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仲春时节,天朗云深,白昼总是漫长。

    辛容一回到裴府便推说自己体虚困乏,闭门不出。裴夫人想她是今日上山时累着了,也不叫人再来打扰。

    待日暮渐沉,圆月高悬。“体虚困乏”的辛容作了伪装,翻窗离开,寻着记忆里的方向朝书房潜行。

    桓茵则负责在此留守。

    她暂住的院落与裴静相邻,离书房较远,辛容一路上遇到了足足四队负责巡视的守卫。

    待临近书房时,辛容看着此处被围得密不透风的架势,不由唏嘘。

    十步一人站哨,此外两队守卫交替在周围来回巡视。相较之下,裴府库房那边可是仅有一个值夜的小厮。

    裴望所言不虚,就这阵势,恐怕路过一只狸猫都得被拦下来盘查一遍。

    根据辛容从业数年谋杀佞臣残害忠良积攒的经验来看,最直白简洁的手段往往最高效——比如买通小卒。

    故而她私下查了一遍裴府在职守卫的背景,然后挑中了一个倒霉蛋。

    倒霉蛋本身人品不端,心智不坚,是个容易撬动的典型。辛容稍微施展了点手段,又安排了人勾他进了一回赌坊,事情进展得果然顺利,他三两天便陷了进去,将家底输个精光。要不是还在裴府有个职务糊口,估摸着早就被赌坊持刀找上门了。

    至此,辛容顺理成章地趁虚而入。

    威逼又利诱,一通丝滑小连招,将人制得服帖。

    辛容找到了那倒霉蛋负责站哨的辖区,寻了个缺口,从这方潜入。

    此地空旷得紧,遮蔽物也少,想要进屋,其实很难完全遮掩自身动静,瞒过守卫的眼睛。

    好在事先早已打点妥当,只要不弄出什么大乱子,那倒霉蛋就算察觉异样,也会自觉装瞎。

    不出意外,辛容顺利潜入了室内。

    书房内陈设布局颇为讲究,辛容却没空欣赏这些,她引了根火烛借光,翻了翻主桌上的物什,桌面堆着的尽是些寻常笔墨用具,兵书古籍,以及裴业与过往同僚旧友间的来往信件。

    书信虽不多,字里行间却也能看出裴业对自家岌岌可危的境况心知肚明,满腹忧虑。

    德隆四年,长平王谋逆一案被清算,一干重臣不论有关无关都吃了挂落被革职,朝廷内外人心惶惶。时任兵部尚书的裴业敏锐察觉了新帝的忌惮猜忌,先一步寻了由头告老还乡,算是暂且保全了裴氏。

    此事距今已过去七年之久,现下皇帝疑心再起,可裴业总不能再来一出自请致仕。

    辛容十四岁入辑事司,熬了三两年得了皇帝青眼,年仅二十二便升任辑事司副提督的职位,自认能揣摩出几分圣心。

    ——一旦起了念头,没得到个满意的结局这疑心便不会轻易消退。

    简而言之,裴氏想转圜局势,多半是无望而终。

    辛容将书信重新归置原样,摸清了四周布局后,从袖中抽出一封做旧的信件,随手塞入了木架上一本不起眼的杂书里头。

    “吱嘎——”一声,似是有人将窗支起又放下。

    辛容顾不得心惊,霎时间熄灭火烛,蹲下身子,在一处博古架后隐匿了身形。

    接着便是纸张翻阅,物件挪动声接连响起。

    对方显然是没能察觉她。

    辛容一时惊疑,敛息凝神。

    在这江陵地界,除了她,难不成还有人想要对裴氏下手?

    幽闭空间内,任何一点动静都显得格外清晰。

    “不可能!我记得就是在这儿!你再找找?”

    “嘶——哥!你动静小点儿呀!万一被发现咱俩就得挨棍子了!”

    辛容听明白了。

    原来是家贼难防。

    在原处等了一阵,辛容蹲得有些腿麻,兄妹俩却似是还没找到他们想找的物件。

    正等得有些走神时。

    “我去旁边瞧瞧。”

    若有似无的脚步声靠近,辛容冷静地估算了一下距离,确认自己避无可避。随后便迅速调整,确保自己蒙面的面巾牢固。

    对方已然走近,两人中间只隔了这个博古架。

    她看准时机直起身。

    随后一脚踹倒博古架,一手抄起博古架上用以摆设的瓷瓶,眼都不眨地就往来者头上抡。

    瓷瓶四裂,碎片飞溅。

    博古架应声而倒,压在了来者身上。

    留给辛容的统共不过几息的空余。

    辛容头也不回,破窗而出,趁着守卫没有反应过来,蹬墙上檐,沿着院墙飞奔。

    被砸得头破血流的裴望没事人一样抹了把伤口,拔刀越窗,紧追其后。

    “来人!”

    裴静见状,没一道跟上,反而直接从大门破门而出。

    “女郎您怎么……”

    守卫们还没从方才的突发状况中回神。

    “调派两队护卫严防此处,一只蚊蝇都不准进!”

    “剩下的人,跟我来!通知全府上下,开门,抓贼!”

    “是!”

