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枝

    古人云,西南之方有一高山,遮天蔽日,阴邪肆虐。约六百万年前,鬼王救世  陨落于此山之天,其神武轰然坠落,从高山之巅一劈而下震响四方,此后,神武深嵌山崖,不见天日。后世人为尊奉鬼王,故将此山名曰:妄枝。——《神鬼录》

    是夜。妄枝山树影婆娑,风影疾过之处,鬼鸟邪鹰之声磔磔云霄间。寒月笼下,清辉洒地间带着斑驳的黑影,诡谲与生机相伴而生。

    静谧的山林间,有脚步声落在枯枝落叶上沙沙作响,红白色裙裳拂过草叶,有一束微光自远处而来。

    伴随着走动,少女发间的银饰碰撞出轻泠的声响,乌黑的长发被她辫作辫子垂落在右侧。

    她身着红袖白纱并蒂裙,上面用红色丝线绣着清丽的棠花,手中提灯伴着月色映亮了她的身影,给这昏暗的山林平白增添了几分灵动和生气。

    看着杳无人烟的空寂山林,孟姝回想起玉骨村人对妄枝山的传说。

    相传妄枝山之所以邪祟遍地,恶鬼横行,是因为在百年前,神灵与恶鬼于妄枝山巅大战一场,这才导致妄枝山不仅野兽遍出,还阴邪至极。

    从那以后,世人便言:妄枝山,阴邪肆虐,百鬼夜行,故曰“禁忌”。

    而眼下,妄枝山难得再一次迎来了活人。

    行走在昏暗的山林间,孟姝提着灯笼的手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随着越来越往深处走去,少女的步子显然没有先前般轻盈。

    她提灯夜行,穿梭在这危险的邪山间,时不时四处探看,分明是在找人的架势。

    今日清晨时,孟姝一如往常地离村采药,待到中午回来时便发现穆如癸不在院子里。她一开始只是以为他如同往常一般出门了,可没想到一直等到了下午都不见他的踪影。

    “阿爷!”随着时间的流逝,少女步伐稍显急促。

    “阿爷,阿爷……你在哪?”

    整整一日过去了,从日上中天到月落枝头,这天下来她已经把这山脚下摸了个遍,却始终没有阿穆如癸的身影。

    孟姝焦急万分,生怕穆如癸遭遇不测。

    阿爷从不会不辞而别,今日问及村里人,他们只道见过穆如癸好像是往妄枝山的方向走去了。

    一想到这里,孟姝更是心乱如麻。

    妄枝山地势险恶,传言更是有鬼怪伏行,平日里几乎无人进出,更遑论她和阿爷了,若没事,穆如癸来这做什么?

    对于孟姝来说,她自小便无父无母,自记事以来便是穆如癸将她抚养长大,教她读书识字,教她武功……

    于她而言,穆如癸如同血肉亲人,不能舍弃。

    看着前头愈发黝黑的林子,孟姝眉头紧蹙,咬了咬牙,还是踏步往前走去。

    妄枝山人迹罕见,孟姝第一次入内,本就不熟地势,若在白日里还好些,但她生来惧黑,只能持灯而行,在这诡谲遍生的夜晚鬼山中行走更为艰难。

    在静谧的山林中,方圆几里皆无人烟,唯有少女持灯夜行。

    此时山间传来一声异响,孟姝猛然抬头,反应极快地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在昏暗的山林间,那匕首寒气凌冽,泛着幽光。

    孟姝警惕地打量四周,手持匕首正准备往回走时,她手中的提灯忽地一灭,就连月影也躲在树荫之下,周遭瞬间陷入黑暗之中,只余几缕幽光。

    夜晚的穿山风在耳边发出呼呼的声响,黑暗将孟姝紧紧包裹在内,不安的情绪在心中悄然滋长,让本就惧黑的孟姝不由得心神一震。

    可她再害怕,手中的匕首也始终没有放下。

    “吼——”

