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二)

    萧娘子想不出下手的人是谁。

    齐国都已灭亡,魏国灭亡更是数年前的事,钟离辰的旧部总不至于又找上门来赶尽杀绝。如果不是他的人,那会是谁?

    “…如今已知初儿是遭人暗害,那么,姨母往后有何打算?”沈玄征凝视着萧娘子,忽然道。

    “没有别的法子。”萧娘子疲惫地道,“就对外说…说初儿已经没了,尸骨无存。这样,或许就不会有人再打初儿的主意…”

    沈玄征一怔,看向萧娘子的眼神里满是诧异,连他也没有想到眼前的女子会做到这等地步。他还想追问,却见她正以手臂撑着额头,塌着身子靠坐在桌边,换作平时,她定会坐得端端正正,不肯有一丝失仪。她没有血色的脸上满是疲惫,就像几天几夜没有休息一样。

    良久,一声长长的叹息落在沈玄征耳边。

    “玄征…玄征啊。你明日,就去闲梦江南的无人的园子,找一块清净地,掘土埋棺,立碑刻字。我就不信做得如此之绝之周全,还能有人害初儿…”

    那一晚,沈玄征彻夜未眠。

    他在榻上辗转反侧,始终难以入眠。每当他闭上双眼,想到盛初此刻还在昏迷,他的心口便一阵绞痛,那股痛意像利刃一般刺入他的心扉,令他痛苦万分。可因为男女大防的限制,他知道自己不能也不该在夜里轻易踏足她的卧房,担忧之苦,也只好独自承受。

    直至夜半,他仍未入眠。他只要一想到有人藏在暗处意图谋害盛初,不知筹划了多久,便几乎银牙咬碎,恨不得立刻手刃奸贼。

    她遭人暗害,他却什么都做不了,连守在她的床边也做不到。他能做的,竟只是去为她寻一块“墓地”,为她撰写“碑文”,伪造出她已经遇害的假象。

    难道只有这一种法子么?他扪心自问。难道他们就只能盲目地期盼着幕后黑手终有一日歇了害盛初的心思,只能一味地防守,而不能主动出击,斩草除根么?

    他知道是因为什么。因为他还不够强大,不足以护她。

    可他,不想让盛初等他变强。那他,岂非成了满口空话、迟迟不兑现诺言之人?他必须要做些什么,来尽早地解决问题。

    这一夜,沈玄征默默下定了决心。他没有睡觉,反复思考着自己的未来,比如他要做的事、要护的人。

    到了后半夜,还未睡着的他因实在放心不下,终于披衣起身,推门出去,慢慢向盛初的卧房走去。

    自从父亲为守护先帝而战死、母亲忧思过度病逝、齐国都城被他攻下后,他独自流落在外,直至他在姑苏找到身为大魏皇嗣的盛初。恰好养育盛初的萧娘子正是他亡母萧氏的长姐,于是他和萧娘子相认,从此他有了唯一一个在世的亲人。

    因为盛初是女子,所以沈玄征的卧房离她的很远,几乎横跨大半个宅子。他走到她的房门前,里面静悄悄的,听不见什么声响。他也无意去听,只想静静地陪着她。

    手掌轻轻抚过门板,终究还是没有敲上去。直到这时,他无声的泪终于落下,滑过他的耳边。

    他能够以一人之身当万兵之师,却无法阻挡细微之处的暗流汹涌。当他立在齐国皇城的城楼上俯视汴京图景的那一刻,当身边宫人战战兢兢地奉上绣有龙纹的锦袍的那一刻,他是整个天下最尊贵的人,又何曾想过会有今日?

    他当年不做人君,是因为他还要去寻找魏帝遗嗣,尽他作为人臣的责任。他是忠臣之后,怎能将天下收为己有?

    可如今他觉得,倒还不如做他们口中的陛下,起码他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没有人胆敢加害他在意的人。

    现在要想回去,也不可能了。

    所以,他要许自己一个未来,一个真正使他所向披靡、无可超越的未来。

    人间的天子不做,他要做天上的神仙。

    他希望他所爱的人都能幸福,希望天下海晏河清,希望三界如太平盛世般安定。可既然连他爱的人都无法平安,又何谈天下,何谈三界?

    独自一人想了很多之后,沈玄征推开了那扇门。

    榻上的少女睡得似乎很不安稳,睡梦中也皱着眉头,时有轻微的抽噎。那场火给她的阴影实在太重,以至于她连梦里都是冲天的火光,光亮甚至映红了天空。

    与此同时,坐在床边的黑衣少年俯下身,拥住了床上微微发着抖的人。

    那个拥抱很紧,像是要把她刻在心上,此生不忘。他的拥抱大概有安抚的作用,榻上的人渐渐安静下来,紧蹙的眉头慢慢舒展开。

    “…我要走了。”沈玄征低声道。

    然而夜里寂静,无人应他。

    “我会回来的。”

    喃喃自语,回答他的是窗外人们庆祝上元的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次日。

    书案前,萧娘子一目十行,扫着手上的信。

    看毕,她将信纸搁在一边,起身去端药碗。

    手里虽然忙着,萧娘子仍不放过空闲的机会,在脑海中想事情。沈玄征这一走,没有和她商量,她却下意识觉得他是对的,她很放心他的选择。

    大约是因为他做任何事都让人满意,从未失望过罢。

    妹妹的性子和她不同,她直爽干练,有将门风范,妹妹却端庄温婉,是典型的书香门第的闺秀。她没想到的是,她这个自小温柔大方的妹妹不仅嫁给了忠君报国的大将军,而且膝下之子也是个有志向的孩子。他说要灭齐国,就真的韬光养晦十几年一发灭齐,就像现在他说要走,就真的走了,再不回头。

    “他说要去做仙人,可这人间有哪个是知道仙人如何做的。往后怕是要苦了他。”萧娘子摇摇头,将药盛好晾在桌上,又转身去做别的事。

    晨光透过窗户,泻了满堂。少女苍白的脸庞上,也有了那么几分的暖意。

    他们分离的这一年,盛初十五岁,沈玄征十九岁。

    闲梦江南里不知何时立在那里的碑,上面用蝇头小楷刻着墓志铭。

    “大魏故昭宁公主墓志铭:公主讳初,姑苏人,高宗顺安皇帝之女也。少而敏静聪慧,温良恭谨,端赖柔嘉,贤淑合宜。公主好诗书,素习礼乐六艺,未有不精者也。珠胎未结,上与沈氏议,许威武将军沈忠次子玄征为驸马都尉,约以三书六礼。会当国破家亡,公主母程氏怀六甲秘以暗道出,投旧友萧宅。及降世,程氏薨,而萧氏抚之。幼与萧氏甥男玄征同笑同歌,为共弄青梅之友,有并骑竹马之谊。以魏亡后十六年正月上元日薨,春秋十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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