    夜幕之中,一簇簇火把燃起,快速穿行于高墙之内。

    辛容一边避开还未接收到调令的守卫们,一边与裴望追逐拉扯。

    寒风呼啸着铺面朝辛容袭来,几乎要将她的面巾吹散。她与裴望不时交手几招又奔逃数里,如此循环往复了几轮,却全然找不到彻底脱身的时机。

    她回身再度回击时,无意间瞥见裴望那被赤色染红的眉眼。

    这会儿的裴望与她过往几日见过的截然不同,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愤怒而又冷静。

    刀刀致命。

    仿佛这才该是他原本的模样。

    少年青涩尽数褪去,掩在意气风发下的未知一面被辛容徐徐揭开了一角。

    方才那一瓶子砸下去,辛容原本估摸着裴望怎么着都得头晕目眩个把时辰。

    然而现实偏离了预期。

    现在裴望满头满脸血,紧咬着她不放,非但没怎么受影响,看上去甚至能一拳打死三个人,声势骇人得不行。

    又是一刀落下。

    刀锋直直朝着辛容脆弱的脖颈逼近。举刀者杀意盎然,似是要将贼人的头颅当场斩落。

    距离已然被拉近,辛容侧身回避时动作大了些许。

    鬓边几缕青丝被锋利刀刃割落。

    所幸面巾依然□□。

    辛容来时做了伪装,身形与平日在裴府时大不相同。且现下夜色正浓,也瞧不真切。

    只要面巾不落,谁也别想确定她的身份。

    前方是个拐角,拐过去再往前便是她的院落。

    辛容转身作势要与裴望硬碰硬。

    她此番轻装上阵,只带了柄短刀。正面对上裴望并不是个好决定。

    幸而她本意并不在此。

    裴望见贼人不避,不要命般朝他袭来,抽刀欲挡。

    辛容佯攻到一半,脚下生变,故意跌落院墙。

    待裴望跳下院墙再欲追时,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裴望转了一圈没能再探到踪迹,只得自幽暗中走出,奔走了一段便遇上了执着火炬四处搜查的守卫。

    守卫们见裴望这满头的血迹,皆吓了一跳。

    裴望随意扯下一块外衫布料,抹了把脸,摁住伤口止血,朝着众人吩咐道:

    “贼人就在附近,跑不远,继续搜!”

    另一边,留守房内的桓茵眼见裴府开始乱起来,知晓辛容踪迹败露,赶忙将屋内所有可疑的物件销毁,又暗自思忖了一番说辞。

    辛容未归,她不知晓现状,更不能确认辛容身份有无被撞破。

    她只能尽己所能,暂时拖延着。

    辛容的院落与裴静离得近,几乎时刚开始搜查便轮到了此处,并没有留给桓茵太多准备的时间。

    桓茵正在原地来回踱步思索着,便听见守卫叩门,只得调整好状态,挂上满面愁容,开门应对。

    “不知是生了何事?”

    “府上遭贼,现下正在追查贼人踪迹。还请女郎行个方便。”

    辛容是府上贵客,守卫们不愿得罪,故而面对桓茵时话也说得委婉,不敢用什么强硬的词来。

    桓茵蹙眉,瞧着有些难办,“我们女郎已经睡下了。天色太晚了,她身子不好也受不得动乱。我一直醒着,屋里头没什么异样,想是贼人不在此处。诸位大人不妨去别处搜吧?”

    “这……”

    守卫们面面相觑,一时犹疑不定。

    “桓茵。生什么事了?”

    屋内人将烛火引燃,昏黄烛光将人影映在了纸窗上。

    是辛容终于顺利潜回。

    桓茵松了口气,立即转述了一遍守卫头领的说辞。

    辛容静默片刻,随后一边轻咳了两声,一便缓缓道:“大人们这是怀疑我私藏贼人了?”

    “不敢。”

    守卫头领站在院内,对着窗垂首抱拳。话虽是这么说,态度却没有软下半分。

    “今日外出吹了风,身子有些不适。”

    “我无意为难诸位,只是现下衣冠不整,不大方便。你们既要搜,那便进来吧。”

    辛容态度暧昧,可却也不难听出她的本意。

    守卫们不敢再硬来,踟蹰片刻后,守卫头领咬牙回道:“既然女郎不觉异样,那想必贼人不在此处。小人告退。”

    一语闭,便施令众人离开。

    屋内,辛容见事情落定,从窗前离去,走至床榻旁,作势正欲将身上衣着褪去,销毁痕迹。

    衣物摩挲间触到了辛容颈侧。

    辛容后知后觉感受了几分刺痛。

    伸手一抹,原是方才裴望那一刀留下了个口子。伤口不深,但有些见血。

    除此之外,掌心也有一道狭长的伤痕,伤势较之颈侧更为严重,血水直淌,地上已然落下了滴滴血迹。

    “此处搜完了?”

    辛容一顿,停下打算上药的动作。

    这声音。

    来者是裴望。

    屋外接连响起几声问好声。

    本打算离开的守卫们纷纷停下脚步,守卫头领不敢隐瞒,只能避重就轻回地回复裴望。

    裴望听罢,眉头微蹙,面色不善。

    他上前拍了拍门。

    “柳女郎,你无事吧?”

    辛容加快手上动作,“无事。”

    “无事便好,女郎早些安寝,明日还得与阿静一道上街吧?”

    上街?

    辛容怔了怔,当即反应过来裴望这是觉得她被贼人挟持了在故意试探她。

    她再度看向了自己掌心的伤口,静默了片刻,她回道:“是。明日还得与阿静上街。郎君也……”

    辛容这话还没说完,她就听那木门被人撞开。

    她连鞋袜都来不及脱,抱着更换完的衣物就往床榻上冲,顺带拉上了床帘。

    最起码让她把话说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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