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式......快餐？

    这个从未听过的词汇让在座走南闯北早已见过许多世面的商户都为之一顿，皱着眉看向身边同行，皆是满目疑惑。

    这又是个什么行当？

    沉默许久后，为首之人先发声询问道：“女公子，不知你说的所谓新式快餐，是何种经营，以什么为原材料，又靠什么盈利呢？”

    郑昭意淡淡一笑，起身后朝老人微微拱手，“这是我近日来苦心钻研，为我郑氏所想到的最优破局之法。大家也都知道，郑氏已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这么多年来，在座的各位叔叔伯伯为这份产业奉献了多少心血，昭儿比谁都清楚，也明白大家都在为如何再现郑氏盛景而伤透脑筋。自颓势初现，大大小小的改革我们也做了，迎合市场的销售法子我们也想了，但苦于产业根系深厚，又畏手畏脚，生怕伤了本初，不敢妄动，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我们不能再等待下去了。”

    少女立于高堂之上，目光灼灼，窗棂间洒落的阳光落于她肩头，恍若神女降世，神性与感性并存，坚定有力的声音让最前方那位老人神色一顿，座下那些之前还在质疑她的商户们也都被震慑住，这一刻，他们看不起的那个小丫头，似乎真的蕴藏着挽救这偌大产业的力量。

    老人朗声一笑，直直地看向郑昭意，“萧天，愿闻其详。”

    郑昭意朝云烟点点头，后者立马心领神会，上前一步将手中早已备好的册子递给萧天，其他商户身后的仆从皆效仿而行，萧天挑了挑眉，翻开第一页，最上面写着‘汉堡’的名字，下面则是制作方法。

    快餐系统给出的配方她们昨天就试验过了，基本上能做到和现代的汉堡百分百口味相同，对这一单品，郑昭意有着十成十的把握。

    “这是我这段日子以来一直在钻研的新式食谱。快餐，如字义一般，我想做到的是出餐快，味道好，饱腹感强这三个特点。针对于工作紧张和生活繁忙的顾客来说，这种模式更能节约时间，也更为方便快捷。”郑昭意走下台，语速缓慢，“而且它有别于传统的东方美食，吃起来有一种别样的异域风味，口感独特，种类多样，可以快速满足不同人的用餐需求，我们还可以推出套餐来进行优惠。”

    其间有人发问，“可按照你这么说，我们原料又该如何准备，如何去保证各个店铺口感的统一呢？”

    郑昭意回道：“这个的话我的初步设想是形成统一的原粮供应链，会由总部将所需物料发放至各个分店，更有利于流水线烹制，由此也可以做到口味的完全统一。”

    “它会让人一吃到就明白，这是郑氏的口味。”

    郑昭意话音一落，整个厅堂又一次陷入安静之中，萧天仔细翻阅着，脸上的表情也渐渐从一开始的惊疑转换成了淡淡的笑意。见他神色有缓和之态，在座其他商户心里也多少有了些数，一反之前的高声鄙斥，皆是一言不发，一时间只有沙沙的翻页声在房间里响起。

    郑昭意耐心的等着，始终一副安然自得的模样，见气氛不如之前那般紧张，还隐隐有偏向郑昭意之势，座下有几个商户坐不住了。离郑昭意稍近的几人交换了下眼神，其中一人率先发难道：“郑女公子就拿一个册子就想糊弄我们？在座的哪位不是走南闯北，这些纸上谈兵的花把戏如何能服众，又如何能使我们相信并为此将数年基业推翻重来？”

    此话一出，坐席间又出现了细细碎碎的讨论声，萧天放下书册，目光也落在了郑昭意身上。郑昭意浅浅一笑，回道：“叔叔莫急，知道各位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昭儿也不会只想着用一些话术上的好听话来搪塞大家，关于成品我也已经准备好了，恰巧也差不多到响午时分，还请各位叔伯品鉴一番。”

    郑昭意刚刚说完，仆从已经恭敬的端着餐盘从两边进入，一股烤制过的鸡肉味随着微风飘进厅堂，瞬间唤醒了味蕾，油炸品混合着特殊蘸料浓郁的鲜美味道让人心神一动，盘子里装着几只金黄的鸡翅，外皮金黄酥脆，光是卖相便足以令人食欲大开。而有些忍不住的直接用上手捏起放入口中，咬下去的那一刻油汁在唇齿间炸开，酥脆的外皮搭配上内里鲜嫩的鸡肉，口感丰富，香辣过瘾，令人回味无穷，此等滋味就连一开始只是看戏的萧天眼神里都闪过一丝惊艳。

    郑昭意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即便是在忙碌之中也可以随时用膳，既保证了饮食需求，也没有耽误上工时间，这便是我认为所谓‘新式快餐’最大的核心竞争力。”

    “时间原因，菜谱上的商品我只准备了这一样，看各位叔伯的反应，应当是有些许中意的。至于其他菜式的试吃和制作方式的推广，如果各位愿意支持这项改革，郑家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这一系列过程的推进。”

    “我郑家掌事，郑昭意在此保证。”

    ......

