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比想象的还是要顺利多了，至少，凡人王度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现思有没受伤，还对无意重伤了思有深感抱歉。小四听思有讲完所有经过后，称赞了思有机灵，能想到给王度暖身子的主意以及在关键时刻变回少女的模样，勾起了王度的同情。
思有半倚着客栈角落的墙壁，欢喜地说：“公子还说我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但他从来没有用那些路过的人用过的让我不高兴的眼神看我，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早晨的露珠，还像……”
“小五！”小四用力捏了一把思有的胳膊，“你是来使美人计的，不要被他使了迷魂记。”
“什么呀！”思有不高兴地抚平了被小四抓皱的衣裳，“我知道我是来拿昭明锁的，我绝对不会忘记的。公子是个好人，但我不能给他做一辈子丫头，我要成仙！”
小四轻抚思有红彤彤的脸蛋，又紧紧地抱住思有，“小五，这里比你想象的要危险百倍，咱们一定一定要小心。王度再好，他也是凡人，他和我们不一样的，他永远永远都不会理解我们的处境……”
凡人修仙少则十数年，多也不过百年；妖想成仙，等上千年万年也未必有结果，历劫不成，反而可能耗尽所有修为。
这条路有多难走，思有打一开始就知道的。从前，有妈妈和姐妹陪伴，三百年一晃而过，纵使还有千年万年，思有不害怕亦不担忧。
和王度一起离开鱼溪镇的那天，大雪纷飞，长街上的人寥寥无几，地面上积了薄薄一层雪。思有不时低头看看和从前截然不同的属于自己的人的脚印，比王度的脚印小了一圈。
“公子，我该对别人说我有多少岁？”思有自己觉得大概说十五六岁比较好。
王度走得既慢且稳，撑着伞的手也几乎没有晃动。“不会有人冒冒失失问姑娘的年纪的，你的模样像是十七八岁，便称十七岁吧。”
思有略感意外，十七八岁比小说里写的少女还是稍微大了点，心里涌上一丝丝算不上高兴的情绪。
“那个……是人吗？”思有一眼瞧见了长街尽头模模糊糊有个人影跪在地上。
“哪儿？”王度微微侧过头，又顺着思有指的方向看去，“看不太清。”
往前走了几步，王度道：“昨日听小二提过，长街有位可怜的姑娘卖身，莫非是那位姑娘？”
这出戏思有不能更熟悉了，因此嬉笑道：“公子莫不是想英雄救美？咱们可没那么多盘缠。”
王度的伞朝思有歪了一过来，很快又恢复了原样。
“你哪儿听来的胡话，且不说咱们帮不帮得上人家，我一个人可没法带两个人上路。”王度虽是如此说，却加快了脚步。
思有自告奋勇往前跑去，很快就半点不带喘气地走到了长街尽头。
“小女子贺凌，本为沧州人士，因与姊姊失散，远来蜀中寻亲，今姊姊下落不明，盘缠尽数用完，愿祈一好心人收留……”
思有看得心酸，想这姑娘与亲人失散已经够凄惨了，还用光了盘缠，走投无路下只得卖身。
这样的大雪天，贺凌衣衫单薄，冻得浑身发抖，嘴唇全无血色，脸上隐约可见冻伤的红疮，一双妙目半点光彩也无。
“贺姐姐，今日不会有什么人上街的，你跪在这儿恐怕会冻死，还是先寻个破庙什么，避一避吧。”思有将自己的斗篷取下，护住了贺凌。
“多谢，贱命不足挂齿。”贺凌连眨一下眼都费劲，睫毛上挂的雪子连成了线，冻在一起。
