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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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绾色杀青后就回了川城。

    原本她的戏份就不多,所有台词凑整了才两页纸的剧本。

    那电视剧叫《风雪无声》,单元剧,她在最后一个故事里演一个盲女,角色的年龄比她的实际年龄大许多。

    为了拿到这个角色,她特地去了聋哑学校,看了许多纪录片,平时在家都往脸上蒙着布条。

    有一次杨苑带着嘉素去找她,她在蒙眼练习吃饭,一个不注意,差点儿把肉片喂到鼻子里。

    就这么慢慢摸索了两个月,叶绾色能闭眼分清牙膏和洗面奶,在梳妆台上精准地找出眼霜的位置,蒙眼在家里走路不被撞到。

    最后一场戏是在丽江白沙古镇拍的。

    她坐在黄昏的院落里,穿一身素裙,纤瘦的手拿着扎染的布。邮差从远处骑着铃叮叮的车送来信件。

    因为看不见,她只能暂时把信放在一旁,继续把布染成墨蓝色。直到天光变成深蓝,村落鸡犬相闻,炊烟熄灭,她才打开信封。

    她摸着信纸上的盲文,面容平静,睫毛却轻轻颤,很快,脸颊上弹落一滴泪,如一颗夜星坠下。

    剧本到这里就结束了。

    但导演在监视器后没有喊卡。

    叶绾色自然地演下去,缓缓把信纸折好,长长地叹一口气。

    镜头适时推进,给了她的手特写。

    她的手在空中划了两下,很久很久都找不到落下的地方。女人的十指柔细纤长,素白的手背起了青筋。

    另一个机位绕到了她的背后。

    从背后看,她单薄的背脊在微微抖动,羸弱得像一只快要被风吹走的鸟。

    镜头语言的魅力,在于能无声呈现角色的茫然和难过。这是文字没办法替代的。

    观众看到这一定能够明白,这是特别的久别重逢,也懂了故事结局——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她演的那个她,没有等到给她承诺的人回来。

    等不到,得不到,就是很多人的姻缘和宿命。

    她在深秋的夜晚轻轻仰起头,嘴里的叹息成为一阵白烟。她正在和月亮一起暗下去。

    全剧组的人都在看她,看得动容。导演喊卡,一片片的掌声响起。副导演上前,给她送了一束漂亮的百合。

    叶绾色却出奇地出不了戏,在回程的飞机上戴着墨镜一直哭,空乘好几次偷偷看她,递给她一张纸巾和一杯温水。

    进了这场剧组,叶绾色今年才算开了张,刨开公司的抽成,自己的银行卡里多了一笔收入。每年熬死在横店的龙套替身千千万,每天就一百来块的薪酬,风吹日晒熬不到头,她很幸运了。

    小半个月没回来,门上贴了水费和电费的缴费单,叶绾色一一撕下,然后进门,倒进自己的床里。

    这一觉的时间有些长,她带着戏里的情绪入睡,梦到了很多事:她穿着校服被学校里的人造谣包养,手足无措地遭人指点,江淤怒不可遏地拿着棒球棒要爆那些人的头。

    “砰”地一声。

    她猛地睁开眼,满脸都是泪,才发现是在做梦。

    敲击声还在继续。

    老居民楼的隔音不好,她以为是楼上醉酒的邻居回来了。

    几分钟过去,她的意识彻底清醒,真的有人在敲她的门。

    叶绾色从手机监控里看了一眼,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她的门口。

    她呆了呆,心口狠狠一跳,急忙穿了衣服去开门。

    门打开,是孟慎南。

    今天川城只有十五度,他穿了一身铅灰色的长风衣,挺拔如松,脸又清隽了几分。

    冷瑟的风刮在脸上,叶绾色眼里的温度降了下去。

    孟慎南:“怎么了,看见我的表情那么失望,你以为是谁来找你?”

    叶绾色静静地看了他两秒,突然上前抱住他。

    孟慎南手里提着东西,两手摊开,像一个无奈的圣诞老人,“风口冷,你穿太少了,别站这儿。”

    叶绾色在这怀抱里尝到了久违的安心,类似一种死心的自在。

    可能是天太冷了,可能是他带来的板栗香气太浓,她埋在他胸口,说:“试试。”

    “嗯?”

