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夫(3)

    这车夫与赵炳忠算是熟识,当时就是他拉着发病的赵炳忠去镇上寻大夫,大夫看不出具体是什么病,最后只是开了副治风寒的药就将赵炳忠打发回家。

    没过两天赵炳忠就没了。

    而且听说玲寡妇后来嫁的两个丈夫也是暴毙身亡,且查不出死因,是以村中人都说是玲寡妇克夫,待她如同灾星。

    方施云听言垂眸正思索着车夫的话。

    徐高岑双眼紧闭,头上冒着虚汗,口中呢喃着:“背,背,”

    方施云听见他说话,连忙把耳朵凑到他嘴边:“你说什么?”

    “背后,疼……”

    背疼?

    方施云将徐高岑翻了个身,扒开他了的衣裳。

    徐高岑被冷风吹得汗毛直立,身上却几乎被汗水浸透。

    里衣被扒开的一瞬间,方施云瞳孔微张。只见一个正在腐烂的、黄豆大小的黑紫色的洞赫然嵌在他脊背上。

    这是什么?徐高岑什么时候受的伤?

    突然,她耳朵一鸣,想到昨夜徐高岑半夜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徐高岑此人心大,这两日拔山涉水,随便一处躺下就能睡,怎地就昨日不对?

    方施云喊停了行驶的骡车,叫李大铁看看认不认得这种伤口。

    李大铁先是摇摇头,又似是突然想起什么,道:“哎,我记得赵炳忠死前好像也念叨过之前进山后受了伤,说是被蛇咬了,不知道与公子这伤有关系没有。”

    有没有关系的,她如何确定?

    可这才离开董家村一个多时辰,徐高岑就已经快昏迷不醒了,若是再拖下去……

    方施云在纠结是继续往镇上去看大夫,还是回到村中找玲宝娇。

    正犹豫着,徐高岑急促地吸了几口气便晕了过去。

    方施云叫了他几声,毫无反应。

    她皱着眉咬咬牙,囫囵将衣服给徐高岑穿好,做了决定:“李大哥,回董家村,去刘志家。”

    这种情况就是赌,若是赌输,也只能怪书生倒霉。

    方施云咽了咽口水,暗叹自己才是真倒霉,来人界的这三四天比她在酆都三四十年都累。

    李大铁一听两人要去刘志家,脑补了一场戏,心下沸腾。那玲寡妇果然是灾星,连过路人都克!想罢,他好像接了个什么大活儿,歪歪脖子,潇洒甩着鞭子驾车掉头往回走。

    着急赶路,归时比来时快了许多,不到一个时辰三人就赶回了董家村。

    方施云让李大铁将骡车停到村东,她看着不远处那个独院,从徐高岑的破包裹里掏出铜钱付给李大铁。

    “多的就当李大哥的辛苦费,你且先速速离去。”

    李大铁欲言又止,瘪了瘪嘴,心想这几个铜板只少不多,他确实是挺辛苦的。算了,玲寡妇家不吉利,少惹少好。

    然后挥骡而去。

    此时下午时分,她看了看村中升起的袅袅炊烟,用鼻子吸了一口冷气,扶上瘫软的徐高岑,挺着气走进了才离开三个多时辰的院子。

    “方姑娘!你们怎么回来了!呀,徐公子这是怎么了?!”

    还在家伤神的玲宝娇见到院子里站着的方施云二人,立刻惊喜地冲了出去,又见徐高岑浑身瘫软靠在方施云身上,连忙关切。

    方施云则仔细观察着玲宝娇的神情,这人还是副单纯善良的模样,毫无破绽。

    真能演得这么好?还是根本就和这玲宝娇没关系,是她赌错了?

    方施云看上去一脸焦急,回道:“徐高岑不知怎地路上突发了高烧,身上还起了疹子。我们本想进城看大夫,可大雪封了山路,骡车过不去,只好折返回玲娘子这里。”

    玲宝娇听到徐高岑的病情,脸色忽地煞白,嘴唇抖了起来。

    “那,徐公子可还有什么别的症状?”

    方施云敛了表情,冷静问道:“他背上疼,有个血洞。”

    玲宝娇当即失了魂,身体不稳向后退了两步。

    “怎么会,怎么会……”

    方施云眉头紧蹙:“玲娘子清楚?”

    “我没有,我不是故意克死他们的,我什么都没做!”

    玲宝娇好像被什么刺激到了,捂着头嘶喊起来。

    “玲儿怎么了!”

