第二天就要入职,补办已经来不及了。列娜失去了这次机会。再之后,她在父亲的安排下成了一名物理老师。一晃十一年过去了,列娜至今都无法理解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一直以来,无论她做什么父亲总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她的那一个。他很清楚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进入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和全苏联最优秀的一批机械工程师一起工作。这是多么光荣的一件事呀!可是父亲的举动无疑让一切美好的未来都成了泡沫。他撕碎了那张单薄的纸也撕碎了她的梦想。

    后来有一次她在街上偶遇了父亲。他对她说,我知道以你的性格如果我提出让你留下你肯定不会答应。虽然这对你来说过于残忍,可你不知道的是,我是多么希望你能平安。

    列娜想起父亲的话语又看着手里的图纸觉得胸口闷闷的。她决定出去透透气。等电梯的时候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走过来端详她的脸片刻喊出了她的名字。

    “小列娜。我是奥列格叔叔,你还记得我吗?”

    列娜隐约记得父亲有这么一个朋友于是乖巧地点点头。

    “你终于肯回来了。你父亲一直跟我念叨着你呢。只是谢尔盖他……”奥列格赶忙别过头偷偷抹眼泪。

    “我来收拾一下爸爸的东西。”列娜用平静的口吻说。事实上她的内心并不平静。

    奥列格长叹一声。

    “是啊,该收拾收拾了。过不了几天房子车子都会被收回去。”

    “我爸爸还有车子?”

    “研究所给谢尔盖配了一辆车。唉,说来我今早还碰到了他。他拿着车钥匙提着个黑袋子笑着说要去接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

    “这我不清楚。他只说那是他等了大半辈子的朋友。”

    列娜倏地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立刻折返父亲的房子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那个黑乎乎的机器。似乎这更证实了她的猜想:父亲是提着机器去见那个特殊的朋友的。

    她连忙打电话给安德烈警官说了此事要他对父亲的车牌号进行追踪。

    警察的办事效率很高。几个小时后,多亏列娜帮了大忙,他们根据她绘制的画像找到了曾出现在现场的可疑男子。男人名叫巴沙,是农业科学院大一的学生。根据他家住宅区的监控显示,他不仅开着谢尔盖的车还提着个跟奥列格描述一致的黑色袋子。

    “他在哪儿?我要见他。”

    电话那头的安德烈有些吞吐地说道,“他失踪了,和他的同伙一起。”

    “他们有多少人?”

    “四个。不过我们调查了他的人际关系网。发现他有个当空姐的前女友还没有离开莫斯科。她说他们分手后便彻底断了联系。我们告知她的前男友是个危险人物,是恐怖分子。如果他前来找她,请务必与我们取得联系。”

    “请您放心,我们已经在监听她了。一旦他们之间有联系,我们就会立刻查到他的位置。对了,这儿有张她的照片。你看看这是不是你父亲认识的人?”

    下一秒手机发出震动。列娜收到了一张照片。她愣住了。那照片上的女子正是她儿时有过一面之缘的神秘女人!

    安德烈后面的话列娜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她的注意力此刻全被照片上的女子吸引。

    就是她没错!那个突然出现又凭空消失的姐姐!

    可是,为什么——她没有变老?

    列娜握着手机的手不自主地颤抖起来。

    “快!快去查查这个女人!”

    这时丈夫的电话打了进来。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开口就是责备。

    听到丈夫的声音列娜顿时不高兴起来。

    “别搞虚情假意的那一套。这个月的离婚号你预约了吗?”

    “约了。”

    “多少号?”

    “183。”

    “对了,我今晚不回去住了。”

    “什么!婚姻处的观察员下周要来家里,你得回来……”

    “滚。”列娜迅速挂断了电话。

    在苏联,超过25岁的未婚男女需要按收入的5%缴纳单身税。若超过30岁仍不结婚则国家强制配对。

    列娜过完25岁生日后每天下班都会有社区的婚姻讲解员搬个板凳堵在她家门口游说她参加社区每周定期举办的相亲活动。

    在交了两年的单身税后她终于迫于多方压力选择了一位男士。虽然他苏联克格勃反恐中心特勤人员的身份让她觉得有点害怕,但对方确实是实打实的大帅哥。身高一米九,五官立体俊美,和她私藏的国外杂志里的男模不相上下。抱着和谁结不是结至少帅哥的脸是真的的心态,列娜和他成了夫妻。

