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姑娘！婚姻之事是父母之命，这事应该娆儿的父母做主，与你无关吧！”谢如松神色淡然，身姿挺拔，瞧这一身临危不乱的气度，倒也无愧他谢氏长孙的名头。

    崔逸见他话语间对崔照棠很是轻视，不由怒目，气的想上前给他一脚，却被崔照棠抬手拦住。

    崔照棠认真的打量了谢如松，反倒笑了：“我若是你，说话便会客气些，毕竟我是崔娆的姑姑，若是你真娶了我侄女，逢年过节你可是要给我磕头的，可别这么轻易就把长辈给得罪了！”

    谢如松一怔，果然和软下来，他再次恭恭敬敬向崔照棠行礼，郑重道：“我以谢家百年荣耀发誓，我对娆儿是真心的，希望姑姑能成全我们！”

    崔照棠淡淡道：“我虽然不是你的长辈，可既然受了你的礼，少不得提点你几句。你用谢家的百年荣耀发誓，我自是相信你的诚意，可真心这种东西，在咱们这样的士族中，是最为靠不住的，你难道忘了我们崔家上一个嫁到你们谢家的女儿是何下场了吗？难道忘了我们崔氏与你们谢氏世世代代不再通婚的誓言了吗？”

    话说到最后，崔照棠的语气逐渐严厉起来，她盯着谢如松，目光锐利，竟让一向自诩稳重的谢如松也不由露出了三分怯缩。

    崔氏，谢氏，顾氏，陆氏，是金陵四大士族，延续了几百年，为了巩固利益，家族间联姻是最常见的手段，四大家族相互结亲的习俗由来已久，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崔氏与谢氏断了所有姻亲，并发誓永不通婚，这在金陵是四大家族都心知肚明的事。

    四十五年前，文帝去世，长子昭王与次子显王争权，四大家族参与其中，顾氏与陆氏支持长子昭王，谢氏支持显王，崔氏保持中立，后昭王即位，谢氏被清算，崔氏却挺身而出，与谢氏联姻，力保谢氏。

    虽然崔氏女嫁入谢家后一年就病逝了，但两家的姻亲关系却使得谢氏保存了核心力量。

    谁料昭王登基三年后，显王叛乱，杀死昭王，取而代之，大家这才知道谢氏这三年一直在暗中相助显王。

    显王登基，谢氏一举翻身，成为四大家族之首，此消彼长，顾氏与陆氏相继沉寂。

    姻亲上位，这对崔氏来说本并非坏事，可崔氏却无意中发现嫁到谢家的崔氏女并非正常病逝，而是谢家与显王密谋逆反，唯恐走漏消息，便把已经成为谢氏主母的崔氏女囚禁，甚至给她喂下了导致精神失常的毒药，让她最终病弱而亡。

    崔氏得知此事大怒，想要断绝与谢氏所有的姻亲关系，可当时谢氏掌权，实力稳固，又备受圣宠，再加上两家中既有嫁入谢家的崔氏女，又有嫁入崔家的谢氏女，早已密不可分，一旦断绝关系，会导致很多夫妻母子无辜分离。

    于是崔氏无奈放弃复仇，只发誓再也不与谢氏联姻，从那以后，就再无两家结亲的消息，甚至连崔家都逐渐淡出了朝堂。

    “她叫崔贞，是我父亲的长姐，我的亲姑姑。”崔照棠看了一眼满脸羞愧完全不敢抬头的谢如松，又转向了崔娆，“崔娆，你要喊她一声姑祖母才是，你忘了吗？”

    “姑姑！”崔娆低下头，捂着脸痛哭起来。

    “姑姑……”谢如松欲言又止，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崔氏于危难时救了谢氏，谢氏却如此违背道义，甚至害了崔氏一条人命！

    只凭这件事，无论到什么时候，无论谢家掌握了多大的权柄，都永远无法在崔氏面前抬起头来！

    看着这对小情人哭的哭，低头的低头，崔照棠就知道差不多了，语气便更加的和软：“年轻人彼此爱慕这并非什么大事，可若是约为婚姻，便不是两个人，而是两个家族的事了，你们一个是谢家长孙，一个是崔家嫡长女，肩负振兴家族的重任，难道要为了一己私情而为所欲为，不顾家族的颜面？如今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倘若你们就此罢手，那么这桩闹剧在我这儿便结束了，倘若执意闹起来，除了受罚，让别人平白的看笑话外，并不会有其他的结果。”

    崔照棠说罢冲崔逸使眼色，崔逸会意，上前扶起了谢如松，正要带他出去，谢如松却一扭身跪下了：“姑姑，我不能这么放弃！我想要娶娆儿！您帮帮我们吧！”