    “我们在一起试试。”

    -

    叶绾色也没想到自己会提出这种请求,等彻底清醒过来,她有些后悔。

    孟慎南本人不错,不止长相,出身于簪缨世族,半分骄纵的大爷脾气都没有。跟从前的她很配。

    她后悔的是自己配不上他。

    如果没有西宁那晚,她不会这么唐突,更不会推倒自己先前的想法。

    她甚至都不想问江淤,那个小女孩儿是谁。是谁她都管不了。

    他俩现在八竿子打不着。

    她只是不想再在原地踏步了。

    孟慎南听完她的话,沉默片刻,下颚抵在她后背上,温柔地说:“我以为还要过很久你才会答应我。前几年我不在川城,现在好不容易调回来了,没想到女朋友这么难追,正准备给组织写申请。”

    叶绾色抬头看他,“申请什么?”

    孟慎南看着她微红的眼眶,心头软了软,吻在她鼻尖上,“叶子,我会对你好的。”

    叶绾色那时想的是,如果换作是江淤,她已经被压在床上了。

    第一个唇舌交错的吻是叶绾色主动的。

    他们去商场里滑冰,孟慎南这种铁血汉子,在荒野里饥肠辘辘地特训三天都不吭声的人,竟然不会滑冰。

    叶绾色牵着他,慢慢地一圈一圈地滑,在他快要摔倒时,她揪着他的衣领,软软地贴了上去。

    孟慎南浑身僵硬,叶绾色教他把手放在自己的腰上,娇娇地说:“哥哥,换气呀。”

    孟慎南很有分寸,在朋友圈官宣俩人的恋情,从不在她家留宿,哪怕她撩拨得再狠。

    有晚叶绾色难得半夜失眠,翻出一部惊悚片《stalker》,很旧的美剧了,讲的是独居女孩儿被变态跟踪到家里。

    叶绾色想了想家里进贼的可能性。

    她住的这房子很老,是外婆留给她的,邻里不熟,看着她长大的老一辈都去世了,隔壁搬来的都是租客,社区连基本的物业都没有。所以她换了密码锁还不够,在门外加装了监控,偶尔有人路过门口,手机里的警报器会响,每到那时她都会看向床头的棒球棒。

    她发微信问孟慎南:【家里进贼怎么办?】

    俩人几天没聊过天了,她平时在家看剧本,做菜,录Vlog,他在边境线的某座山里保家卫国。

    虽然很久不联系,但出于莫名的信任,叶绾色对他很放心。她应该告诉杨苑他俩在一起的事,杨苑肯定比她还高兴。

    叶绾色等了一会儿,孟慎南没回,可能又在出保密任务。

    她在三分钟内及时撤回,不知道还能发些什么,想了想,重新发了一句【晚安】过去。

    -

    这天是寒露,叶绾色取了快递,一幅她在新疆拍的照片,天蓝海阔的赛里木湖。

    她拍下后拿去打印店放大冲洗,这会儿才收到。

    刚拆完画的塑封,她一时找不到地儿挂,随便摆在门口,想着等下次孟慎南回来帮她挂,杨苑的电话来了。

    叶绾色不拍戏时,就是一死宅,联系她的,除了杨苑就是乔唯皙,不过后者比她还不爱出门,属于满世界撒欢儿,但只待在酒店里画图纸的宅。

    杨苑的声音很兴奋:“宝贝儿,商婉的助理打电话给我了!”

    叶绾色坐在沙发上,抱起毛茸茸的猫祖宗,给猫梳毛,“你为什么听起来像中了彩票?”

    杨苑:“那你为什么听起来这么平静?你不是哭天喊地想要这个机会吗,现在机会来了,你又佛系了。”

    叶绾色在西宁那晚碰巧听见商婉在打电话,她家里的小女儿生病了,高烧不退,她人在外地,大半夜的,家里的保姆又不会去医院挂专家号,她快急疯了。

    叶绾色试着给川城三院的杨怀礼打了一个电话。杨怀礼是她爸爸的旧部,她得喊叔,还好人不避讳她爸的事,是为数不多的没有树倒猢狲散的老朋友。

    事情过后的两天,商婉问李烈要了叶绾色的微信号。她当时就知道,自己将面临一个转折。

    叶绾色听到这消息并没有太高兴,哪怕试戏成功,定下角色,开拍前也可能被换掉,混杂的渊薮地,这种“意外”太多了。

    -

    江淤刚从南非考察回来,正在张罗新酒吧开业的事儿。

    半醉半醒间,他刷到了孟慎南的朋友圈。

    他跟孟慎南的关系谈不上多瓷实,碍于长辈的面子,逢年过节去对方家里拜个年。

    孟慎南发的这动态有意思。

    万年不冒泡的人突然秀起了恩爱。

    发一条还不够,还他妈一条接一条。

    最新这条异常扎眼。

    ——“女朋友做的饭。”

