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琐碎的生活在历史的长河中滚滚前行。
陈余念从家里出来,穿过青石板小巷,转角时一个卖报的小男孩冲出来不慎撞到她,他连声说着“对不起”跑开了,她转身看着他远去,不禁捏紧了手包。
走过熟悉的街头,目的地的大长方形挂牌出现在视野里,她四下瞟了几眼,加快脚步前行。
“小姐。”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陈余念心头一颤,眼下这段路上,只有她一个女人。她不敢回头,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小姐?”那人再次叫她。陈余念深吸一口气,停下脚步回过头。
那人戴着一顶黑色礼帽,身着深蓝色条纹西服,披着一件黑色的长大衣,剑眉星目,甚为好看。但此时眉宇间透露着一丝焦急。
陈余念面色淡定地保持微笑道:“您叫我?”
那人上前一步,将手掌摊开在她面前,“小姐,你的钢笔掉了。”
陈余念看到他手心里躺着一支白色钢笔,她轻微捏了一下手包,才迟疑地接过,微笑道:“多谢。”
那人挑眉笑了笑,绅士地点了一下头,“不客气。”
陈余念在他的注目礼下转身,面色凝重地走向对面的一家胭脂铺。店里十分温暖,但她此刻浑身冰凉,久久不敢回头看。店员给她介绍了几款时兴的颜色,她顺手买了一盒,走出店门无意间瞟向对面,发现他已不在原地。
回家的路上,确定四下无人后,陈余念从大衣口袋里掏出刚才那人给她的钢笔,她叹了口气,将钢笔装进手包。他认出她了吗?
陈余念:女子师范大学教师,一直用笔名——青山,活动于各大报纸。
其实,她回头的那一刻,已然猜出那人是谁,但她不敢相信。
回到家后,她将手包里的稿纸拿出来,又反复看了几遍,才洗漱睡下。只是今夜,她辗转难眠,他的出现,是在警告她?
第二天一早,陈余念早早起床,她戴上白色的围脖,站在镜子前打量半天,确信状态还不错后才出门。
巷子口卖包子的张老头瞧见她后,笑呵呵地喊道:“陈先生,吃早餐?”
陈余念笑着点点头,走过去,“还是两个素包子。”
“好嘞。”张老头手脚麻利的从笼屉里拿出两个冒着热气的包子,装进纸袋子里递给她。
陈余念接过包子后,快步后右转,准备去搭电车。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在街对面停下。
从车上下来一个人,他还是穿着昨晚的那一套衣服,只不过戴了墨镜,他径直走向她。
冬日的阳光落在她的身上,就像约好似的,陈余念站在墙角处等他。
街上人来人往,小贩叫卖声穿街走巷。
“陈先生,早上好。”他摘掉墨镜,直视她的眼睛。
陈余念实在笑不出来,她淡淡的回道:“早,”接着问道,“请问你是谁?”
那人瘪瘪嘴,“没想到陈先生不认识我,”他伸出手,说道:“言谦,幸会。”
听到这个名字,陈余念并未很惊讶,她伸手回握,“幸会,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欠身做了个西式的邀请礼,“我能送你去学校吗?”
陈余念:“为什么?”
他忽而笑了,眉头微微蹙起,思索了一下道:“因为昨夜,我对陈小姐一见钟情。”
陈余念眼中现出点点笑意,略显嘲讽,“是吗?”说完,她看到电车从他身后驶过,她皱起眉头,“我要走了。”
他努努嘴,“赶不上电车了,不如给我个机会?”
陈余念默默盯着他,半晌后,说道:“多谢。”
从上车到下车,那个声称对她一见钟情的男人一句话都未说。
下午,陈余念从学校出来,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学校门口,她犹豫了一下走过去,那人降下车窗,熟络地说:“陈先生,上车。”
他并未问她去哪里,陈余念也没说,他开着车转过几个街道,然后在一栋灯火辉煌的大楼前停下。
进去时,门卫一板一眼地问道:“请问二位有请柬吗?”
他从西服口袋里掏出请柬,然后看了一眼她,说:“这位是我的女伴。”
陈余念转头看向他的侧脸,鼻峰挺拔,说话时呼出的一团白汽转瞬即逝。
两人顺利进到宴会厅后,他随手端起两杯红酒,眼神充满戏谑道:“陈小姐都不问这是哪儿,就随我来?”