    随着一声嚎叫,一只身形高大,魁梧凶猛的黑熊突然从灌从间窜出,那宽大的熊掌狠狠地拍向孟姝。

    霎时间,少女身形一动,腰肢顺势一转,灵活地侧翻在地,手中的匕首泛着寒光滑过黑熊的掌心。

    她用了八成的力气,那一刀破开了黑熊粗糙的掌面,划出一道血痕,它吃痛地怒嚎一声,随即接着向孟姝扑来。

    即使不能看清眼前的野兽,凭借着几缕幽暗的月光,孟姝也能依稀判断出这黑熊的魁梧高大。

    见它再次扑来,在疾跑中,她的手摸到一旁粗壮的树干,孟姝脚尖轻点,在轻功的帮助下顺势攀上了那棵大树。

    借着高位,孟姝总算看清了面前的景象。

    那黑熊见她上树,像是气狠了牟足了力气疯狂撞着树干,一副不把她撕裂便不罢休的架势。

    孟姝眉头紧蹙。这下该如何是好,她着急要去寻阿爷,绝不能因为这熊耽误了时间。

    可她身上只有这匕首这一武器,要想凭借自己的力量撂倒这只黑熊看起来也不大可能啊……

    孟姝垂眸看向手中的匕首,那锋利的刀刃因为沾上了黑熊的血,在月光下显得更加杀气凛冽。

    要是没法跑,那就只能智取了。

    孟姝的目光落在低下的黑熊身上,漂亮的眸子中泛着冷意。

    就在黑熊要把大树撞倒的那一瞬间,孟姝飞身而下,她身轻如燕,迅捷地跳落在黑熊身上。

    同一瞬间,方才孟姝虽站立的树木猛然倒下,震起了满地枯叶。

    在黑夜中,孟姝高举双手,手中的利刃猛地扎入它的脖子,然后狠狠地转动刃身,一道血雾喷溅在孟姝的脸上,白皙的面容霎时间染上几点嫣红。

    随着黑熊的一声痛嚎,它疯狂地摆动着庞大的身躯,似要把孟姝从身上甩下来。

    见状,孟姝手疾眼快地抓住了黑熊的毛发,一边控制着平衡不让自己掉下去,一边手持利刃准确地狠狠扎入黑熊身上的几个穴位。

    就在孟姝将要被甩落的瞬间,匕首深深地扎入它的身体中,刺穿了最后一个穴位,那黑熊低嚎一声后轰然倒地,孟姝也被它甩落在地,她顺势一滚,随即缓缓站了起来。

    黑熊身上伤痕累累,血色爬满了它的躯体。看着眼前四肢僵硬、动弹不得的黑熊,孟姝这才松了一口气。

    幸亏她刚才反应快,这才没被摔死,看来平日里为制毒制蛊所研究的那些穴位和药理没白学。

    孟姝拍了拍手,又掸了掸裙上沾的灰,抬手将额前散乱的碎发往耳后一挽,便四处寻找起方才打斗时掉落的提灯。

    这妄枝山不可久留,就算阿爷进来也可能早就离开了,刚刚撂倒一头黑熊已经用光了孟姝全部的力气,保不齐等会还有别的野兽出现,为今之计只有走为上策。

    就在孟姝拾起提灯,准备顺着来路往回走时,身周树影微动,似有人影掠行,可仔细看去却又不见踪迹。

    见状,孟姝眉头一皱,心里陡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来。

    若是方才的野兽还有搏一把的机会,若是遇上了什么邪祟恶鬼……

    孟姝背后一凉,瞬间觉得小命不保。

    见手中的提灯始终没有再亮的样子,孟姝深吸一口气,强忍住对黑暗的恐惧,一手攥紧了提灯,另一只手缓缓上移,握住了脖颈上的棠花玉符。

    那是阿爷给她的护身符,专辟鬼怪妖邪。

    等了一会,四下依旧静谧无声,只有孟姝的呼吸声在林间起伏。

    就在孟姝以为是自己疑神疑鬼,准备接着往回走时,突然天降大风,卷起漫天枯叶,少女的红白色裙摆在风中摇曳,那衣上棠花仿佛随时要绽放而出。

    就在不安逐渐涌上孟姝心头的那一瞬,她的眼前忽地落下一片银光。

    在黑暗的山林里,繁茂的枝叶将月色遮的严严实实,只有几微光渗过缝隙顺着枝叶倾洒而下,而这银光破开黑暗,有一人从中缓步走来。

    绣着祥云符纹的锦缎长靴落在枯叶之上,仿佛昏暗的天地间都有了一瞬的照亮。

    男人颀长的身影被笼罩在宽大的玄色斗篷中,月色落在他的身后,斑驳的树影悄然爬上了他那金线勾勒的暗纹衣摆。在天地之间,那人身姿宛若仙骨,就连皎洁的月光都有些黯然失色。

