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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绾色小时候经常独自在家,家里只有老保姆和司机,周末去练琴画画,回家就待在房间看电影。

    孟晓苏认识她后,说过她孤僻。

    叶绾色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晰,不是孤僻,她只是不喜欢人类,搞不明白为什么女孩儿连去洗手间都要结伴,实在太不方便了。

    她很少打听别人家的事,真心不知道江淤的家庭成员情况。

    难怪江淤长歪成这样,暴力,漠然,浮夸,不着调,些许偏执。

    “那你跟着你舅舅长大?”叶绾色在江淤家煎牛排,黄油的香气钻得满屋子都是。

    旁边还有她烤的蛋挞,江淤捏起来吃,如牛嚼牡丹,一口一个。

    见他吮了吮拇指,叶绾色皱着眉拿纸巾给他擦手。

    江淤跟大爷似的享受叶绾色的伺候,使坏地用嘴唇在她脸上糊一层油。

    很久过后,叶绾色都快忘了自己问过问题,才听他敷衍着蹦了一个字出来:“嗯。”

    叶绾色心思敏感,明白他不想聊,不多问了,专心地做菜。

    江淤倒是主动说了:“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生死都正常,那时候我还小,他们出事的时候我不知道,在幼儿园玩泥巴捉□□,他们的葬礼我也没印象,据谭渊明说,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吊唁过。每年清明扫墓,谭渊明老让我买玫瑰花儿,他说我妈喜欢。可我越想他们越觉得陌生,不真实,感觉很遥远,只记着他们给了我这条命,而我对他们的印象,只有相册和墓碑上的照片。他俩是一起走的,生死同衾,挺好。”

    叶绾色第一次察觉到了江淤性格里的薄情。

    谁会这样描述自己的亲生父母,用毫不怀念的语气,亲情观念淡薄。

    江淤仿佛是一个空心人。

    叶绾色不知道他有没有说实话,是不是把自己的真心和想念都藏了起来,又或者,他们的关系还没有到推心置腹的地步。换句话说,她不配知道。进入一个人的生活不等于入驻了一个人的内心。

    其实她自己对于家庭也没有过多的向往,寻常一家三口团圆的温馨画面,她看来只觉尴尬。

    叶绾色很快调节好情绪,指挥江淤把盘子端出去,俏皮地说:“开饭啦。”

    因为害怕某人再被半夜送急诊,叶绾色偷偷查过好多食谱,最后干脆把养胃的菜式集锦,做成PDF存在手机里,每次她一有空,放了学就来给他做饭,边煲汤边背书,书背完,原地练功拉筋,一心多用,菜单没有重样过。

    江淤家里有一排黑胶唱片,巴赫,杀人回忆,大话西游,金建模,她就一张一张地听过去,遇到合心意的,她就记下名字,回去在音乐软件里找歌名,睡前在被窝里偷偷地听。和他拥有共同的喜好这件事让她欢喜。江淤收藏的大部分唱片都挺好听,他还蛮有品的。

    十二月有艺术生的统一联考,虽说还有半年的时间,叶绾色在控制体重,表演课的张老师让她再瘦五斤,所以她没敢吃得太荤腥,很久没吃肉了,这天的牛排和蛋挞是破例吃的,平时都吃草,江淤每次看到都骂那老师有病,然后逼她多喝三碗汤,说她瘦得只剩胸前两团肉了。

    江淤布置完餐桌,关灯,点燃烛台,“你怎么会做菜的?我认识的这个年纪的女孩儿,不是回家找妈,就是偷摸着点外卖。”

    叶绾色在烛光下垂眼,睫毛隐隐绰绰,笑了一下,坦然地说:“因为我妈妈不要我了。”

    江淤噎住。

    他原先以为叶绾色是家里出了变故,生活遭遇巨变,一时难以接受,才往自己手臂上划那么多刀口,他根本不知道这些。

    她每晚都十一点前回家,他一度认为是她妈妈管得严,家里有门禁。

    江淤终于明白,她为什么总是一脸心事很重的样子,“你一个人住?”

    叶绾色:“不是啊,和我外婆。”

    江淤:“之前怎么不告诉我?”

    叶绾色:“有什么好说的,而且除夕的时候我们在吵架。”

    江淤:“我怎么不记得我有跟你吵,不是你单方面不接电话吗?”