    刚开始的时候他对她还不错,但很快就暴露了真面目。因为他发现自己无法攀上岳父这颗大树。就连一个苹果一瓶可乐都弄不到(这两样物品在苏联是违禁品)。他哪里知道谢尔盖是出了名的廉洁。唯一一次动用关系就是违背列娜的意愿把她塞进学校里当老师。

    根据苏联的婚姻法,夫妻至少要生育两个孩子。满足此条件才能谈离婚。然而离婚流程也非常麻烦。首先要证明两人感情已破裂,但标准由调查人员评定。列娜花了一大笔钱贿赂了前来评估的人员才勉强过了第一关。第二步则要去到离婚处要号,每市每月抽取一对夫妻办理离婚手续。在拿到离婚证之前,夫妻被要求住在一起。如果发现分居则会被罚款。

    在外人眼里,列娜.契科夫是个好老师,但在做母亲这方面却毫无经验。从怀孕到育儿,丈夫什么也不管,列娜只能默默流着泪哄孩子入睡。可淘气的孩子永远都在尖叫哭泣,搅得她神经衰弱整夜整夜无法入睡。渐渐的,她的情绪出了问题但没有医生愿意为她出诊断书。因为所有人都说苏联的人民是世上最幸福的。幸福的人儿怎么会伤心抑郁呢?这里明明只有幸福。于是痛苦在沉默中滋生却不敢大声叫喊。

    手机还在不停响。列娜瞥了眼屏幕直接将丈夫的号码拉入了黑名单。世界一下子清静了。她拾起笔在日记本的空白页上写道:

    [今天对我来说是个沉痛的日子:爸爸死于一场人为爆炸。嫌疑人目前还没有落网。我的爸爸妈妈都不在了,有一个不爱我的丈夫和两个吵吵闹闹的孩子,做着一份自己不喜欢的工作。我的人生大抵是一眼望到头了。]

    如今在彻底一无所有后她终于可以坦言,她不喜欢孩子也不喜欢当母亲,而是喜欢研究零件,梦想成为机械师。

    无论如何我得抓住杀害爸爸的凶手,这样我失败的人生才能有点意义。就算在这个过程中我出了什么意外又能糟糕到哪儿去呢?反正我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她对自己说。随后疲惫地昏睡过去。

    第二天下午列娜醒来便接到安德烈的电话:几个小时前阿尼亚报警称她的前男友正和她在同一架飞机上。飞机的目的地是美国洛杉矶。苏联方面当即联系了洛杉矶警方。可等来的消息却是飞机失事坠落于卡尔弗特悬崖核电站一代。那里是辐射隔离区,不具备生存条件。即便人没死成,也很难存活下来。

    正因如此,安德烈表示警方这边并不打算派人前往核电站附近搜查。美国那边由于频繁的内战也没有经力腾出人手。至于爆炸案,莫斯科警方决定换个方向侦查。

    可列娜不甘心就这样与神秘女子和杀父嫌疑人错过。直觉告诉她,找到这两人就能解开所有的谜题。

    “如果我去呢?”她脱口而出。

    安德烈吃了一惊。吞吐道,“契科夫女士,你的意思是……”

    “是的,我要去那里。我一定要亲眼看见他们的尸体。”

    “这个……呃,您知道的,做决定并不容易,我们这边还要商讨一下。”安德烈结结巴巴地说。

    两个小时后列娜收到了莫斯科警局发来的免责协议书并附有阿尼亚的个人信息。资料显示她的生父母不详,在孤儿院长大,毕业后成为了一名空姐。与安东诺夫一家并无交集。

    列娜对这样的调查结果并不满意。好在她马上就能亲自前往一探究竟了。她爽快地签下了免责声明,当即拿上护照登上了去美国的航班。

    到达洛杉矶的时候已是下午。列娜在当地租了一辆车匆忙赶往卡尔弗特悬崖核电站。由于提前查过路线,列娜有信心在天黑之前赶回市内。然而意外却悄然而至。当列娜发现发动机漏油的时候已身处辐射隔离区。这里荒无人烟,能看见的只有一望无际的沙土。

    狡猾的美国佬!奸商!