陈余念捏着高脚杯的手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抹迷人的微笑,“言先生见笑了,只是昨夜,我也对你一见钟情罢了。”
他眸色一暗,笑着低头不语。
酒过三巡,陈余念才知道这场宴会是报社老板为感谢各界朋友举办的。她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冷静地看着周围谈笑风生的“上流人士”。
穿过一群身着礼服的女人和西服的男人,她的目光落在对面那人身上,他坐在沙发上身边环绕着一群阿谀奉承的人。
夜半时分,车子在一栋偏僻的别墅前停下。
像白天时一样,他们并未交谈,只是脚步杂乱的走进卧室。他滚烫的肌肤让陈余念打了个冷颤,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被他杂乱的吻和颈间的热气拉回思绪,与他坠入沉沦。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他把她送到巷子口就走了。
陈余念快速换了身新衣服,然后照常搭电车去学校。
后来半个多月,他总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带她去高档餐厅吃饭,然后回别墅睡觉,在天还未亮时送她回家,两人都默契地不谈感情,不问过往。
一天夜里,有人敲响了别墅的门,他出去接待。
陈余念靠在书桌前,纤纤玉指划过书脊,她听到来人急切地私语。他同那人低语许久后,听到轻轻地关门声,陈余念转过头,他眉头紧皱,张嘴未发声时,陈余念浅笑道:“你有事的话就去忙吧,我自己回去。”
他微笑着走到她面前抱了抱她,然后转身出了门。
听到外面安静下来,陈余念快速穿好衣服,从别墅的后门离开。
整整走了一条街,她才叫到黄包车,见是深夜,她还给车夫多付了些钱。
陈余念并没有直接到报社,而是在十字路口下了车,又步行到报社。
她脚步轻快地跑上楼梯,进入熟悉的办公室,然后从手包里掏出折好的稿纸压在一个黑色笔记本下面,一切都与往常一样,她又匆忙下楼离去。
第二天一早,陈余念急匆匆地出门,巷子口的张老头喊她,“陈先生,吃早餐?”
陈余念走过去,“一样。”
张老头边装包子边说道:“陈先生晚上回家要注意安全呐,听说昨晚又抓了几个人,好像还打死了一个。”
陈余念浑身一震,“是吗?”她接过热腾腾的包子,笑道:“我不怕,我是老师,抓我干啥。”
张老头笑着摇摇头,神秘兮兮地说:“听说抓得都是知识分子,总在报纸上发表离经叛道的言论!”
离经叛道?陈余念忽然笑了,原来千夫所指的不是腐败的当局,而是他们。
张老头问道:“陈先生,你在笑什么?”
陈余念淡淡地说:“没什么,我笑这天下乱世,黑白不分。”
张老头未听清,却一边连连点头一边又招呼着过客。
陈余念转过头,眼底含着一滴泪,眼神却极为坚定地向前走去。
在路上,她顺手买了份报纸,头条是青山的文章。右下角的小栏里登着一则杀人事件,军统误伤市民,但并未多谈为何误伤。
后来一连好几天,她没有见到言谦。
一天夜里,陈余念站在镜子前审视良久,然后毅然决然地披上大衣出门。
她熟稔地走进报社,将稿纸郑重地放在桌上,然后下楼。
突然,她察觉到不对劲,透过一楼的玻璃窗,她看见街对面的巷子里多了几个身形高大的人。
陈余念压低帽檐,靠着墙移动到报社后门,然后拿出钥匙打开锁溜出去,她还未跑进小巷时,就听见身后一声“他在那儿”,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的是一声枪响,一颗子弹划过她的手臂。
陈余念一手压着灼烧的伤口,一边奋力地跑,一直没有敢回头看。
到别墅后,她从后门溜进来,屋里灯都是黑的,显然没人。她找到医药箱,拿出消毒水和绷带,然后咬着大衣领子包扎伤口。
一切结束后,陈余念冷静下来,她关掉灯坐在窗前,看着漆黑的夜空,心情复杂,她完成了她的心愿,但就在刚才,她一眼便认出了那个黑乎乎的身影,他们终究不是同路人。
报社老板说过,只要将东西放到他的桌上,不管是什么内容,只要有足够的噱头能引起轰动令报纸畅销,他就会登。
天快亮时,别墅的门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但陈余念已经发着低烧昏昏欲睡。
她醒来时,看到言谦身着衬衣马甲,翘着二郎腿坐在床前低头看报。有那么一瞬间,她特别想活下去。
“你醒了?”他听到动静起身,走到她面前扶她坐起来,又给她拿过床头柜上早餐和药,看着她吃下去。
陈余念默默盯着他,她在等他开口。
他将椅子拉得离她近了一点后坐下,问道:“怎么受的伤?”
“你没看出来吗?”从醒来时她就发现,她的伤口被重新包扎过。
他抿抿嘴,温声道:“我不关心你怎么受的伤,但是陈余念,你要保护好自己。”
陈余念低下头不去看他。
他又道:“青山又发文章了,言辞犀利地指责当局,没有丝毫掩饰。”
陈余念抬头看他,问道:“你也觉得她离经叛道、白日做梦?”
他与她对视半晌后,放下翘着的腿,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陈余念眼中的光忽然消失不见,她别过头不去看他。
下午的时候,他说有事先离开了。
陈余念起身在别墅里转了一圈,出门后见到有人卖花,她便买了一支。看着手里的玫瑰花,她突然想起那个人浓眉大眼,身姿挺拔的男人,所以转身又回了别墅。
傍晚,她将身上攒下的所有钱,分开夹在书页里邮往西北的一个小城。那里有她放不下的人。
到晚上时,陈余念回家中,刚迈进书房,她就看到桌上有一个东西。走近一看,一把手枪下面压着一封信。内容是
:
生不逢时,愿先生得偿所愿,岁岁平安。
——言不由衷
陈余念看着信,一滴泪划过脸庞打在信纸上,与此同时,她听到门锁被撬开的声音,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但她坚信,终有一日,暗黑中会泄下一丝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