    叶绾色无法反驳。她一生气就不理人,江淤的确凡事都让着她,没对她红过脸。

    江淤把切好的牛排喂她嘴里,“最近怎么不去打工了?”

    叶绾色笑得没心没肺:“因为要陪你啊。”

    她以前打工,赚钱是部分原因,更多是消磨时间,那时候不耗尽自己的精力,回家倒头就睡,她完全睡不着,一夜一夜地坐到天亮,平白无故地哭,嚎啕大哭。现在勉强能睡四五个小时,每晚他说过晚安后,她要过很久才有睡意。

    如果有朋友听她倾诉就好了,偏偏她跟谁都交不了心。

    江淤:“你什么时候集训?”

    叶绾色:“七八月吧。”

    江淤:“到时候是不是为了上课方便,你们都要住外面,不然你住过来?”

    叶绾色:“为什么,这儿也不方便啊。”

    江淤又捡起上次的理由:“我晚上睡不着。”

    叶绾色:“我来了就能睡着?”

    江淤:“嗯。”

    叶绾色:“我又不是安眠药。”

    江淤:“是啊,是我的灵药。”

    叶绾色立刻双手抱臂,浑身恶寒,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但心里就是他妈的甜。

    俩人吃完饭窝在沙发上,投屏上放着《春风沉醉的夜晚》,叶绾色心猿意马地完成张老师布置的观后感作业。

    江淤从背后抱住叶绾色,吻她的脖子,一手抓住女孩儿的手腕,不让她动。

    叶绾色还记着作业的事,“烦不烦啊你。”

    江淤气息不稳:“谁让你一天穿个小短裙在我眼前晃?”

    叶绾色乖乖地倚在江淤怀里,仰头看他,突然去摸男人的喉结。

    江淤制住她的手,“老婆住过来好不好?”

    他抱着她,破碎的世界被她填满。

    小女孩儿常常背着书包跑来给他做饭,他也不想出去浪了,不找其他乐子了,头一次觉得家里有人这么好。他愿意被她管,提醒他别空腹喝酒,要是实在困,早上起来吃完饭再睡。

    叶绾色没应,他以为女孩儿有所顾忌,哄着她打商量:“你睡另外一间房,房门钥匙你自己保管,好了吧。”

    叶绾色其实是在害羞那个称呼,他怎么什么都敢叫啊,“你不是说不抱着我睡不着吗,骗子。”

    江淤这会儿衣衫不整,笑了一声,手揽紧她的肩膀,歪着身捞起茶几上的烟盒,咬了一根在嘴里,拇指摁开打火机,火光衬得他眼窝深邃,脸庞轻越,冲着她的脸喷了一口烟,宠得不行的癖坏语气:“那你想怎么,跟我睡?”

    叶绾色心里犯难,早知道以前就多谈几次恋爱。跟江淤这种情场老手比,她的经验太少了,怎么回都显得道行浅。

    她其实最想问,你有过多少女人?

    但翻旧账就没意思了,她决定不做那么没气质的事。

    她不翻旧账,有人却翻得起劲。

    有晚江淤看到叶绾色在平板电脑上查北影,中戏和上戏的校考时间。

    她半眯着眼,脸离屏幕近,一看就近视,江淤把自己的眼镜戴到她脸上,他俩的度数差不多。

    江淤顺口问:“你确定时间吗,别到时候报错了,我找人帮你问问?”

    叶绾色主意多,捂着屏幕不让他瞎搅和,“你出去,不要你管。”

    江淤伸手掐叶绾色的脸,“我的房间我为什么要走?”

    叶绾色瞥他一眼,谁稀罕,穿上拖鞋起身出去,被江淤一把拉住了手。

    江淤:“哎回来,你现在的脾气是越来越大。我还忘了问,你很能耐啊,自己能拿十多万缴表演课的学费。”

    他知道叶绾色上那班的学费高,走艺术这条路多烧钱,原本那天他让弥政去把费用都给她预缴了,结果弥政回来说,叶绾色自己缴齐了两年的学费,从报名学表演的时候就缴齐了。

    叶绾色没想到江淤的手伸得那么长,会插手管这件事,她敏感地炸了毛:“你是不是有钱没处花,没往我身上砸钱心里不痛快是吧?”

    江淤嘴角端笑,眼神泛冷,无形地竖起疏离感,“那你跟我在一起图什么?”

    叶绾色整个人僵了,睫毛颤了颤,“什么意思?”

