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船

    当恨意的种子一旦在心中发了芽,就会随时间的推移长得越来越茂盛,最终成为参天大树,甚至能由内而外地改变一个人。

    这个解释盛初想了很久,觉得有那么一点儿可信。若是从表层来看,今日见程娘子的第一面,就不难猜出她会厌恶程昭仪。

    她已经有了些年纪,大约三十多岁,雪白的道袍衬得她仙姿绰约,风韵犹存。但她虽然气质出尘,容貌却逊色得多,在寻常人之中只能算是中上。

    而程昭仪与她不同。

    盛初在系统为她打造的梦境里见过这位昭仪,容貌堪比西子,不输杨妃。

    她们既是同父,容貌的差距不该如此之大。昭仪之母,应当远比程娘子之母貌美。

    自己的父亲曾有过一位互相情投意合的外室,还生下了长姐。而自己的母亲容貌普通,和父亲又是迫不得已的联姻,在父亲心里,母亲的地位自然不如外室。

    一个外室生的女儿机缘巧合之下入宫为妃,得到了皇帝的宠爱,后宫除皇后之外只她一人。而自己却只是个落魄的官家小姐,靠画影戏为生。

    所以,程娘子怎么可能不嫉妒,怎么可能不愤恨?

    既恨父亲薄待她们母女,又恨程昭仪及其母夺去了本属于她们的父亲的疼爱,更恨程昭仪事事胜过她。

    “程昭仪的母亲应当早已因故过身,昭仪本人也已血崩去世,程娘子没能亲手报仇,于是把目标转移到了原主身上。”

    盛初利用已知信息分析,不由自主地念叨了出来,“那场火灾发生在天然楼,程娘子的地盘岂容他人作祟?定是她放火烧死了原主。”

    但是,原主死在火中之时,程愿就已经是栖梧宫的弟子了。这说明程愿的作用不单是与程娘子里应外合谋害盛初,还可能有其他。而且柳落娘说,程娘子的诡计不全是为了盛初。

    那她就还有更大的阴谋。

    程娘子在天界布下棋子,又对凡间百姓下手,唯一例外的,是与天界素来不睦的鬼界。

    盛初忽然有一个奇特而大胆的猜想:难道程娘子和鬼界联手,妄图吞并天界和凡间?

    程娘子对鬼界的态度虽不为人知,但绝非敌对。否则以她一人之力与三界对抗,这不可能实现。

    扑朔迷离的真相,逐渐浮出水面。

    但现在缺乏关键性的证据,这些都只是盛初一人的揣测。归根结底,是他们对程娘子没有足够的认识,他们在明,她在暗。

    她身上的疑点太多。

    比如她究竟是哪里人,这个问题就很值得深究。

    程娘子做官家小姐时定居汴京,后来她开的酒楼被烧,避世了一段时间,又来到姑苏开酒楼。酒楼再次被烧后,她收柳落娘为徒,就此住在姑苏。

    俨然是个云游道人,行踪无定。

    如今已经来到兰陵的她,下一步又要去何处?

    盛初一骨碌坐起身,她想到了柳暮雪说过的话。

    据她说,齐公子在她对着程娘子撒泼时看见了她的脸,意识到事情有转机。他围观了一小会儿,确定好情况后,跑回马厩套上马车,柳落娘和盛初道别后,他就直接带她回了姑苏。

    他们成亲与否,齐家耆老对柳落娘的态度如何,都由他们自己去处理了。

    这两位已经拍屁股走人,程娘子又甩掉了负责监视她的盛初,因此通风报信的主要工作对象变成了程娘子,又因为柳暮雪不想和陆阑风行动,双成便与陆阑风一同去盯梢程娘子。

    盛初打开了千里传声:“你们那边怎么样?”

    回答她的只有呼啸的风声。

    “双成?你们怎么了?”盛初心头警铃大作,“什么情况?速与我说。”

    然而情况似乎很紧急,又过了半分多钟,才听到双成低声回答道:

    “程娘子趁夜跑路了,我在盯梢。”

    陆阑风在一旁道:“我猜,她是要去和程愿接头。”

    依程娘子多疑的性子,的确有可能因为不想被兰陵城百姓察觉异样而逃跑,也有可能将程愿这个不宜暴露于人前的属下安置在别处。

    盛初表示赞同:“臣附议。”

    她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环抱双膝坐着,问,“你们现在在哪里?”

    码头边。

    夜空宛如一道天然的屏障,天色昏暗,掩盖了来人的踪迹。万籁俱寂,不闻丝毫人声,唯余鸟叫莺啼。

    或许是因为河水的滋润,附近杂草丛生,约有半人高。踩踏过的印迹被轻轻抹去,温热的气息残留在叶片上。

    草丛深处,一身夜行衣的双成匍匐在地,身上堆满了陆阑风从四处搜集来的杂草。她表情严肃,注视着前方水面上即将启动的船只。

    浓重的夜色里,依稀可见船上坐着一名戴面纱的女子,颈上系着襻膊,袖子挽在身后。看样子,她是要自己划船。

    女子收拾好船舱后,解开捆在码头木桩上的缰绳,用力一摇船桨,小船远离了码头。

    起先,小船摇晃得剧烈,几乎寸步难行。但女子稍一施力,船身就很快稳住,速度也快了起来。

    她摇橹的动静并不大,衣裳也换成了深色,应是为了掩人耳目。

    当程娘子的船彻底消失在河面上之后,双成当即卸下伪装,爬了起来。她对陆阑风道:“我们回天然楼。”

    “我们不追她?”陆阑风道。

    “追不上。她的船是特制的。”双成凝望着水面上一道道不断扩散开来的波纹,那是行船的痕迹,“天界的船不需要划桨就能前进,她的船略输一筹。但论速度,相差无几。”

    陆阑风咋舌,这程娘子还真是手段高明,连逃跑乘坐的交通工具都提前造好了。

    他道:“我听谢师兄说,凡间的船不比天界的速度快,鬼界的倒还可以匹敌。我这些人们之中,有谁在鬼界待过?”

    这一问,问住了双成。她慢慢思考着,和陆阑风并肩走在官道上,许久才道:“沈玄征。”

    “他曾经孤身潜伏于鬼界以探军情,穿梭于三界如入无人之境。此刻若是他站在这里,必能看出那船是哪一界的手笔。”

    陆阑风沉思着。

    双成将他的话细想一番,回过味来,疑惑地看向他:“你听谢疏说的?”

    陆阑风点头。

    “走。”双成当机立断,“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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