“贺姑娘何必如此轻贱自己？”王度疾步走了过来，扫了一眼贺凌的自述便吩咐思有将贺凌扶起来。
贺凌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挣脱了思有，重新跪了下去，“公子和姑娘若是无法收留我，还是不要管我了。”
“纵使我们不能带着你，起码今日可以找个地方取取暖，何以非要在这儿饱受折磨呢？”王度从袖中取出一块碎银子，蹲下身把银子放到了贺凌面前。
贺凌伸出几乎冻僵的手，费力地拾起了银子，递给王度，“公子，还是收起你无谓的同情心吧。”
王度整个身子也似乎冻僵了一般，怔怔注视着倔强地抬起头拒绝他的贺凌。
半晌，王度蹲下了身，无奈地笑笑，“哪怕是为了你姐姐呢？先找个地方取暖……”
“姐姐……”贺凌勉强扬起了一边嘴角，气若游丝地自嘲道，“我已经不知道要怎么说服自己相信她还活着了……我……”
贺凌终于受不住冻，晕了过去。思有吓一跳，不知该不该施法相救，心中总担心王度会怀疑自己并没有受伤。
犹豫间，王度已经扔了伞，上前抱起了贺凌，“不……不会的……”
王度早忘了思有的存在，抱着人在雪地里狂奔，慌乱的脚印被地上的雪明明白白印了出来。
“公子……”思有想提醒他，自己有办法给贺凌取暖，就算不施法也可以。
小四忽然现身，挡在了思有身前。
“不要追！”小四两手都持着剑。
“四姐，那位姑娘……”思有脑子里只剩一团搅不开的浆糊。
“王度中了美人计，你也中了美人计吗？”小四厉声呵斥道。
美人计？！
思有涉世未深，平日见得最多的还是几个姐妹的人形，因而实在没有意识到贺凌的容貌并不输给任何一个姐妹，哪怕是小八。
她是一位凡世绝无仅有的美人，当之无愧。
思有万万没想到王度变得这样快，原来他不是不会中美人计，只是他偏爱的不是小五这个美人。
贺凌楚楚可怜的模样连思有见了都会心软，何况是凡人王度。
“我还以为他是什么君子呢，不过如此嘛！”思有又恼又气，狠狠跺了一下脚。
小四见思有气恼，收起了严肃的神情，噙着笑道：“他并不是不喜欢女人，这是好事。”
“他喜欢女人，但不是我，我一样得不到昭明锁。”思有生自己识人不明的气，也生王度不过是个大俗人的气。
要是王度真的喜欢男人，思有反而没有理由生气了。
“没关系的，他若喜欢你，我们反倒会更担心你。”小四笑不出来了，把剑收了。
“可是……那位姑娘身上并没有半点异样……”思有从头到尾就没有察觉到有妖的气息，这也是思有没有想过贺凌或许别有用心的原因，另外一个原因则出在狐狸妈妈身上，“妈妈不是说王度坠崖时只有她瞧见吗？”
“我若一直不现身，你也不会知道我就在这里。”小四沉思了片刻，接着道，“她若是凡人便罢了，若不是，她的法力必定远远高过我们，就算我们合力也可能奈何不了她。”
因着突如其来的意外，小四决定暂时不跟着思有了，转去查贺凌的来历，小四说是先回狐狸洞，喊一个姐姐来继续陪着思有，被思有拒绝了。
倘若这注定是个危局，陷进去一个思有已经够了，思有太害怕反而会害了姐姐们。
大雪遮挡了思有的视线，思有闭上眼，用法力感知狐狸妈妈留下的标记，再次在雪中奔跑着，没有留下一个脚印。
不管小四的猜测是否正确，王度看上去是确定无疑要留下贺凌了。大夫说贺凌是冻着了，身体并无大碍，进些滋补的药即可，手上和脸上的疮擦些药也会好的。王度给了远超过合理价位的银两，托思有去抓药和买些吃食。晚上，思有便守着贺凌入睡。