    江淤知道她误会了。他就是单纯地想护着她,这学费还不够买一个包,他随便出去吃一顿饭都比这钱多。

    他抠了抠额角,语气不再强硬,“校考这么大的事儿,你不能问我一下?”

    叶绾色来了脾气,“多大的事儿?”

    她咄咄逼人:“为什么要问你?你懂什么啊?你忽悠我的投资圈的十大谎言跟这有关系,还是你低价投的旅游APP,估值翻了三倍能帮到我?”

    江淤气笑,两指捏住她的下巴,逗弄似的,左右转了一下,“你他妈这就嫌弃跟我没有共同语言了是吧,那你跟谁有,我上次看你跟男同学一起抄笔记,俩人有说有笑的,还一起吃零食,你是上课没听讲吗,非要找他。就你这样,学习不专心,能考上吗?”

    叶绾色拍开他的手,脸冷得彻底,“邬举给我讲地理题有什么错,人又不欠我的,我请他喝一瓶饮料怎么了,是抱他了亲他了还是牵他手了,这种小事都记着,你脑子是不是有坑?当时不说,现在翻什么旧账,这点儿醋都吃,你是不是个男人?心眼就跟米一样大!”

    江淤生平没被人这么怼过,他当时就想气死叶绾色,看气到哪个份儿上,她会哭,“呵,我心眼小,我看你是谁都想钓着,光我一个不够证明你的魅力,想换着玩儿是吧。去年我在校门口可看见了,如果我没来,那小子是准备跟那帮人干架的,够护着你的啊,你很享受被很多人捧着喜欢的感觉是吧。”

    正常的同学关系被他曲解,叶绾色眼圈红了,冷冷看他,也不辩驳,眼里蓄满失望,一句话都不想说,转身就要走,连自己的包都不带。

    江淤拉着叶绾色的手腕,“哪儿去,我话没说完。”

    叶绾色头也不回,冷笑:“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你是不是以为世界都围着你转,我不能有自己的正常社交啊?把手松开!”

    “你不是说我学习不专心吗,最耽误我的人就是你!”

    “松开我!!混蛋!!!”

    江淤没拦她,叶绾色跑出去了。

    他看着那门,站在原地头痛欲裂,捞起桌上的鼠标砸过去,砸得七零八落,“滚滚滚!给老子滚!”

    江淤洗过澡,屋里空落落的,空得他心慌,晚上九十点了,他想到前几天才出了社会新闻,夜跑的女孩儿失踪,隔天在山崖的水沟里找到。

    他手卡着腰,沉沉吐气,认命地换了衣服追出去。

    他认识叶绾色后,每次都被她气得脑仁疼,她长得不错,看着养眼,说话办事扎死个人,固执得要命,他就没有哪天不头疼的。

    楼道和小区里都不用看,那么久过去,叶绾色肯定不在,江淤开车去她学校,又骂自己智障,她晚上来学校做什么,开到她常去的便利店,店内一览无余,只有摸鱼打游戏的收银员,最后他才醒悟,开到叶绾色的外婆家。

    老居民楼晚上没有灯,穿堂风幽幽,黑暗中隐约有一个小小的点。

    叶绾色蹲在自己家楼下,肩膀一抖一抖的。

    江淤远远地从车里看到了她,怒气全消。她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也不认识其他人。

    他把叶绾色抱起来,她哭得满脸是泪,他看得心疼死了,低头吻她,“对不起宝贝儿,是我混蛋了。”

    叶绾色眼神迷蒙,眉毛和眼睛都是红的,看清是他,一巴掌打过去。

    江淤受着,放下身段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回去打我好不好?”

    他吻她一下,道一次歉,吻一下,道一次歉。

    叶绾色爱他,舍不得让他滚,跟他进了后车座,报复性地吻了回去,咬得他嘴唇出血。

    那时候叶绾色年轻,内心极度缺爱,贪恋被捧在掌心的感觉。她心里害怕,万一江淤不来,他们是不是就算了。所以江淤追来,说两句好听的,她就原谅了。

    俩人莫名其妙地吵,又小心翼翼地和好。

    但叶绾色脾气臭,那股劲儿上来,打死不低头,江淤把所有的耐心都用上,把她哄开心了。

    舍不得他,所以叶绾色原谅,把江淤的暴怒和控制欲当成爱。

    爱是什么。

    布考斯基说,爱是地狱冥犬。

    荒诞又伤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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