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死重生

    风云欲来,吹动巍峨宫阙上一排橙皮黄穗的灯笼,晃如白昼。

    乌云将垂。

    清水潺潺之上置亭台池榭,舞姬在上,身影窈窕,如隔春山细雨。腰肢婀娜、曼妙轻灵,颇有汉宫飞燕之姿。

    一舞作罢,高台之上的魏帝忍不住大喝了一声:“好!”

    少女微喘着退却,刚脱了赤红罗裙,却听了一阵小跑声。

    眼见歇息的水阁中有男人突然闯入,舞姬们先是一阵惊呼,随即看清楚了来人竟是曹公公,又立刻噤声,眉目多了分期待之色。

    曹公公哪里不明白这些女子在想什么,谁都做着能被天子看上一步登天的美梦。

    看向最里侧的一抹鸦白色,他缓缓道:“刚刚跳了《汉宫曲》的那位,跟杂家走吧。”

    云岫轻擦拭了下鬓角的汗,微抬眉,望着少女如春湖鸳鸯的秋目,曹公公微晃神,随即垂目催促。

    此女子,生的倒是绝艳。

    云岫从躁动的人群中走了过来,对着曹公公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她便一路默默跟在曹公公身后,往高台走去。

    曹公公对今日这个舞姬倒有些另眼相看。

    旁的被瞧上的舞姬,要么是欣喜若狂失了分寸,要么是工于心计,变着法子向他打探魏帝的喜好。这个倒是安静。

    “魏帝喜欢你这样乖顺的,杂家看你是有福之相。”

    “借公公吉言。”

    人带到了,曹公公识趣地关上门退了出去。

    屋内魏帝随意瘫坐着,正漫不经心地看着台下的表演,顿感无趣。

    谁料无意间瞥到进门的舞姬,他眉目霎时凝滞。

    美人肤若凝脂,柳叶弯眉,一双水光波动的含情眸子熠熠生辉。竟然比远看时还要美上三分!

    “叫什么名字?”魏帝只觉腹下躁动,气息微喘。

    “奴家姓云,单名一个岫字。”

    “嗯。”魏帝急不可耐地应了声,然根本没有听进去,他快按捺不住心底的火急火燎,低哑了嗓音:“你去把那珠帘放下。”

    此处高台名留仙台,是魏帝为了观赏歌舞表演专门修建。

    留仙台前有一片可以容纳百人的场地,正中间是一个三面环水的青石玉板砌成的舞台,四周的人工河水外边是受邀的朝臣和家眷活动的地方。

    留仙台高出地面数丈,正对着舞台,舞台上舞姬们轻歌曼舞,在此处一览无余。但居高临下的地势和若隐若现的珠帘,遮挡住了从外向内的视线,形成了一个私密的空间。

    云岫顺从地走过去放下珠帘,刚退回到魏帝身边,却被炙热的怀抱搂住。

    她却哂笑着拿纤指顶住魏帝的亲近,兀自将玄色外衫褪去,露了白腻酥肩。

    美人里面只着了件菱形白底如意纹的肚兜,幽幽体香弥漫开来,她迈着轻盈莲步向魏帝靠近,每一步都像踩在魏帝的心头,如点水般轻,又如羽毛般痒。

    屋外正在唱着《马踏燕然》的魏军战歌,壮烈歌曲与屋内旖旎气氛全然不同,可魏帝毫不在乎,他脸色胀红,喉结滚动,肥硕的胖肘撑上案台,准备借力起身。

    云岫则在距离魏帝一步之遥的地方卸了发间珠钗,一头乌发如瀑散落肩头,白与黑的反差极艳丽。

    魏帝心中大喜,文邹邹地想摩挲一番道:“湛黑而甚美,光可以鉴——”

    他话音未落,神色却陡变。

    别看魏帝肥硕,可身子突兀的灵巧,竟一把避开了云岫疾步靠近,直冲他心口而来的珠钗。

    我见犹怜的美人瞬间化身成了夺人性命的夜叉,温柔乡也变了英雄冢。

    魏帝大惊失色,又慌忙往后退去,钗子猛然刺下只插到了衣衫,巨大的拉力之下,衣袖“刺啦——”一声被撕裂。

    留在云岫手中的仅剩半副绣着龙足的布料。

    云岫见一刺未成,咬牙二话没说举钗飞扑过来,试图再刺。

    “快来人!”

    魏帝对外大声疾呼,攀上窗台呼救,外头的歌舞升平瞬间被打断。

    竟然有刺客?!

    一时间,宫妃歌姬、朝臣家眷,害怕慌张的乱作一团。

    宫人都知道魏帝的爱好,在云岫进了高台后,都自觉退到了朝臣和家眷待着的河流外侧。

    此时想要救驾,须得从河上小桥绕行,可桥上挤满了慌乱逃跑的舞姬,一时间落水声、哭喊声、叫骂声不绝于耳。

    高台之上,唯有魏帝和云岫。

    云岫知道魏帝不通武艺,此刻他喘着粗气站在高台窗边,毫无还手之力。留仙台高百丈,跳下去绝无活命可能,魏帝退无可退,颤巍巍地往窗外台下看了一眼,显然他也发现了这点,整个人一个哆嗦又缩了回来,狼狈地蜷缩在窗户边,犹如待宰牛羊。

    “你究竟是什么人?”

