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变

    “杀人了,杀人了!救命啊,救……”

    恶鬼降临府邸。魔鬼在振臂欢呼,庆贺又一个人成了亡魂。

    男的,女的。老的,小的。无一幸免。

    嗜血的野兽苏醒,高悬的月亮是祂睥睨的眼睛,张开血盆大口,永夜吞噬一切。耳畔边的尖叫不绝于耳,可脆弱的人又有什么能力去阻挡。

    天穹似一张墨色大网,将整座府邸吞噬殆尽。

    昔日碧绿草坪枯竭,娇艳花朵破败。天地间赏心悦目的色彩被刺目的猩红替代。

    “颂颂,你这死丫头!还跑回来做什么!走啊,走啊。家里后院有条秘道,你从那里离开!”

    宽袍大袖限制了顺绮的行动轨迹,可却是一个手无寸铁的父亲此刻能为女儿提供的唯一庇护。

    “爹,我哪也不想去,这些人是从哪来的,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们?”

    顺颂的鼻腔堵塞得很,发出来的声音显得毫无威慑力,眼眶染满了朱红,不知是府上的灯笼光照,或是满地斑斑血痕。

    顺绮带着自己的小女儿躲在一处假山之中。

    往日,顺颂最爱在自家府上的后花园处玩耍,自然懂的,她爹爹带她躲起来的位置,可是她从前最爱躲藏之地,在这里,鲜少有人会发现他们。

    “爹,爹!”

    顺颂双肩被顺绮宽厚的大掌按住,后背抵着的是崎岖不平的假山。

    她看着父亲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中不安的感觉愈加强烈。

    “爹,你会一直陪着颂颂的对吗?”她迫切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泪光盈盈,嘴角早就憋得不成样子。

    爹是最疼自己的,顺颂当然知道怎么去讨父亲的怜惜。

    只不过这一次要让她失望了。

    “孩子,我的好孩子,让爹再看看你。”

    顺绮双手珍视地捧起顺颂的脸,一如从前满目的慈爱。只是这双总是笑着的眼睛,为何噙满了泪水。

    爹的发冠有些歪了,春柳梳头的手艺是最好的,明日让春柳帮爹重新梳一个。

    顺颂愣着一张脸,伸手触摸那素玉发冠,可是不论如何,她都扶不正。她急得又开始掉泪。

    顺绮逼迫自己狠下心来抽身而退,拉着女儿走向暗处。

    方才最后的温存已经是奢侈,他不能再感情用事。

    “从这里离开。”

    顺绮在石壁上摸索着,不知在何处按下了什么,顺颂发现自己的眼前竟然出现了一条暗道。自己在家里这么多年,还从未发现过。

    此刻,顺颂的脸上才浮现出了一抹喜色:“爹,我们是不是可以一起……”

    “好孩子,爹等等就跟上,你先走。”

    顺绮低垂着那颗骄傲的头颅,宽大的衣袍下身形佝偻得很。他眼角的泪痕在月光下分外明显。

    顺颂被推了个踉跄,慌神回头,墨色的长袍仿佛要融在黑夜中,一并消散得无影无踪。

    屋檐之上,一道身影正在快速地朝两人袭来,像是暗林中的猎鹰,无人能挡。

    此时的顺府人人自危,当然无人注意到他。

    顺绮催促顺颂离开的声音更急了,仿佛要呕出血一般地嘶吼:“还愣着干啥!赶紧走!”

    “爹,爹!那是裴文,是裴文!”顺颂禁不住地高呼,又很快用手紧紧捂住嘴巴,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裴文出现在此。

    她眼尖,认出了别在黑衣人身侧那柄剑的末端,摇晃着的剑穗。那分明是自己送出去的。

    裴文身形一稳,从高处落在地面,带来了一缕清风。不同于府上弥漫的血腥气,清淡的雪松气息让顺颂平静了不少。

    见到是熟人,顺绮悬着的心才松了一瞬,又再次提起来。他的瞳孔极速放大,下意思伸手要去拉裴文。

    裴文本就是常年习武之人,始终按压在剑身的右手比他的脑子更快做出了反应。他拔剑挡住了向他袭来的攻击。

    两道刀影碰撞,竟能迸发出耀眼的光。裴文和那人打得有来有回的,玄铁摩擦发出的声响一直持续。

    那人淡淡瞥了眼顺颂,眼神如毒蛇一样:“原来如此。早就听闻丞相小女儿其貌不扬,今日可算见到真容,原是因为这个啊。”

    夜袭之人周身充满了肃杀之气,衣着朴素得很,只那左臂上的布料绣着一个精妙绝伦的鬼脸。

    那张鬼脸是以极细的金丝编制而成,在月光下更是晃得人心发慌。

    顺绮久居朝堂,家族世代常伴帝王家,怎么会认不出眼前的人是何许人物。

    冷意迅速缠上他的身体,让他动弹不得,唯有发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才能保持头脑的暂时清醒。