    听见院中的叫喊声,刘志匆匆扒开房门出来了,身上还挂着做饭的厨衣。

    一见院子里还站着上午刚离开的二人,他原地顿了顿,又慌忙赶过来扶着玲宝娇,愤怒地朝他俩斥道:“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方施云做了几千年的笔录官,接触过无数冷面的魂魄,是以对人的表情十分敏感。她观察到方才刘志从屋里出来时眼里分明并无明显惊诧。

    她眯了眯眼,冷哼一声。

    “原来是你。半日不见,刘大哥倒是精神焕发。想必徐高岑背上的血洞刘大哥有法子医治了。”

    刘志眼神躲闪,“方姑娘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方施云大致明白,刘志才是那个有问题的,但他现下完全是人形,她也看不出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过看玲宝娇对刘志的依赖,之前又说过怕自己克死刘志,想来是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玲宝娇不知情,就证明刘志是存了心瞒着的。而想要继续瞒着,就意味着刘志不会轻易在她面前施展妖力。

    方施云聚魂袋里灵力不多,刘志来头不明,不确定能不能打得过,正好能利用他对玲宝娇的在意牵制他。

    方施云微微翻了刘志一眼:“徐高岑垂危,我心急如焚。”然后看了看一旁的玲宝娇,道:“我一着急嘴不听使唤,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口出狂言伤了玲娘子可就不好了。”

    刘志一听没了方才的气焰。

    “我虽不懂方姑娘在说什么。不过我看徐公子身上的病状有些眼熟,许是能帮上一二。”

    方施云点点头:“那便好,不过刘大哥可要诚心看病,我方家世代捉妖师,刘大哥若是想收诊金,我有的是值钱的收妖宝贝,刘大哥放心。”

    刘志对她对视一息,又低下头拍着玲宝娇的背,待她平静下来,对她说:“玲儿,我先给徐公子看看伤,你去山上采几个红薯做粥来喝,半个时辰之内不要回来,徐公子伤势严重,我怕吓着你。”

    玲宝娇眼眶含泪,再不知世事,她也明白此事蹊跷。

    “刘志,可徐公子身上那伤与,”

    “你先去,旁的待你回来我再与你解释。”

    玲宝娇走了谁来牵制刘志,方施云可不同意她走。

    “依我看我看玲娘子还是在场的好。”

    刘志听言眼神冷凝,淬了毒一般。接着,他抬起手重重敲在了玲宝娇后颈,玲宝娇吃痛摊到在他怀中。

    刘志心疼地将玲宝娇轻轻放在了一旁的石凳上。

    方施云一愣,手上扶着徐高岑也未来得及阻止,也没想到还有能这一茬,是她犯蠢了。

    刘志正要说什么,方施云阻止了他。

    “等等,我这个也碍事。”

    然后拽着徐高岑的领子把他扔在身后的雪堆里。

    既然是被刘志害的,不是体弱发了风寒,那就没必要像个花骨朵一样呵护他。

    方施云拍了拍手,一脸轻松:“谈吧,说说你的条件,如何才肯救他。我知他背上的伤是你干的,若是为了喝血,等他醒了,我让他给你放个一壶两壶不成问题。”

    刘志见她胸有成竹的样子,也有些拿不稳,没敢轻举妄动。

    可徐高岑体内的可是阴魄!

    自己只喝了他点血就年轻许多,若是彻底吞了他,相貌改变,世人肯定都会说他与玲儿是一对般配的眷侣。届时妖法亦能大增,必不弱于那些上古大妖。

    管她到底有什么本领,这阴魂之躯他拿定了。

    刘志神色大变,完全没了过往憨直的模样,眼神狠辣果决指了指雪中的男人:“没什么好谈,我只要他的命。”

    方施云摇摇头,叹道:“看来刘大哥是不想诚心谈了。”

    说着她迅速唤出聚魂袋,将其悬于掌中。这几日聚魂袋用得愈发熟练,施术比第一次快得多。

    刘志见那令人心慌的袋子生了退意,可事已至此,她断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不如拼上一拼。

    若是被方施云知道他的想法,定要大喊冤枉。刘志只要肯随便救救徐高岑,她肯定不会动手的。袋中灵力空虚,她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她装的,空城计听过没啊!

    刘志抽了抽鼻子,面朝天,双手凑近嘴巴,张开了口。

    接着,就见一个手腕粗的白色大蛹探着头从他嘴里钻了出来。

    刘志用手指扣住白蛹,臂上用力将白蛹从嘴巴里拽出,然后他的躯体便如活死人一般,僵站在原地,双目空洞无神,嘴角还留着几丝白蛹带出的黏腻液体。

    他娘的!刘志竟然是个蛹虫!恶心死了,呕呕呕!

    怪不得他既非大妖,人形却化得这么好,原来是寄生在活人皮内的蛹虫。

    那大蛹虫挣扎着落到地上,嘴巴大张,露出几百颗尖细的牙齿。

    方施云在酆都大场面是见得不少,但精怪她接触得不多啊。

    这东西长成这样,简直是攻心!

    方施云平息着呼吸,努力让自己的手不发颤,催动聚魂袋内的灵力,一束冷青的光倏地从袋内冒出冲向蛹虫。

    那蛹虫虽大,但十分灵活躲了过去。蛹虫身上的粘液滴在地上,混着泥土与积雪,搅拌成泥糊在它身上。它用力甩了甩了,身上的粘液带着泥朝方施云砸来。

    方施云错身躲开,有几道粘液泥浆滴在她外衫上,漏了几个窟窿。

    这蛹虫的粘液还是有毒的!

