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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出茶楼的时候已经接近戌时,外出逛街的人比傍晚的时候还多一些,宽敞的街道变得拥挤起来,行人摩肩擦踵,难免会发生一点碰撞。即便有陆沉时不时伸手护着,你还是被碰了一记,脚步也往后踉跄了一下。

    “没事吧。”陆沉连忙揽住你的肩,把你扶稳。

    你猛得扭头,厉喝一声:“站住!”

    人群中的一个背影微微一愣,紧接着拔腿就跑。

    “还敢跑!”你二话不说就追了上去,跑过一卖拐棍的小摊时,还顺手抄起一根往那人下盘扔了过去。以前你在山上野的时候,没少跟着砍柴的宋哥学抓兔叉鱼,那准头不说百发百中,也八九不离十。

    那人被拐棍砸到膝窝,痛得膝盖一弯滚倒在地,路上的行人见状纷纷退开一条道,生怕殃及池鱼,这也正好让你畅通无阻地跑过来。你捡起那根拐棍劈头盖脸地就朝那人招呼过去,学医出身,你知道敲哪里能让人又疼又麻,还不会伤到要害。

    “哎哟!姑奶奶,别打了!别打了!”那人在地上哭爹喊娘地又躲又喊,滚得一身的土,颤颤巍巍地别那块红翡交了出来。

    “嚎什么嚎!我夫送的漂亮玩意我都没戴够半天,就被你这家伙顺走了,有胆偷东西,怕什么人抓。”你越说越气,拿回红翡后又往他身上敲了两记。

    陆沉急步赶来,好不容易拨开围观的人群,见你已经把人治得服服帖帖,这才放下心,还帮你把拐棍的钱付了。

    然而这事还没完,只见你揪起小贼的头发把人提溜起来,他哎哟疼得直喊,顺着你的力被你拽得走了几步,背对着被摁到一路灯杆下,身上那破布衣服滋啦一声被扯了下来。这下小贼慌得都哭了,这姑奶奶瞧着光鲜亮丽的,怎么还当街扒人衣服呢!

    你利落地把那破布条子往小贼双手上捆,把人结结实实地绑在路灯杆子上,又找了隔壁卖花灯的小贩要来了一只毛笔,往小贼那黑黝黝的脊背上写字。

    “姑奶奶,求您了,绕了我吧,下次不敢了!”小贩哭嚎道。

    “闭嘴,把背挺直了!看你还敢有下次!”

    你大笔一挥写下了“我”和“是”两个字后,皱着眉思考了一阵,扭头朝后边看戏看得直乐的陆沉喊:“哥,贼字你来写写。”你可没勇气在街上喊自己不会写字,这忒丢人了。

    陆沉这个被点名的围观群众应了声,缓步上前接过你手中的笔,给这场闹剧添了一个好看的“贼”字收场。其余围观群众纷纷鼓掌叫好,夸赞“姑娘好身手”!

    两人继续走在路上,陆沉想起刚才的事还是忍不住笑了声,小姑娘平时虽爱同他斗嘴,可从没见过她真正发怒,今儿看来是把这彪悍的劲儿收着敛着了,小兔子急了会咬人确实没说错。

    他转念想到她把那块红翡看得那样重,脱口而出的那个“夫”字,不管说的人有心还是无意,他都记到心底里去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喊他,也仅有这一次。

    陆沉心里揣着事,回过神发现一直挽着自己臂弯的人儿不见了,他一下慌了神,四处扫量了一会才发现她正停在一所学校前,仰着头看牌匾上的校训。

    “想去念书吗?”

    你收了目光回到陆沉身边,叹道:“学堂又不收姑娘。”你自然是想的,不仅仅是念书写字,最重要的还是那张医士证,没有这张纸,你就不可以去大医院做事,只能待在孙先生的医馆里。

    “祝英台都能去念书,你当然也能。只要你想……”

    “我想!”

    陆沉笑起来,抬手摸了摸你的头,说道:“那你可不能像练字那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在他眼里,小姑娘是聪明的,她不比任何人差,只是缺了一个机会,而他可以给她制造这个机会。

    你撇了撇嘴不答话,心里却高兴的很,走路都轻快了些许。这俏皮的模样落到陆沉眼里,倒觉得是可爱得不行了,像只乐开了花的小兔子,又似那未出阁的闺女,倒是跟端庄娴雅这些词完全不搭边。

    前边有一家照相馆的伙计在门前招揽生意,他拿着一叠印着优惠的广告单,逢人就外人家手里塞,甭管对方想不想要。

    做这行的眼尖嘴甜,专门迎合姑娘们好美的小心思,逮着人就是一顿夸,把人捧得跟天仙下凡似的,哄得姑娘们心花怒放进店里咔嚓拍几张照,美名其约定格美好。

    这种掐媚的虚话陆沉听得多了自然不进套,纯当作过耳风,就让小姑娘乐一乐也无妨,不过伙计说的留个纪念他倒听进去了。

    摄影师见有客进屋,手脚麻利地架好了照相机,招呼着人进棚里,又是打光又是布景的好一顿折腾。

    你好奇地打量着店里的布置,似是走入一个全新的天地,里面的西洋玩意在你眼里都新鲜的很,留声机上还放着唱片,咿咿呀呀地唱着“来时只影去成双,清溪照出影成对,流水潺潺话短长,一轮玉盘照山岗,鹊桥之上来相会,好一对多情女子痴情郎。”

    此时摄影师正招呼着你过去,可瞧见那黑黝黝的镜头,你顿时觉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别扭的很。

    而陆沉则与你相反,他做生意难免要与记者们打交道,自然是不怵镜头的,人又生得俊,往那太师椅上一靠,手自然搭在扶手上,整个人就像从海报里走下来一样。

    这时候只能靠设计师调整,他特地从一个锦盒里挑出一条手工钩花的西洋披巾,让你搭在手臂上才不显得空落落的,人又钻进相机后帘布里调整镜头。

    “夫人往先生身边靠一靠,手自然搭在他肩膀或者手臂上……对!就是这样保持别动,笑一笑……哎!美极了!”