    在他走近的那一瞬,孟姝被一股迎面而来的威压逼得跌坐在地,手中温润的棠花玉符忽地一烫,迸发出耀眼的青色光芒,无声无息地映亮了那隐匿在黑色帷帽下如玉般的面容。

    孟姝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四目相对间,落叶停滞,风声不再,天地仿佛在这一瞬定格。

    棠花玉符的光影爬上他的脸,入目的是一张清冷俊丽的容颜,以及年轻男子昳丽又锋利的眉眼。

    在空旷的山林间,他那冷漠的黑眸直视着孟姝,似在居高临下地俯睨着她,带着漠视一切的无情。

    玉符光下,他似神,又似邪。

    借着玉符的光,孟姝大致看清了他的脸,可还没等她回过神来,手中的玉符光忽地一灭,四周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这是怎么回事?玉符从未有过这样的反应,难道……

    孟姝猛然抬头,飞快地从地上站起,声音带着警惕:“你是什么人?”

    那人没有出声。昏暗的月色下,他的目光似可以无视黑夜,准确无误地落在她脖颈处的青色玉符上。

    “棠花玉。”

    他漂亮的眸子微微眯起,眼里瞬间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什么东西......

    孟姝眉头一蹙,还未反应,下一秒一双微冷的手就掐住了她的脖颈,肌肤相触间带来入骨的寒意。

    “说,这东西你从哪来的。”

    扶光冷着眸,神情漠然地盯着面前有几分像作苗疆打扮的中原女子,语气不带一丝善意,仿佛随时可以捏死她。

    此时她的发梢微乱,一张姣好清丽的面容沾上了已经干掉的血渍。

    “放...放开我...”

    孟姝几乎要喘不上气,没了匕首,她只能用双手狠狠地捶打着那双掐住她脖子的手。

    可那人却好像没有知觉,只是依旧冷冷地看着她,随后拽下了她脖颈上佩戴着的棠花玉符。

    “咳咳咳!”

    随着男人的松手,孟姝跌落在地,大口喘息着。

    “你是鬼。”

    看着眼前的人,孟姝的语气瞬间冷了下来,目光毫不畏惧地,冰冷地瞪着他。

    听到这话,扶光的目光从玉符上收回,眉梢一扬,抬眸看向她,既不否认也没承认。

    看来还真是。

    孟姝一咬牙,厉声道:“快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你的东西?”扶光笑了。

    他的目光掠过倒在不远处的黑熊,锐利的目光穿透黑夜,看见了它身上斑驳的血痕,以及那狠狠插入庞大躯体的匕首。

    联想起女子脸上的血,他有些意外地微扬眉梢,看向孟姝的目光不再似方才那般冷漠,反而带了几分打量。

    他修长白皙的手拿起那青色玉符,他道:“何以见得这是你的东西?”

    在昏暗的林间,青色棠花没了往日般的光泽,好像从方才光灭后就陷入了沉寂,变得黯淡无光。

    “这是我从小戴着的护身符,当然是我的东西。”她眉头紧锁,眼里带着提防,“倒是你,究竟是什么鬼,快把东西还给我!”

    孟姝只觉得这大半夜撞鬼真是晦气,不仅如此这鬼还莫名其妙就要抢她的东西,搞得这东西像是他的一样。

    她生来招鬼,可目见常人所不能见之鬼邪,幼时更是因为这件事阿爷不得不带着她从中原搬离来到西南,定居苗疆。

    从那以后,阿爷便给了她这棠花玉符让她寸步不离身,之后她就真的再也没有见过什么鬼怪,也不再遭受这些邪祟的侵扰。

    这玉符是阿爷给她的东西,她绝不能弄丢了。

    护身?倒是有点意思。

    扶光的手抚上那温润的棠花,似在低眸沉思着什么。

    见此,孟姝不安地往后退了退。

    也不知今日是倒了多大的霉,先是与野兽搏斗,又平白无故地撞上了鬼。

    孟姝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怪不得说这妄枝山不可入,也不知这鬼是多大的来头,那玉符竟会迸发出那样的光芒,这异象她还从未见过。

    只是现在……

    借着月色,孟姝细细打量了那人,见他没有反应,突然感觉后颈发凉,刚刚那窒息的感觉还历历在目。

    他不会是在想着怎么杀了她吧?