    方施云暗惊,又打气十二分的精神来。

    她刚站稳便调用灵力趁蛹虫不备又起一击,这下蛹虫不设防尾部被青色的灵力击中,尾巴瞬间断掉。断尾还弹到了一旁,如同上岸的死鱼挣扎了几下。刚落地没一会儿,那断裂处便迅速合上了,但并未长出新尾。

    这蛹虫打不死的?伤口还能自行合上,这蛹虫不会祖上和蚯蚓是亲戚吧?

    这下一人一虫都站在原地未动相视对峙,方施云的胳膊被毒液所伤,这会儿伤口处如同火烤一般炙痛。

    这蛹虫的弱点在哪?

    唉呀,她对精怪实在所知甚少,若是临走前判官再送她一本人界精怪的百科全书她也不至于在这干猜胡想。

    思索间,那蛹虫对着她张开大口。

    顿时,方施云只觉得耳鸣难耐,脑中传来阵阵靡靡之音。

    “放弃吧,保护他活到及冠只是判官的托词,待你回到酆都便会因擅自离开受罚,届时便没有人会关心揽命君拘错人这等小事了。”

    “那刘志刚回屋子便识出了书生的不同,只要与妖物靠得近,根本瞒不住的,你一路南行,还不知要遇到多少大妖,你保不住他,休要再做无用功了。”

    这是,她自己的声音——

    说得对,她心里也清楚,当初判官随手一指就将自己派了出来,可她来人界这一趟根本就不是如判官所说的那般轻松。难道自己真是判官为了掩饰过错推出来的顶罪之人?

    方施云只觉得脑中晕眩,神魂下坠。

    忽地,手中的聚灵袋动了动,不对,不对!

    此刻正在交战,她怎地忽然想起这些。

    是它!它在迷惑她的心智。

    这蛹虫有此般能耐!

    方施云使劲晃了晃头,略微回过神,刚一抬头就看到一团袭来的黄气。

    她急忙手中聚起灵力阻挡住了。

    好在她是个活了几千年的丹灵,魂力强大,否则真栽了。

    她感受着聚魂袋里的灵力,估摸只能再使出一次了。

    声东击西,谁还不会。

    方施云暗自操控聚魂袋,假意攻向蛹虫头部,实际灵力击向的却是腹部。

    那蛹虫也许是多念未曾与人交手,没有看破方施云的假招式,也没有想到方施云会这么快回神,没能躲过,腹部受了重重一击。

    蛹虫受击摊在地上,滋叫声尖锐难听。

    方施云眼皮松了松,感受到灵力又如上次那般被掏空。

    得赶紧收了蛹虫。

    她艰难踏步走上前看那腹部被穿了一个窟窿的白蛹,准备念起术法将它收入袋中。

    却见蛹虫身上的褶皱自上而下动了动如同水中波浪,突然将头转向方施云,又吐出了一团腥臭的黄气。

    黄气轰地撞到方施云身上,嘭地一声将她撞到雪堆里的徐高岑身旁。

    得,死同穴了这是。

    方施云擦了擦嘴角的血,看向蛹虫。

    这时,僵站着的刘志躯体张口说了话。

    “我还以为你有多大的能耐。”话虽嘲讽,但他声音毫无波澜,像是死人张嘴替人说话。

    方施云皱皱鼻子,感叹受伤真疼的同时,也埋怨判官为什么不往聚魂袋里多放些灵力,让她如此被动难堪。

    那蛹虫也受伤极重,已维持不了庞大形态,缩成小臂大小蠕动着攀上刘志身体钻回他的嘴巴,随后刘志黢黑的瞳孔闪了闪,又重新拥有了灵魂。

    怎么死前见的是这般恶心东西!

    不行,她还不能就这样放弃。

    方施云看了看还没完全钻进刘志身体的蛹虫,又看了眼身旁的徐高岑,挣扎着抓住他的胳膊,放到嘴边,狠狠咬了下去。

    若能成功,这法子将撼他神魂、伤他魂力,等他醒了变成痴呆也不无可能,可此刻实在无路可走了。

    猛吸几口血后,方施云的聚魂袋依旧毫无反应。

    完了,她就知道,这书生的阴魂大抵只对精怪有用。

    她松开牙齿,深深呼了一口气,让自己躺到在雪堆里。只求待会儿的死法不要太恶心。

    猝不及防,她的胳膊被一只手牢牢抓住,顺着白皙瘦长的手指向前看,对上了一双深邃复杂的黑眸。

    “徐高岑你,”还没等说完,就感受有股微弱的灵力输进了聚魂袋。

    她眼睛一亮,没做多想,立刻操控聚魂袋用那丝灵力将还未彻底回神的刘志击倒,蛹虫也从他口中滑落出来。

    方施云强撑身体,对着那伤势更重几乎动弹不得的蛹虫念道:“天地魂灵,皆入我袋。”

    最后留在她眼中的,是徐高岑略显冷漠的脸。

    方施云不禁想:这憨书生莫不是真是什么金仙转世吧?

    然后眼皮一合,晕了过去。

    徐高岑攒眉蹙额,望着碧色天空,抬起手看了看胳膊上的咬痕若有所思。

    须臾,面上又变成张皇失措,好似才发现躺在身边的方施云。

    惊呼:“方姑娘!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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