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瓷

    燕历二十六年秋,北风萧瑟,明黄的梧桐叶和朱红的燕宫墙交相辉映。

    时不时卷起的北风撕拽着梧桐树的树叶,经不起风的梧桐叶洋洋洒洒地落下,韧性好的便继续挂在枝杆上苟延残喘。宫里的宫女太监们各个行色匆匆,任凭北风肆虐,他们依然行路稳健。

    原是新帝登基,宫里事务繁忙,大到筹备登基大典,小到拾掇各宫娘娘的住处,皆不能有一处错漏,如若不然,宫人们轻则受些刑罚,重则丢掉性命。

    而宫里的贵人却有不同,前朝的新贵觉得自己押对了宝,日后自有远大前程。后宫的女眷妇凭夫贵,从宗亲命妇连跨数品成了内廷皇妃。

    离神龙殿最近的奉恩宫内,龙涎香的气息填满大殿里的每个角落,一个宫妃打扮的妙龄少女双目闭合,她惬意地歪在榻上,身侧的食几旁站着一个正在剥荔枝的宫女,脚边还跪着一个正在为她捶足的小太监。

    这宫妃听闻宫人传来的密报,惊呼一声,“什么?皇上去了掖庭内狱?”她杏眼一睁,目光流转之间有几分忐忑。

    思忖片刻,她一把推开正在捶足的小太监,“不行,本宫要去掖庭看看!”

    被推在地上的小太监连忙起身扶了扶帽子朝殿外细喊,“备轿~起驾掖庭~”

    掖庭内,一把长剑斜斜挂在赵垣之腰间,他身着明黄色的龙袍,七尺高的身形在狭窄逼仄的地牢里显得如此伟岸。

    “姜霓在何处?”

    地牢里的太监们腰弓的如同虾仁,把头埋下去不敢吱声。

    赵垣之震怒,大吼一声,“人呢!”

    一旁的太监们全部齐刷刷地跪下,“皇上息怒,那妖妃在最前面的龛里搁着。”

    赵垣之走到那龛前,里面放置了一个成色极好的雨过天晴色出戟尊,奇怪的是那方尊之上,似乎插着一大把长长的乌发,长发从龛内蔓延出来拖在地上。

    赵垣之才打算上前细看,忽而那一把乌发微微挪动,发丝间半遮半掩地露出小半张女子的面容。

    赵垣之打了个激灵,双腿一软瘫坐到地上,好一会儿,心口还“突突突”地乱蹦。这张脸他再清楚不过,就是自己安插在先帝身边的小姨子姜霓!

    眼前的女子显然是被人砍去四肢做成了人彘,和出戟尊骨肉相连为一体,豢养于龛内。赵垣之叹息一声,“羊脂玉似的皮肤竟也变得如此腌臜。”说罢便嫌恶地离去。

    姜霓的五脏六腑均已大损,她大概知晓赵垣之来过。

    从前的种种从脑海里翻涌出来,她是首辅次女,长姐和爹娘相继亡去,她听信姐夫所言,入宫为妃,发誓要亲手杀了狗皇帝为家人报仇。

    她想起三年前,姐夫赵垣之深夜闯入自己房内,声泪俱下地告诉自己,他要和自己一同为姐姐报仇,要重还燕国一片清明社稷。

    当夜赵垣之眼含热泪:“阿霓,你入宫为妃后,无需害怕,只按照我的指示去做即可,如今我便是你唯一的亲人!往后的日子,你我二人相依为命!”

    赵垣之一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姜霓便入宫为妃,侍奉仇家。

    赵垣之一句,“先将他先高高捧起,才能叫他狠狠摔下。”

    姜霓便每日忍着恶心哄仇敌开心,陪他做出无数荒淫无度的事儿来逗乐子,只为博得狗皇帝的信任,诱导他犯更多罄竹难书的罪责。

    赵垣之要姜霓怀上龙胎,稳固地位,加速复仇的进度。可那狗皇帝因纵欲过度而身体亏虚,根本无法让他的爱妃们怀孕。

    赵垣之一句,“你想成就大业,须得先对自己狠心。”

    姜霓只得同意赵垣之的提议,怀上一个未曾相识的侍卫的孩子。

    而赵垣之上位之后,光速给姜霓扣上了“祸国妖妃”的帽子,以此来拉拢朝中阁老和皇亲贵戚,好让他们燕国面子上过得去。

    谁曾想她如今竟落得如此下场,姐夫赢得皇位,自己却被扣上祸国妖妃的帽子沦为龛中人彘。她付出了那么多,下场还不如狗皇帝一尺白绫的死法来的体面。当真是旧仇未报又添新恨!

    姜霓的眼角流出一滴泪,蛰得的伤口生疼,“嘶~”

    “呵呵呵~”内狱里响起一阵清脆而瘆人的笑声。

    笑声来自方才奉恩宫那位少妃,她手捏帕子掩住樱桃小口,巧笑盼兮。

    “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能绝境返生呢!原是本宫高看你了,我的好堂姐。”

    堂妹姜雪,姜霓只在合家宴席上见过几次,恬静瘦小的脸蛋,总是沉默不言,大抵也是因为她父亲官职不高,她母亲在婆婆那里也不得脸。

    “当初狗皇帝和你姐素未谋面,却忽然召你姐入宫,怎得你们都不知是何缘由?”