    整个空间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对视，所有的目光最后汇聚到了坐于最尽头的萧天身上。萧天漫不经心的合起册子放于桌面之上，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拿起了一块炸鸡，抬眼对上郑昭意，“老夫，愿意一试。”

    见萧天都表明了立场，其他人也没有再接着说些什么，态度简直说是两级反转，纷纷站起身表明了自己的支持，霎时间，厅堂里全是赞同和肯定之声，其乐融融的气氛丝毫看不出之前的剑拔弩张，众人的称呼也慢慢的变成了‘郑掌事’，而不是‘郑女公子’。

    可以说这第一仗，郑昭意算是有惊无险。

    郑昭意松了口气的同时，视线与坐在一旁的赵越春交汇，只见她眼中似有泪花闪烁，看向郑昭意的眸中尽是柔情与骄傲，郑昭意偏偏头，露出如稚童一般带着点孩子气的笑容，好像在说‘我做的棒’吧。

    面对丈夫昏迷、孩子体弱的困境，赵越春本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最坏的结果不也就是将这些年来所有的家业拱手让人吗，钱财之类都为身外之物，没了就没了吧，他们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大不了自此就过上清贫的日子，结束这种担惊受怕的生活。

    赵越春从集会开始就想将自己伪装成天不怕地不怕的勇士，即使会受到众人的磨难，为了保护女儿，她早已做好了迎接一切冷嘲热讽的准备。在郑昭意第一次被质问时，她刚想出言阻止，却没想正好对上了郑昭意的眼眸。

    坚定、自信、不为任何阴影所退让的意气风发。

    那个在她面前仿佛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没有丝毫的退缩，在所谓大人的世界中，郑昭意就像是一轮新生的朝阳，为早已枯萎腐朽的大树注入新的能量。

    恍然间，就像是她的丈夫站在那，少年英气，思如骄阳。

    原来最像他的孩子，并不是曾被寄予无限希望的老大，而是这个他们一直娇养着，却从未认真去聆听过她真实内心的女儿。

    郑昭意不该是娇嫩的菟丝花。

    她生来便是凌厉的蔷薇。

    ......

    有惊无险的结束了四方集会，郑昭意脸上挂着礼貌的商业假笑，寒暄过后一个又一个的将这些前后态度宛如墙头草一般完全倒戈的叔伯送走，到最后整个庭院里只剩下了萧天一人。只见他不紧不慢的走上前，朝郑昭意拱手道：“那我也就先走了。昭丫头，等你之后的菜品研究好了，或者你阿父醒了，记得第一个通知我。”

    郑昭意恭敬回了个礼，笑着应承下来。她清楚地知道，如果不是萧天的默许和暗暗的撑腰，这次集会势必不会结束的如此轻易。

    开始集会前，赵越春就和她提过萧天这个人，刚直不阿，一生只为一个义字。

    他明明可以靠自己的资历和经验，毫不费力的将整个产业一并吞下，却依旧选择护下老友的女儿，守住他毕生的心血。

    萧天，便是阿父留给她最后的底牌。

    郑昭意目光微敛，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送别了萧天，而在庭院再次归于平静后，她长出一口气，似是千斤担落地。

    不管怎么样，这一回合她是赢了，接下来只需做出令各掌柜满意的商品，找到合适的木工师傅，这难关也就......