    没了匕首防身,对上这些邪祟恶鬼,孟姝下意识地想逃,可玉符却还在他的手上。

    “我劝你还是还给我吧,这玉符专克恶鬼,小心你小命不保。”

    孟姝想了想,眸光一闪好似记起了什么,手上随即无声无息地捏住了一包白色的粉末。

    实在不行,只能姑且一试了,也不知这断魂散对鬼有没有用处。

    就在孟姝要出手时,那人突然动了。

    孟姝见他走近,眉头一蹙,故作镇定地收回了粉末。见他步步逼近,孟姝只能强忍着对黑暗的恐惧往后退。

    随着年轻男子的逼近,就在她以为他要动手时,下一秒,没想到他不但没有杀她,反而将玉符扔给了她。

    这又是在搞哪出?

    孟姝来不及多想,抓起玉符拿起提灯拔腿就跑,但还没跑出几步,眼前的场景瞬间被黑暗笼罩,一阵冷意密密麻麻爬满了她的全身。

    她面色煞白,由心而生的恐惧感充斥着她的大脑,让她死活迈不开腿。

    看着女子突然僵住的背影,扶光眉心一蹙,待目光转向她手中那熄灭了的灯笼时,突然有些了然。

    风过间,手中提灯再次亮起,眼前的路被手中的提灯映亮。

    孟姝缓过神来,顾不上多想,撒开腿拼命向山外跑去,生怕这背后恶鬼在下一秒改变想法杀了她。

    ……

    苗疆之地在人间西南方,而妄枝山的所在恰好将中原与苗疆隔开,其中妄枝山脚下东面的玉骨村正是苗疆人聚居之地。

    夜色已深,村前的石墩上仍站着一苗疆妇女。那妇女手持油灯,正神情焦急地往妄枝山方向张望。

    “阿姝!”

    见孟姝匆匆跑来的身影,女人动了,欣喜地朝她摆手。

    是王大娘。

    孟姝抬手抹了抹脸上的血渍,随即跑向女人,气喘吁吁道:“大娘,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这,可是有我阿爷的消息?”

    “哎呦喂我的祖宗,你可没事吧,”

    王大娘上下扫了一眼孟姝,见她头发散乱,衣裳沾灰,泪眼婆娑道:“都这么晚了你还敢在外面不回来,真不怕出事啊!”

    孟姝回想起方才那幕仍心有余悸,但碍于不想让王大娘为自己担心,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没事的,我就是在山上摔了一跤,我现在只想快些找到阿爷,我怕他出事。”

    “哦对,你瞧瞧我这脑子。”王大娘一拍脑门,从衣兜里拿出了一封信递给孟姝。

    “这是傍晚时一个小孩让我交给你的,估计是你阿爷托人给你的,你快看看吧。”

    阿爷的信?

    孟姝惊喜地接过信,见到信封上熟悉的字迹时,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去。

    待独自回到了与阿爷所住的院子里,孟姝这才小心翼翼地展开了那封信——

    姝儿,待你看到这封信时吾已离开苗疆。因事出突然,阿爷不得不走,怎奈来不及与你告别,吾自心中有愧。此后前路,阿爷恐不能陪伴你左右,你也不必找我,只须谨记务必将玉符佩戴左右,安心待在玉骨村。若有缘,我们自会相见。且自珍重,勿念。

    ——穆如癸自书

    “阿爷……”

    少女眉头紧锁,眉眼间染上些许黯然。

    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穆如癸为何突然离开,还让她务必待在玉骨村?

    联想到阿爷这几日里早出晚归的异样,孟姝实在坐立难安。

    屋子外头的天由黑渐亮,孟姝拿着信于门前坐了一宿,她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能无动于衷。

    若不去寻阿爷,难道就让她一直躲在这玉骨村吗?

    孟姝抬头望向日辉将至的天空,心中莫名有种一种很强烈的预感。

    若她此时不去寻找阿爷,与他共同前行,恐怕此生没有再见的机会了。

    可是中原这么大,出了苗疆她该从何处寻起呢?

    孟姝看着窗外渐渐泛白的天际,在天光蒙上山林的那一刻,熹微倾洒在原野里,仿佛一条蜿蜒而流的水带。

    刹那间,她突然知道自己要去哪了。

    在中原与苗疆的要道上有一小镇,名曰“湘水镇”,而镇上有一酒楼老板苏娘子与阿爷相熟多年。且不说阿爷离开苗疆湘水镇是他必经之路,再者苏娘子人脉广,找她打听消息也总比一个人瞎找的好。

    待决定好后,孟姝换上中原女子的装扮,收拾好包袱,将门锁好,在后院挑了一只健壮的快马,乘着东升的旭日急急地往湘水镇方向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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