    崔照棠一愣，随即大怒，这位谢氏长孙平时看着挺聪明的，如今难道是被美色迷昏了头了？她冷冷道：“我若不答应，你意欲何为？”

    谢如松神色坚定：“我会请父亲亲自去崔家提亲，谢家从前的确亏欠崔家，所以我以后会加倍对娆儿好！”

    谢如松的父亲谢巍，是当朝宰相，手握实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尊崇。

    崔照棠冷笑：“怎么，你是要仗势欺人了？”

    “不是！”谢如松赶忙解释，“请父亲出面提亲，是想表示我的诚意，表示对娆儿的重视！姑姑，我与娆儿年龄相仿，志趣相投，即便我们两家有一些矛盾，可她嫁给我，总比嫁给……”

    他欲言又止，却最终给崔照棠磕头请求：“请姑姑成全我们。”

    见他如此冥顽不灵，崔逸气的一脚把他踹倒在地，崔娆赶忙去扶，却觑着崔照棠的脸色不敢吱声。

    六叔生气了不过是动脚踹一下，可姑姑生气了，就后果难料了。

    果然，崔照棠再无耐心与谢如松周旋，任凭他磕头请求也无动于衷，只吩咐崔逸把谢如松带下去。

    崔逸巴不得的，扭着谢如松的胳膊想把人拖走。

    谢如松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他自认为放低了姿态，也足够的真诚，崔照棠却依旧不为所动，不由挣扎起来，怒道：“我可是谢家长孙！难道一点都配不上娆儿么？你们崔家要把娆儿嫁给一个能当她爹的人，难道就是疼爱她了吗？还不是为了权势富贵！简直虚伪至极！”

    “闭嘴！”

    崔照棠起身指着谢如松，大喝一声，气势凛然，连崔逸都愣住了。

    谢如松看着突然发怒的崔照棠，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可崔照棠却在暴喝一声后再无动作，只轻蔑的看着呆愣的谢如松。

    “庶子之后，安敢求娶我崔氏嫡女！”

    谢如松的脸刷的惨白，再无一句话，任由崔逸拖了下去。

    谢如松是谢巍嫡长子，可谢巍却只是谢家的一个庶子，这些年他权势滔天，谁也不敢提及他的出身，如今被崔照棠一语道破，就像被扯下了遮羞布一样。

    士族通婚，往往是先择家再择人，先论嫡庶，后论长幼，越是家族中嫡长一支择亲，就越看重这一点，因为一个家族的传承，依靠的往往是血脉与家风。

    嫡出的血脉代表着两个强大家族的结合，而庶子之母，多为身份卑贱之人，大多为人所不齿。

    而且庶子的提早出生或频繁出生，往往意味着家族内要么主母无能，无力管理侍妾，要么家主宠妾灭妻，家风不正，都不是联姻的上选。

    谢巍就是谢家二房的庶长子，他的父亲谢文宣也是庶出，而且是宠妾所生，所以自幼备受宠爱，最终沦为纨绔，也没有体面的家族愿意把女儿嫁给他，遂谢巍虽是长子，却也是侍妾所生。

    谢巍虽然竭力摆脱，却始终无法改变庶出的身份，即便他早早取得功名，入朝为官，四大家族却从来没有把他列入女婿的备选，以至于后来他只娶了庐陵邱氏女，邱氏虽为豪富，却是商贾。

    谢如松被带走，崔照棠看了一眼瘫软在地上的崔娆，也懒得再和她说什么，只喊了烟微进来吩咐：“把我的东厢房收拾出来给大小姐住，对外就说大小姐起了痘，会过人，谁都不能见。”

    烟微应了一声，要来扶崔娆起身，崔娆却看向了崔照棠：“姑姑，你会怎么处置他！”

    崔照棠冷笑：“他？他是谁？我只看到了自己天真幼稚被人诱拐的侄女，哪里看到了其他人！”

    崔娆慌了，知道崔照棠是起了杀心，惊声叫道：“姑姑，不可以！他是谢家长孙……”

    崔照棠理都不理，示意烟微把崔娆带走，又加了一句：“别忘了，五十戒尺。”崔娆跑了半夜，又吓得半死，早就没有力气，被烟微半托半抱着出去了。

    崔照棠终于觉得耳根清净，半卧在榻上斜靠着引枕，正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办，露清快步走了进来：“姑娘，有人递了帖子，想要见您。”

    崔照棠疑惑，打开拜帖，上面是端正沉稳的馆阁体：谢氏十三峻敬拜

    谢峻！谢十三！谢家族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