    列娜忿忿然。但眼下抱怨完全起不到作用。考虑到安全问题,她只得弃车选择步行。根据手机导航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列娜停下来喝水的间隙从遥远的地方隐约传来一声轰鸣。她竖起耳朵听声音却消失了。紧接着手机信号消失了。列娜等了好一会信号才恢复。可她还没高兴几秒信号又变弱了。一会能连上一会又连不上,断断续续的。她点开指南针app却惊讶地发现指南针在疯狂转动,完全辨别不了方向。

    真是倒霉。看着手机显示的57%电量,列娜变得焦躁起来。她深吸一口气,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

    休息片刻后她再次启程。这一次,失灵的导航把她领到了一处满是飞机和汽车残骸的停车场。在这里列娜发现了嫌疑人乘坐的那架飞机。

    她先是在机舱外大声呼喊,里面没人回应。列娜从背包里拿出防狼喷雾小心翼翼地进入到飞机内部。

    飞机内安静的可怕。列娜只能听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她抓紧了手里的喷雾,缓慢地一步步前行。突然间,前方座椅上一顶蓝色贝雷帽和穿着迷彩服的宽厚肩膀映入眼帘。这身打扮是苏联动员兵的标配。列娜感觉自己看到了希望。她快步走上前。

    “嘿……”声音卡在喉咙里。列娜受到惊吓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那确实是个军人,只是已经死去多时。大睁着眼,脖颈处插着一把刀,腹部的一滩血迹都已变成了红褐色。

    列娜慌了神。她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跑下飞机,拨通了安德烈的电话,将情况汇报给他。

    安德烈沉吟片刻,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恐怖分子中很可能有人没死。他们杀了我们的同志。”

    “那我该怎么办?”列娜带着哭腔问。她突然有点后悔了。此时临近黄昏,眼看天色暗了下来,她心急如焚。

    “你得找个能睡觉的地方。其次要注意安全,然后等待我们的人来。”

    “可我上哪儿去找这样的地方啊……”那头突然没了声音,列娜疑惑地把手机从耳边拿到眼前,发现手机没电自动关了机。

    这下子列娜更绝望了。这时一阵冷风吹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随着夜色降临,温度骤然下降,她不得不从背包里翻出外套穿在身上。包里还剩半瓶矿泉水和一个三明治,而她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叫唤起来。经过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列娜吃掉了整个三明治但只抿了一小口水。

    做完这一切她颓然地盘腿坐在沙土地上。夜风更冷了,要是再在这儿呆下去保不准会发生什么。列娜只能咬咬牙,拖着疲惫的身体在黑暗中漫无目的地前进。不知走了多久,她感觉自己不小心碰倒了什么东西。凑近后发现这是个木制的十字架。列娜赶紧把它重新立起来,顺手摸了摸土堆发现土还是松的,说明不久前有人刚刚来过。再一次,列娜感觉自己得到了命运之神的眷顾。她耐着性子去观察旁边另两个同样插.着十字架的坟墓。只是这俩个土堆很坚固,应该是很久以前立的了。上面钉着牌子,不过天太黑了又没有照明设备列娜看不清牌子上写了什么。

    没有更多的线索了,列娜打算以这三个简陋的坟墓为中心,沿着一定的距离为半径搜寻。走到一半的时候前方显现了一抹光亮。

    待走近些,面前出现了一间房子。温暖的橘黄色光透过窗户透出来,让人感到莫名的心安。列娜想都没想就敲响了房门。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有人朝门口走来了,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随着那人越走越近,列娜却突然后悔了:万一里面的人就是杀死飞机上军人的恶徒怎么办?他会以同样的手段杀死我吗?

    想起那个军人的死状,她不由得地颤抖起来,更加用力地攥紧了手里的防狼喷雾。

    下一秒门开了。在她做出反应之前,一管猎.枪的枪.口已经对准了她。

    列娜颤巍巍地举起双手。借着微弱的灯光,猝不及防看到了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列娜不由得发出一声尖叫。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