    那是一桌很家常的菜式。青椒回锅肉,呛炒空心菜,软糯的八宝饭。色泽搭配好看,健康又养身。

    江淤看了几秒,眼里进了一根睫毛,他揉了揉,没揉出来,卡在他眼里跟刺似的。

    拇指落在手机屏上,摩挲半天,幽幽地点了一个赞。

    他仰头靠在沙发背,手里握着水晶杯,里面浅浅的一线红酒,茶几上是数支燃了一大半的雪茄,烟雾熏着他的脸。

    蓦地,他冷笑几声,手臂一抬,杯子重重地砸上一面落地窗。

    新装的玻璃被击中受力点,晃了晃,哗啦碎了一地。

    蒋阔听见声音进来,转头叫人收拾,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操,老子上午才盯着工人装的,你能不能做点儿好事啊,败家子。”

    他“啧”了几声,“这玻璃质量多好,钢化玻璃,你给砸成这样,气儿不顺?”

    江淤没理,拎起沙发上的外套抖了一下,扛在肩上,捞着车钥匙出去了。

    蒋阔觉得他这状态不对,要出事的节奏,他拦了一把:“哪儿去啊你?”

    江淤的脸很沉,“没事儿,室内有点儿闷,出去逛逛。”

    他把车开到了叶绾色楼下。

    起初他只是想随意转转,一路从长滨路开过来,过了几个隧道,瞎几把打方向盘,穿山过桥,哪知道随便一转,就开到这儿来了,连导航都不用。

    他占了学校门口的停车位,熄了大灯。

    抽到第五支烟时,江淤看到一辆路虎压了过来,两道雪白的灯光直直地探照,他的眼底暗了暗。

    他沉默地坐在车里,看着叶绾色搂上孟慎南的脖子,然后,俩人吻得难舍难分。

    叶绾色接吻还是他教的。

    江淤笑了,手肘搭在车窗上,歪了歪头,半截烟头弹了出去,火星把路边一朵娇嫩的小花烫歪了。

    -

    叶绾色刚跟孟慎南看完电影回来。

    他们真的是去看电影,完全没有情侣在漆黑影院里的偷偷摸摸,她还特意定了午夜场,暗示很明显。

    孟慎南全程抱着爆米花,笔直工整地坐着,像在听会议发言,连牵手都是她主动的。她有时都怀疑他们俩到底有没有在谈恋爱,过于冷清板正了。

    电影看到一半,后排有熊孩子拿脚踢她的椅背,不停不停地踢,孟慎南发现了,回头用训诫的口气让那熊孩子消停。

    军人的坚毅眼神很有威慑力,后半程的电影叶绾色看得很舒心,她朝他笑笑,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爆米花,“男朋友好酷。”

    孟慎南送她回家,仍不会上楼坐坐,看她上楼开了灯,他轻按一声喇叭,开车走了。

    叶绾色洗过澡,听见有人在敲门,猫祖宗趴在门口用爪子划拉门。

    几分钟前,孟慎南发微信说,他放在她那儿的钥匙忘带了,得回来拿。

    叶绾色以为是他,看也没看监控,穿着浴袍开了门。

    这回门一开,就是引狼入室。

    江淤用手挡住叶绾色及时关上的门,搂着她的腰破门而入,脚顺带把门踢上了。

    叶绾色在深吻里尝到了烈酒的味道。

    他一旦喝醉就来找她,上回也是。

    什么毛病。

    跟检查似的,江淤在叶绾色身上找不属于他的痕迹。

    她白得晃眼,身上的沐浴露香气很干净,他开始动情。

    叶绾色靠在门框上,手往后抓着光滑的防盗门,避开江淤的脸。

    江淤握住叶绾色的后脑勺,语气恶劣:“躲什么,怕他知道你晚上在和其他男人乱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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