    话声未落,不等你反应过来,镁光灯啪得一响,零星火花随着烟飞了出来,把这登对的夫妻俩定格在胶卷的底片上。

    你直到走出照相馆,都觉得还云里雾里的,许是被镁光灯闪花了眼,让人觉得好不真实,转念又开始烦恼刚才自己的表情是不是没做好,手会不会很僵硬。

    “刚才摄影师拍了好多张,要是都不好看,不就亏大了。”你惦记着那些浪费的胶卷,心想镁光灯闪一下钱就得少一张,这玩意果然只有大户人家能用得起。

    “好看的,人长得美,怎么拍都会好看。”陆沉这下又把人夸得羞红了脸,他心想平日里一定多夸夸她,免得这傻姑娘像刚才那样被人三言两语哄着就进店了。

    你们在这灯火阑珊的夜市又转了一圈,陆沉才带着你去自家的成衣铺,之前就说好要给你做些新衣裳,现在正好到店里量量尺寸。

    大掌柜见东家亲自过来,连忙放下手中的功夫,招呼店里的伙计前去迎一迎。陆沉巡了一下店面,瞧见二楼的布匹垒得高出围栏一截,便问掌柜怎么把货放成这样。

    掌柜答道:“今儿有一批火麻布在这作中转,小周已经找人先运走一部分,剩下的那点就腾了些地放在二楼。”

    “让人把东西挪到后面的库房,迎客的店面不能留货碍道。”陆沉吩咐道。

    “好的,这就让人去收拾。”掌柜连声应着,马上去指挥伙计搬箱挪柜。

    你正被一姑娘扯着胳膊量尺寸,她记了几组数据之后扭头去找布料册子让你挑些喜欢的花色,你听到二楼好一阵响动,便抬头看了一眼。却见那垒的半人高的布料不知被谁碰了碰,几卷绸布落了下来。

    “哎!少奶奶快躲开!”那姑娘大声喊道。

    你没来得及反应,眼前的一切被鲜艳的红覆盖,你被拉入一个怀抱,身后传来一阵布轴落地的闷响。随后一只戴着绿翠扳指的手撩起绸布的一角,满红中的一点绿意显得格外惹眼,而他那略带担心的神色也在红布掀起时转为浅浅笑意。

    “今儿总算是把掀盖头的礼补上了。”陆沉拥着你轻声说道,他说得正是半年前本该出席的那场荒唐又意外的拜堂成亲,她跟谁拜的堂,又是被谁牵着入新房,这些他都无一例外地缺席了。

    “要补的何止是这一部分……”你脱口而出一句埋怨,马上又反应过来自己不应该顺着他的话说。

    “确实不止这部分,到时候择个良辰吉日,我们再拜一回天地好不?”

    他接得理所当然,而你却不知该如何应对,便挣开他的怀抱,羞恼道:“要拜你自己拜去,谁要陪你!”说完,就转身到后边找刚才量尺寸的姑娘去了。

    这话在旁人看来只觉是又酸又娇嗔的玩笑话,有哪位姑娘不想要这样一份金玉良缘,少夫人这是在跟东家闹着玩,属实羡煞旁人。

    店里的伙计一边看戏,一边手脚麻利地收拾好散落的布匹,唯有那匹被当做喜帕的红绸缎留了下来。东家说这卷布不卖了,让掌柜按尺寸裁好送去绣房,用金银彩线绣上祥云金凤,百蝶戏花这些寓意美好的图案。

    你在后边听着伙计们的笑声,不知怎得只觉心里堵得慌,有点欢喜又有点酸涩。明明之前打定了主意要找个时间说离开的事,可每回都是话到嘴边就再开不了口,与他闲话家常一二句就把这事给忘个干净了,等到想起时又是一阵纠结苦恼。

    多情自古伤离别,自己是什么时候动的情,已经无从得知了。

    “少奶奶,你怎么……哭了?是哪里不舒服吗?”那姑娘关切地递来一块手帕。

    你摇头说着没事,见她抱着一本样布册子,便生硬地转移话题说要挑选花色,姑娘也是个明眼人,见你有意回避也不多问,打开册子给你介绍起来。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只听见有人厉喝说把店铺的每一个出口都守好,在此之前不准任何人离开这里半步。你心头一惊,想到陆沉还在外边,立刻放下册子,手撩起布帘一角,就瞥见外边来了好些个身穿警服背上扛枪的人。

    你心急着想出去,耳边却传来姑娘的一声惊呼,紧接着一只手从后边伸来,把你的嘴捂得严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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