    “取你狗命的鬼差!”云岫知道他是在拖延时间,懒得跟他废话。

    她猛然抬钗靠近,像是怨气化生的恶灵。

    多年仇恨让她夜夜难眠,而此刻大仇得报,只在须臾之间!

    突然,窗前的珠帘微晃。

    而此刻无风。

    云岫即将大仇得报的笑顿在唇边,胸腹的剧烈刺痛袭来,她低眉,血氤氲了肚兜。

    一只清瘦、骨节分明的手握了柄长剑,直直地刺入她的胸口。

    痛苦、仇恨悄然流逝,而悔恨、遗憾盘踞在心头久久消弭不去。

    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云岫只觉得眼前微晃,她并没有落泪,突然觉得一阵强烈的不甘袭来,凭什么,连老天爷都在帮魏帝这个畜生,这份恨支撑着她踉跄撑起了半个身子。

    今日她来这留仙台,本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即便慷慨赴死,也得知道今日是谁在帮这个狗贼。

    可——终于撑不住。

    她刚离地半寸,又赫然倒地,睁大的双眼逐渐失去了神采,一滴温热的泪落在自己的脖颈处,不是她在哭,那会是谁?

    功败垂成,罢了,是她的命。

    随即少女缓缓阖了眸子,胸膛彻底平息,霎时一道清隽的身影颤抖的将她抱起,不顾魏帝惊骇诧异的目光,旁若无人的紧紧拥住这具冷透了的尸体。

    远处的黑夜中,一个男人负手看着魏宫的方向。

    “咻——”一支细小的烟火从魏宫方向升起。

    男人面色阴沉,声音带着戾气,骂了一句“废物”。

    不知道过了多久,云岫有了些意识。

    她不是死了吗?为什么会觉得冷?

    她感受到的是彻骨的寒冷,她忍不住想要蜷缩起来却动弹不得。过了半响,她挣扎着睁开眼,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冻上了。

    眼前的这一幕她曾在无数次的梦魇中反反复复地看见过。她的娘亲倒在地上,早已没了呼吸,娘亲身上落了一层白雪,身侧的雪地上是斑斑点点的血迹。

    木然地抬起手,这是一条圆润短小的胳膊。

    她心底涌上了比前世死前更深重的绝望,她重生了,却重生在她十四岁生日的前一晚,潼安镇被屠杀殆尽后的那一刻。

    老天为什么要这样玩弄她?!

    “哈哈哈...”她吐出一口血,口中发出悲凉又怪异的笑声。若她能早来一刻,那她潼安镇的三千四百条人命就不会白白葬送!十年的时间都让她重新来过了,偏偏吝啬这分毫!

    “哒哒哒——”远远传来了马车声。

    云岫知道来得是一位故人。

    她按下心头剧痛,闪身进了院落后的小道中,匆匆往凤阳楼赶去。

    纵使天不遂人缘,她也要把握住这仅有的希望。

    来人是杏花小筑的首领卫彪。

    杏花小筑的名字听起来温婉,实际上是杀手组织的一个分支。

    前世,卫彪在潼安镇发现了存活的云岫和白婉两人,他看重两人资质,将二人收养到杏花小筑。云岫和白婉在那里学习武艺、学习琴棋书画、学习逢场作戏,为了成为一名合格的杀手,为了有朝一日能手刃仇人。

    她们被卫彪逼着不断执行任务,无数与她们无关之人死于剑下。

    最后,白婉疯了、云岫死了。

    而这一世,云岫不想再困进杏花小筑了。

    当务之急,她要去找到白婉,离开这里。

    此时的凤阳楼一片寂静,满地尸体,无人生还。

    云岫四处搜寻,经过后院时,听到泔水桶里突然扑腾了一声,一只惨白的手伸出来扯住了她的衣服。那人借着扯在衣服上的力气从泔水桶里爬了出来,她浑身湿漉漉地散发着恶臭,正是白婉。

    云岫忽然想起一个人,前世她被匆匆带离潼安镇,只以为他已经死了,可刚刚在凤阳楼的尸体中并未看见过他的尸体。

    “你知不知道陆朝一在哪里?”

    “都死了,都死了...”白婉满眼噙着泪花,眼神空洞,虚弱地说完这句话后晕了过去。

    云岫将白婉背到后背上,羸弱的肩膀被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发抖,小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这具年幼的身体还是太脆弱了,她咬着牙艰难地挪出了一步,蹒跚逃离了这座小镇。

    随着最后两个活人的离开,潼安镇陷入了彻底的死气沉沉。

    一声马鞭破空响起,马上坐着一个焦急的少年。

    几人就此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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