    “小昭儿。”

    门外传来一道清冽的男声，郑昭意还未来得及回头，身边的家丁都已跪下向来人行礼。

    郑昭意循声望去，此人身形挺拔修长，生的极为俊朗惹眼，还身着一身红色朝服，光是站在那里便足以吸引所有目光。偏偏此刻他眼神锐利，即使带着一副戏谑的表情，依旧给人极大的压迫感，“不是说四方集会吗，看来阿兄还是来晚了？”

    阿兄......看来眼前之人便是云烟提到过的，她那对家族之事袖手旁观、冷心冷情的长兄郑奕川了。但看这态度......和借由云烟的描述，她想象中的那个冷面修罗不能说是有所偏差，简直是毫无关系。

    见郑昭意神色古怪，郑弈川大剌剌的笑道：“小昭儿怎么这副表情，是太久没见，连阿兄我都不认识了？”

    郑昭意面上不显，带着笑微微躬身，“阿兄说笑了，昭儿怎会不认得阿兄呢，只是许久不见，有些惊讶罢了。”

    郑弈川点点头，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俨然一副好哥哥姿态，“无妨无妨，近日家族事务繁忙，为兄也有听闻，小昭儿一时忙昏了头我也不会在意的。”

    ......不，说实话你挺在意的吧。

    一时半会猜不出来人的意图，郑昭意无视了他话里的暗语，礼貌又疏离的开口道：“四方集会早已结束，阿母在房中休息，阿兄若是想留下用膳，我向厨房招呼一声。”

    “不必了，”郑弈川不耐地哼了一声，望向郑昭意的眼中映出一抹深不见底的笑意，“我有些事，要找小昭儿一同去办。”

    还未等郑昭意反应过来，郑弈川提高音量，“奉陛下口谕——”

    郑昭意及在场众人连忙跪下，她微微低头，本已平静下的心绪再次被搅乱，偏偏郑弈川起了头还故意停顿一会，像是逗弄亮出爪子的小猫，在抓住其命门的同时欣赏起它的慌乱一般。

    何等恶劣。

    “郑氏之女郑昭意，秀丽端庄，贤良淑慧，为朕所青睐的第一质子妃人选。”

    “婚期将近，特下此令，每周固定时分，由中书令郑弈川所牵头，给予二人相见交谈的机会，早日结亲，钦此。”

    话音落下，整个空间一时陷入了安静之中，郑弈川并未急着催促，只是安静的打量着眼前低头不语的郑昭意，半响过后，他施舍般露出一个浅笑，“好了，小昭儿......”

    “臣女有一事想问，”郑昭意抬起头，对上郑弈川有些意外的视线，眼神坚定专注，“天下之大，天子为尊，陛下所令臣女不敢不从，可礼法制度、祖宗所留教诲，昭儿亦不敢违抗。我朝未出嫁女子在婚期确定后不得与夫婿在礼成前相见，否则即为私通，陛下此谕，是否不顾昭儿陷于不义之中？此后昭儿于这都城该如何自处，于这世间还如何苟活？此事还请尚书大人明察。”

    不知是不是被郑昭意这番言论给唬住，郑弈川半天没出声，四目相对时，迎上郑弈川渐渐冷下来的眸子，郑昭意也无丝毫退意，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愿先退一步。

    “......有意思。”

    郑弈川哼笑道，态度也发生了极大的反转，还煞有其事的拍拍自己胸脯，一副被惊吓到的模样，“这么严肃，阿兄都害怕了呢。”

    “毕竟事关郑家的颜面，昭儿不敢有所懈怠。”

    “郑家啊......”郑弈川笑的更欢了，可这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更像是一种嗤笑，言语间都是对这个曾经以他为傲的家族深深的不屑与厌恶。

    郑昭意依旧面不改色，“是的。”

    “无妨，郑家就郑家吧。”郑弈川摆摆手，“陛下圣明，定不会让你遭遇此等困境。每次你去质子府，阿兄都会陪同你，你与那位废太子会面，也不过是隔着一层帷幕交谈，而全程我也会坐于屏风一旁，所以昭儿大可放心。”

    “即便这样......”

    郑弈川不耐地打断，“本官都做到这份上了还要说三道四，我看那些闲人的舌头也不必留了。”

    这是警告，不仅对其他人，更是对你。

    好言好语相劝到这份上，不要再不识好歹了。

    衣袖下郑昭意狠狠的握紧了拳头，指甲嵌入肉中，疼痛没让她清醒，反而没由来的助长了心中反叛情绪的滋长。

    可这里不是现代，这种情绪只会给所有人带来麻烦。

    郑昭意深吸一口气，再度对上郑弈川似笑非笑的双眸，“昭儿明白了，那日期定在何时，我好作准......”

    “就现在。”

    秋风乍起，大片落叶飘然而下，在这金黄与赤红构筑的世界里，郑弈川向她伸出了手，眼底依旧是那捉摸不透的笑意。

    “欢迎来到新世界，郑昭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