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中鱼2

    疾风在林间呼啸而过,似为狮吼,似为虎啸。点点雨水砸下,不出片刻便在洞前化作雨幕,鱼十鸢站在洞口处,双臂环胸一脸愁容。

    雨水蜿蜒成河,混着泥泞骫骳而下,几棵金桂炸开满树木樨,此刻凄零翻飞,纷纷坠地成泥。

    雨势渐大,鱼十鸢重重叹了口气,今晚怕是走不开了。只求着阿娘不要急坏了身子才好。

    身后燃着篝火,火苗四蹿,丝毫没有被潮气牵连。

    火光憧憧中,鱼十鸢窥到如仙儿般的男人。眉若远山,含雾揣疏,纵然他双眸紧闭,纵然他衣衫散乱,仍能压得人大气不敢出。

    这洞里放了草药,血虽已止住,但他的嘴还是没有血色,像朵含苞待放的晚香玉。

    融融火光燎得鱼十鸢脸颊发烫,冰冷的手贴过来也似乎没有见效,甚至连着耳尖也发烫起来。

    即使知道他此刻昏迷不醒,鱼十鸢仍有些不自在,她寻了处远离那男子的空地,靠着土墙闭眼,困意不至,愈发清醒。

    火苗在最后一把柴里点出星子,不出片刻烧了个精光。雨虽停了,山风溢滋,如浪潮云合雾集,一股脑涌进山洞,不出片刻,卷走仅有的星点温热。

    鱼十鸢本就穿的单薄,寒颤四起,她迫不得已在地上跺着脚,想生些热意,凉风将她裹挟,她正跺得起劲,余光瞥到暗处的男子。

    他似乎也感到了凉意,长眉微蹙,身子微微打颤,脸色却泛着不寻常的绯色。

    鱼十鸢大惊,跨过阑珊篝火,蹲在他身侧。靠近些,才发觉他抖得厉害,鱼十鸢顾不得太多,染着凉意的手掌贴近他的额头,滚烫如沸水。

    澄澈的眸子染上惊慌,鱼十鸢收回手,连忙走去角落,在那一堆药罐子里翻翻覆覆寻了个遍,最后失落起身。

    邬江一带常有瘴疠,起因皆是头脑泛热,染此病,无药可医,华佗在世尚拉不回一缕幽魂。

    鱼十鸢万分惶恐,她搓着衣角无措站在三步外,目光落到他泛起汗珠的脸庞,于心不忍看着一条生命丧于此。

    看他周身气度不凡,大抵是个被贬职的命官,初来不知邬江二十六滩的凶险,驾了自己的船就敢冒然渡河,不慎被水中暗礁埋伏,身负重伤,眼下又染了瘴疠,即将客死他乡。

    “唉。”鱼十鸢垂下眼帘,磨不开心底的惋伤,上天真是不公,这般好看的人竟是个短命人。

    或许他真是个仙儿,眼下历劫终了,天庭要收他回去。

    鱼十鸢被自己荒诞的想法逗乐,她掀起眼皮去打量他,却见那人嘴唇嗫嚅。

    犹豫再三,鱼十鸢还是靠过去,将耳朵贴到他唇边,滚烫的气息夹了呓语,“阿青……”

    阿卿?鱼十鸢脸上闪过一丝落寞,他若是回不去,这个唤作阿卿的人,该有多伤心。

    常听他们这些达官贵人喜爱称呼心尖尖上的人为卿,弥留之际尚在念叨,想来二人怜我怜卿,伉俪情深。

    鱼十鸢深吸了口气,收回乱飞的思绪,她从怀里掏出帕子,到洞口一处积水里浸湿,缓缓放到他光洁的额头。

    随后,鱼十鸢又靠回方才的位置,一夜无眠。

    第一缕晨曦破开林薮,鸟儿立在树杈迎着光搭理翎毛,蒌叶存下的水珠浑圆,水涔莹然。掠影浮光照映出光的五彩斑斓,鱼十鸢眼皮发颤,缓缓掀开眼皮。

    入眼是一片黄土,她先是一愣,随后飞快偏头,待看到还乖乖靠在原处的男子后,略略松了口气。

    鱼十鸢揉了揉眉心,双手撑地站起身朝男子走去,脚下步伐有些发虚。她也不过眯了片刻,眼下头就晕沉沉的。

    她缓缓蹲下身子,脚下不稳险些扑到人家怀里,鱼十鸢捶了捶发懵的头,找回些许神志。

    她贴手靠近男子的额头,却在半路忽然被剪径,“何人?”

    低沉的声音掺着寒意,鱼十鸢忍不住打颤,本来他们隔了些距离,随着男子的动作,他们不觉靠近了几分,温热的气息让鱼十鸢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这般近,她甚至可以数清他致密的睫毛。

    鱼十鸢吞了口口水,正欲开口,腕上力道忽然一松,那人头一歪,又晕了过去。

    “……公、公子?”

    无人应,鱼十鸢使了些力道去推他肩膀,又想到他身上还有伤,遂只留下一个指腹,戳了戳他的脸颊,“公子?”