    这人,正是皇家培养的死士,暗夜堂的鬼面。

    暗夜堂一共十二人,个个是精挑细选且受过专业训练的武才。世人怕他们,不单是因为武力比不过,更是因为这些人一旦出世,便是身陨也要保证任务的完成。

    好歹是在朝廷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了,顺绮自然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为了自己的孩子,他愿意犯下杀戒。

    顺颂的指甲深深地嵌进粗糙的石壁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裴文,生怕他有个什么闪失。

    裴文虽然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功夫可是自己见过的最厉害的,他肯定不会有事的。

    再不济,他们三个一起顺着这条密道逃跑就是。

    顺颂的心砰砰跳着,两柄剑每碰撞一次,她的心跳就愈快一次。她的嘴唇张张合合,始终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没心情陪你耗下去了,到此为止吧,裴公子。”

    倏然,鬼面的力道加重了一分。裴文接下了劈落下来的攻击,手腕却被震得发麻,握着的剑都无法再使劲。

    鬼面虽说是暗夜堂十二人里排名最末尾的,可这些人个个是冒着必死之心在替皇家做事,更何况裴文今年也不过十七,能抵挡这么久已实属不易。

    “糟了。”顺绮喃喃自语道。

    今夜裴文的出现谁都不能知道,否则,下一个遭殃的便是……

    裴文再撑下去也是强弩之末罢了。

    顺绮下定了决心。

    顺颂发出了一声惊呼,抓着襦裙的手心沾满了汗水。焦急地在原地踱步。可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家人,此番脱险之后,她定然要让爹给自己找个习武先生,好好学习。

    裴文被攻得节节败退,呼吸也是越来越重。左右身份也败露了,他索性扯开困住自己呼吸的桎梏,专心应敌。

    “叔叔,你和颂颂先走。对付一个狗腿子,我还是促促有余的。”少年逞强嘴硬。

    裴文躲闪不及,右臂被砍中,猩红的血如小溪流淌过,没入黑色布料中。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吟,咬紧牙关又吞咽了下去。

    就算他今天死在这里,也得拉上这人垫背。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对自己的家族肯定会造成不利。

    裴文一边躲避一边寻找着进攻的破绽。许是久战让他分了神,竟都没有觉察到顺绮突然的出现。

    两道声音一并响起。

    “爹!”

    “叔叔!”

    裴文的右臂早就浸满血液,手掌处湿滑黏腻,剑柄早就快握不住了,眼前始料未及的一幕更是让他差点丢了剑。

    顺绮以身挡住了鬼面的一击。可纵然没有他的抵挡,裴文也有能力躲过。

    “螳臂当车。”鬼面轻蔑一笑,只当是顺绮为了拖延时间,保护两个晚辈的举动罢了。

    所以他犯下了最严重的错误,他低估了父爱的算计。

    鬼面的舌尖轻抵上颚,勾出一抹笑,露出森森白齿。他很享受绝望的哭喊,并不着急把剑拔出来,反而是捅得更深,直至洞穿顺绮整个身体,更是恶劣地转动起剑来,搅得顺绮血肉翻涌。

    “裴文,你还在等什么!”

    顺绮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的发冠早就不知掉落在何处,头发尽数落,任风吹。天地因他震荡。他好像突然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鬼面终于意识到不对,可已经来不及。

    “疯子。”

    顺绮不会叫他如愿,即便自己要削肉剔骨,即便自己要剜心放血,也在所不惜。

    顺绮□□着一双手握上了寒冷的刃,与眼前的恶鬼争夺武器。剑从他紧握的双手之间抽离而去,他的手竟一瞬间见了骨头。

    可他却一直笑着,笑得鬼面心头发麻。

    一股温热的鲜血如山间瀑布般喷洒在顺绮脸上,他却始终没有要闭眼躲避。

    鬼面把武器抽出的同一时间,被裴文一剑贯穿了喉咙。表情永远定格在那一刻。

    哐当——

    鬼面的剑落地,砸醒了顺颂。

    顺颂早就不会说话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行尸走肉般走在自己父亲面前。

    她生怕自己走得慢了,又生怕自己走得快了。

    裴文一脚踹在鬼面的背上,将自己的剑再次放入剑鞘内。

    顺绮脱了力气,摇摇欲坠。脸上晦暗无光,仿佛几分钟前的一吼已经耗尽他所有的精气。

    他像是一只被突然隔断了绳索的提现木偶,毫无生气,不受控制地往后倒。

    裴文眼疾手快接住了他倾倒的身躯,曲着右膝盖,让顺绮靠在自己的身上说话。

    顺绮疲惫地看了眼裴文的右臂,抬手艰难地拍了拍他:“好孩子,把我放下吧。”

    裴文还在犹豫,地上石路硌得慌,怎么能将伤员直接扔地上。

    顺绮是个聪明人,看出了他的顾虑。

    “孩子,叔叔命不久矣,又何必在乎生前这几秒是否舒服与否。”