    姜霓猛地一抬头,眼前的女子穿着雪白的兔毛裘衣,这样看上去怯懦胆小像个兔子似的小姑娘,竟然恶毒。

    “当初是我买通了先帝身旁的小太监,让他告诉先帝你长姐现在生的多美。狗皇帝才会在你长姐和五贤王大婚前三日,秘密宣旨将你长姐册封为皇后,一抬软轿接进燕宫。”

    姜雪看眼前之物一言不发,便补上一句,“只可惜你长姐福薄,进宫没几日便殁了。”

    “莫不是你串通宫里的人害死我长姐?”姜霓强吊着一口气质问。

    姜雪浅浅一笑,提了提唇角,“那你可真是错怪妹妹了,皇上好心好意邀请她和其他妃嫔共浴上汤温泉。可你姐姐姜霏傲气,不愿与众人淫乐。有人出了一个法子,将你姐姐扒的一干二净拖到殿外跪着,数九寒天,你姐姐不着寸缕,自然没一会儿就冻死喽!”

    姜霓难以置信地强行抬起眼皮,牙齿不住地在口中颤栗。

    “此等秘辛,妹妹我也是前几日从宫里的老嬷嬷那知晓,想必你爹娘也是为了进宫替你姐姐讨说法,才惨死宫中。”

    姜雪越说越得意,还假惺惺地以姐妹相称。

    “你也别只怪妹妹一人,打从你姐入宫,直至你爹娘俱亡。你以为五贤王就全然不知吗?只不过为了伐兄的时候师出有名,他故意装作不知,甚至在后面推波助澜!眼看着未婚妻子和恩师被害死。”

    姜霓伸长了脖颈努力地靠近姜雪,姜雪噗嗤一笑:“怎么?你想求我留你一条贱命?”

    姜霓朝姜雪的脸扑咬上去,姜霓死死地咬住姜雪的耳朵,整个残躯连带着出戟尊都悬在空中。

    所有的重量都在姜雪的左耳上坠着,姜雪疼的嗷嗷大叫,“你这个疯子!来人!快来人啊!”

    姜霓死死咬住不放,求她?姜雪怕是巴不得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背负恶名,含冤而亡。如果下辈子有机会,姜霓一定像现在这样死死咬住姜雪和赵垣之,给长姐和爹娘报仇。

    太监们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想要拉开姜霓,可是姜霓始终不愿松口,姜雪的患处更加撕扯得痛。

    姜雪的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快将她打晕啊!”

    太监们见状,赶紧用把姜霓打晕。

    姜霓一松口,便同那雨过天晴色出戟尊摔在地上,残缺的身体上遍布破碎的青色瓷片,还有一道道被碎瓷喇出的血红印子。

    再次醒来,姜霓发现自己被移植到一个新的月白釉出戟尊里,周身被清理的很干净,身上的伤口也敷上药。

    只是,她感到口腔里空荡荡的,舌头恐怕已经不在,也许是姜雪害怕自己咬舌自尽死的太干脆吧!

    身旁的太监见她醒来,便上前捏着姜霓的鼻子强行灌下一碗汤药,姜霓尝着似乎是参汤之类的,不一会儿姜雪再次回到自己眼前。

    姜霓知道,经方才自己的一番撕咬,她这个好堂妹必然是不愿给自己一个痛快。

    姜雪左耳被白布包扎着,想来就算左耳没掉也撕开了一半。

    “你猜猜本宫为何没有拿铅去灌你这双眼睛和耳朵?”

    姜霓懒得搭理这个疯子,只求自己早点灯枯油尽。

    “本宫会差人送你去个好地方,本宫要你清清楚楚地听着、仔仔细细地看着,那些人是如何议论你、耻笑你。”

    紧接着姜霓被运到一个地方,这里是东都第一销金窟——藏玉楼。

    藏玉楼是个大回字套小回字三层阁楼。正门进来先是露天大回字的前楼,做的是游客的生意,往来全是行脚商人商队,回鹘人、波斯人竟比汉人还要多!姜霓被运到地方便是藏玉楼的前楼。

    她那颗头被梳妆打扮,遍布伤痕的身子被套上华丽的衣物,连同那出戟尊一同摆在最热闹的前楼中央,被人当作新奇玩意赏玩。

    一位年轻妇人看着姜霓感叹,“这朵花可比楼里的姑娘养起来贵多了,也不知还能撑几日?总归是个新鲜玩意儿,能吸引不少游客,添些人气儿罢了。“

    老鸨身边站着一个白袍男子,“啧,姜家那个三姑娘是个狠角色,比赵垣之毒辣干脆,还把人送到我这做人情,真是会做买卖,不过,本座看起来像是如此血腥的人吗?”

    姜霓嗅到了一丝淡淡的芍药香味,心神有些平静,此人应该是应该是太师岐凤。现在姜霓求死不成,只能等死,听着老鸨的话,自己应该跟被折了的花儿一样,最多十天半个月就会凋零。

    姜霓心里越算着日子,就觉得越发难熬,只见岐凤伸出双手轻轻搭在自己的脖颈上,“咔嚓。”

    姜霓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前突然一黑,“我这,难不成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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