    依旧没反应,于是那指腹缓缓移动,靠近他鼻翼下,探到气息,指尖一颠,似松了口气。

    幸好还有气息,他刚刚醒来一次,兴许还有救,将他一个外乡人扔在这荒郊野外,总归没尽到东道主的礼数,鱼十鸢思索片刻,决定把他带回去。

    绿水归于平静,如一条绸缎,随清风泻千里,山林归于平淡,鸟鸣阵阵,花香卷来,沁人心脾。

    鱼十鸢执着蒿,驶着那顽强的小木筏往回漂,清风已经有了温度,轻轻撩拨她半残的衣角。她身后,仰面躺着个男子,男子压实的后背,露出一角和鱼十鸢衣衫同色的布料。

    日头斜斜歪在山头,薄暮中,袅绕炊烟缓缓升腾,浸染了花色的芬芳,在空中绘出一片远岸余霞。

    “鸢鸢……”鱼娘看着正埋头煨药的鱼十鸢,秀气的眉眼润出欲言又止。

    她一夜未合眼,听乡亲们说鸢鸢划着筏离了人群。她就不该劝她不去争抢,不然她也不会单独再去找水域。

    但鸢鸢自幼在水里扑腾,水性多么好她这个做娘的能不知道嘛,她在门檐下坐了一宿,幸好,鱼十鸢回来了。

    只是,她带回来的男人让人头大。

    “啊?”鱼十鸢随口应了一声,目光还停在煨罐上,蒲扇呼呼撩不开白烟,看不清她的神色。

    “鸢鸢,那男子……”鱼娘搓了搓手,拉过小木凳坐在她身侧,接过她手里的蒲扇,“你回来时可有人看到你了?”

    闻言,鱼十鸢直起身子,认真想了一番,道:“许是有的,忙农活的人不少。”

    话落,许久没有回应。

    白烟颤悠往上熏,鱼十鸢手肘撑在膝盖上,支颐微瞌,“阿娘,何必杞人忧天,这么大个人,邻里人早晚能看得到嘛……”

    鱼十鸢的话音越来越小,鱼娘瞧她一眼,发现她闭眼撑着脸,身子微微晃动,早睡了过去。

    “回屋睡去。”鱼娘执着蒲扇拍醒鱼十鸢。

    鱼十鸢迷迷糊糊揉揉眼,扶着墙踉跄往屋里走。昨儿晚上几乎一夜未眠,她是困极了,脑子一点也转不开了。

    鱼娘无奈地收回目光,眼前儿鱼十鸢还是个未出嫁的闺女,家里贸然出现个陌生男子,让邻里怎么想。

    看来晚些她得带着鱼十鸢去一趟水家,好好说道说道这事儿。

    鱼十鸢浑浑沌沌阖了门,床幔如雪,缓缓垂下,掩去床上光景。她随手撩起一个缝,抬腿就要往里钻。

    “啊——”

    随着一声尖叫,鱼十鸢滚下床,紧接着她飞快跑了出去,觉意全无。

    两片门板撞到一起,哐哐声久久不绝。

    精瘦白皙的手探出合实的床幔,床幔撩开,玉颜乍现。

    眉若远山,眸似含星,芳菲不歇,如玉如竹。

    李酌修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刚刚他似转醒,刚一睁眼,有个女子扑了过来,他还未有所反应,那女子一声尖叫飞快扑了出去。发丝擦过他的鼻尖,似有海棠翻飞,久久不散。

    李酌修正要撑着身子下地,抬眼间,从门缝窥觑到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只是一瞬,又溜走了。

    门本没有关实,李酌修向里拉开,些许记忆涌进脑海,他记起晕厥之际有向一位姑娘求救,之后迷迷糊糊似乎还凶了人家。

    愧意染上心头,李酌修站在门前,向外张望。

    不是传统的进制房屋,反倒很有特色。没有传统的鸱吻,取而代之是用瓦块修出的,类似于耳朵的东西。

    “公子醒了?”娇软细语的白话引得李酌修抬头。

    他看去,女子一身雪衣单薄,纤软的墨发搭在腰间,她挂了面纱,头也微微垂着,看不清神色。

    “多谢姑娘相救。”李酌修双手拱在身前,微微垂首,“李某有得罪姑娘的地方,还望姑娘见谅。”

    “不、不用谢。”鱼十鸢活了十七年,却没见过感谢人还要弯腰拱手的,她诚惶诚恐,连连后退,若不是手里还端了药,她怕是早摆起了手。

    鱼十鸢看出李酌修眼底的困惑,忽然想起他是外乡人,于是又用蹩脚的官话说:“没事儿没事儿,举手之劳。”

    应着鱼十鸢常日里还要去滩前做外乡人的生意,是顾官话虽说的不好,但也能让人理解。

    “喝、喝药。”鱼十鸢上前几步,把碗递过去,却不敢抬头去看那男子。

    昨儿夜里还未睁眼,依然有天人之姿,没想到睁了眼更加绝艳。她不敢去直视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稍许一看,脸就禁不住发烫。正因如此,她才去挂了面纱。

    “鸢鸢。”鱼娘听到院里动静,从左廊走出来,待她看到屋前风光霁月的男子,微微一愣,接着温和道:“公子醒了。”

    “院里凉,公子进屋去罢。”鱼娘道。

    鱼十鸢知李酌修听不懂,好心给他翻译了一遍。

    李酌修抱手拱礼,随后进了屋。

    鱼十鸢欲跟去,却被鱼娘一把拉住,“你过来。”

    “鸢鸢,那男子一看就不是寻常人,我怕……”左廊内,鱼娘一脸惆怅。

    “怕什么?”

    “怕他在外有仇家,给咱们惹来祸患。”

    “好端端地,阿娘这话说得莫名其妙。”鱼十鸢挠了挠头,满眼困惑。

    “哎呦,”鱼娘一拍大腿,拉着鱼十鸢坐到桌前,继续道:“你想想啊,哪个官家不知道在邬江二十六滩要换船寻滩师啊,怎么他还能遇难,定是被仇家给害的。”

    “可他不是还没到惴栗船埠嘛。”鱼十鸢鼓着腮帮糯糯道。

    “反正不管怎么说,他都醒了,快些让他离开。”

    “我都不知道我家闺女原来也是个见色起意的。”

    鱼十鸢委屈地揉了揉被戳红的额角,“我这是给自己积德。佛祖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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