    只是他不论怎么劝,裴文只是搂得他更紧,顺绮叹气一声也不再说什么。

    裴文早就不敢看他,牙齿几乎要让裴文咬碎了,脸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不经意间泪水已经滑过整个脸庞。

    顺颂走一步便踉跄两步,好不容易爬到顺绮面前,想摸摸他,又怕摸到他身上的伤口。顺颂哪里分得清自己父亲身上哪一处还有一块好肉。

    杏眸仿佛装下了汪汪大海,连顺颂都没有动作,那泪啊,就自己滚滚而落。

    “爹。咱们出去,找最好的大夫给你治啊,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顺颂手足无措地轻碰顺绮的手指,像一根柔软羽毛滑过。

    顺绮看着自己这个小女儿时,眼中总是满含骄傲的。

    他抬起手,最后再抚摸了一遍女儿的发。

    顺绮无力支撑自己继续安抚女儿的动作,将要滑落之际,被顺颂抓住。

    她低下头,握着父亲的手,如当年他教会自己写字一样,帮助顺绮抚摸自己的头。

    “裴文,你是个好孩子……是个重情的好孩子,我顺家能与裴家相识一场,已然是分外之幸,你今夜能舍身来救小女,这恩情啊,叔叔恐怕来世才能报答你们家啦。”

    裴文猛然抬头,撞进的是又一双婆娑泪眼中,心头震动。

    “叔叔,我们带你走,现在就走。等你治好了,再说什么恩情不恩情的。”说罢,裴文就要起身背起顺绮。

    顺绮和煦一笑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按住他躁动的身体,无奈摇头:“你知道的,我今天必须死在这里。”

    “爹?你可不要说什么晦气话!裴文!现在就带我爹走,快点呀。”顺颂被她父亲一番话吓得心脏骤停。

    顺绮听完,怔愣几秒,久违地露出笑容:“这才像我的颂颂啊。”

    “裴文,叔叔还有一事求你,”顺绮不知是从哪里迸发出来的力量,竟有能力推开裴文,为了防止裴文跟上,他狠心地痛击了裴文右手的伤,“抱歉。拜托了,颂颂就拜托你了。这是一个父亲最后的心愿,求你。”

    裴文吃痛捂手,鲜血从五指缝隙中流出。膝盖重重跪在地上,他向顺绮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顺绮安心地点头,狠心拂袖,隔开了女儿的靠近。

    顺绮发疯似地挥打着袖子,一把打翻了挂在路边的红灯笼。

    红芯透过薄如蝉翼的纸,在地上蔓延开来,火舌舔舐着顺绮的衣袖,光亮映照在他脸上,熠熠生光。

    “爹!”

    “你不能,你不能这么狠心啊……”

    顺颂早就丢了一个少女的羞耻,她因为悲痛四肢发麻无力,只能爬向自己的父亲。

    这里的火光很快引起了其他入侵者的注意。

    “颂颂,你要好好活,忘记这一切,你要好好活。”顺绮依旧像是往常,叮嘱女儿一般。

    裴文一咬牙,扛着顺颂冲进密道。神奇的是,在他们通过那路后,石门竟再次缓缓合上。

    石门滚动的声音让裴文不禁回头查看,哪是什么机关所致,那分明!分明是满身火星的顺绮撑着最后一丝意识为两人做的最后一件事。

    裴文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簌簌落下。

    顺颂被他倒挂扛着,自然没看到这一幕。好在,她没有见到这一幕。

    顺颂双手双脚踢着裴文的前胸与后背:“你放开!我爹还在里面呢!我爹还在里面呢!得去救他啊,救他啊……”

    他们谁都知道,顺颂的话不过异想天开。

    裴文不管不听,将顺颂安定在马背上,自己纵身跃上,脚一蹬,只落下滚滚而起的灰尘。

    黑夜的穹顶之上,好像趴着一只潜伏已久的魔鬼,好整以暇地看着狼狈不堪的少男少女躲藏,可他们的一举一动却在祂的掌控之中。

    裴文在郊外一处破败了的寺庙前停下马。

    顺颂早就哭干了泪,像个傀儡一样任由裴文摆布。

    “颂颂,我去附近打点水,你千万在这里哪也不要去啊,千万哪也不要去啊。”

    裴文蹲下来,将她放至在一团蒲团上,在身上胡乱擦了一把,伸手拂开她额前的碎发,千叮万嘱,依依不舍地离开。

    寺庙很小,一尊大佛就占据了一半的位置。庙里堆满了杂草,蛛网横生,全然不会因为你是受人尊重的佛祖而有所顾忌,肆无忌惮地在佛像上结网安家。

    佛像笑得慈祥,引得顺颂盯着看。是佛光安抚,或是身心俱疲,裴文归来的时候,顺颂已经蜷缩着入睡。

    “睡吧,睡吧。颂颂,睡醒了,总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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