一整夜，思有都在打量贺凌的容貌，面颊的些许冻疮不像是瑕疵，反倒让贺凌愈加惹人怜爱。思有也想过，趁此良机，试探一下她到底是不是凡人；然而这样做的后果，思有无法承受。
在可能近万年的修炼中，妖若是伤了凡人，无论如何不会再有机会成仙了。
思有没有十足的把握肯定贺凌不是凡人。
“你是来找姐姐的吧，昭明锁肯定不是你的姐姐吧……贺姑娘，我不想和任何人为敌，如果也是为了修炼，我们可以一起修炼，听说昭明锁法力无边，渡我们一群小妖成仙，想必是绰绰有余的……其实我都不知道我的法力能不能驱使昭明锁，搞不好它只认公子一个主人，任谁使唤都没用……那我们都白忙活一场了……”思有倚着床喃喃自语，也不期盼真的被谁听到，最好谁都听不到这番傻话。
一连几日，思有都偷偷观察贺凌的一举一动，除了吃得特别少，没有半点不对劲。这一点还是王度先发现的，关切慰问自不用说，但凡贺凌多吃了一口哪道菜，下一顿饭必然还会出现那道菜。贺凌解释说是自己身子弱，实在不宜多进食，而且以前风餐露宿，也习惯了食不果腹的日子。这番言辞惹得王度愈加心疼贺凌，即使嘱咐了思有好好照顾贺凌，但王度表现得王度恨不得是他来伺候贺凌才好。
贺凌对这番过头得离谱的好意表现得十分勉强，常常婉拒王度。每逢此般，思有便暗暗窃喜，假使真是为了昭明锁，贺凌该趁机利用王度的好意才对。贺凌没有，就说明贺凌是个普通人罢了。
这日夜里，贺凌安安静静坐在窗边，像个人形雕像，一动也不动。思有原不打算打扰，忽的听见贺凌轻轻地长叹一声。
不知是不是过分敏感，思有被这一声叹息搅得心乱如麻，只觉所有烦心事都似海浪似的拍打过来。
“你在想你姐姐吗？”思有试探道。
不远千里来到蜀地寻姊，落到要卖身的地步，肯定是姐妹俩关系特别好的缘故。
贺凌面露凄苦之色，说话都很费力，“不知道她还在不在人世……要是能很快找到她就好了……”
思有倒了杯热茶递给贺凌，劝慰道：“你们姐妹情深，老天爷一定会保佑你早日找到姐姐的。”
“老天爷？”贺凌脸上闪过一丝嘲讽，很快又调整好了神情，接过茶杯，“谢谢你。”
思有礼貌地回了个微笑，心里再次否定了贺凌不是凡人的可能性。
一个执着找姐姐的可怜妹妹，身上半点妖气都没有，行事做派也毫无异样，哪里像是来跟自己抢昭明锁的妖精？绝不可能。
想到此间，思有对贺凌根本生不起一丝警惕之心，还暗自想托姐妹们帮贺凌找找人，用法术找人怎么说也比贺凌这样大海捞针般找人容易。
“你身边可有你姐姐的物件？说不定可以托人问问……”思有对这个两全其美的点子很满意。
贺凌眉头微皱，眼里的光闪了又闪，低喃道：“什么都没有了……”
“那怎么找人？”思有不自觉把心声喊了出来。
什么东西也没有，只隐隐约约知道人在蜀地。蜀地大得思有在这儿活了三百年都没走遍过！
哪怕是妖精，也没法这样找出一个人。
很快，思有脑子里冒出来一个很大胆的想法。
凡间所有人都在地府有记录，去翻翻地府的册子就能知道贺凌的姐姐身在何处。
她就是化成了土，地府也必会记下她变成了哪块土。
不怪贺凌看不上老天爷，老天爷的确不知道贺凌姐姐在哪儿，贺凌应该去泰山拜拜，祈求泰山府君指条明路。
“思有姐姐不必担心，我会想办法找到姐姐的。”贺凌没来由地扫去了一脸阴霾，看起来很有信心。
思有一头雾水地配合着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