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每天都在下雨，一场秋雨一场寒，冬天在不知不觉中加快到来的脚步。
柯宁站在檐下抖落伞面的水珠，拎着沉重的电脑包朝教室走去。今天是思政课，几个专业在阶梯大教室混着上课，她站教室门口花了些时间才找到靠窗后排正在挥手的周绪他们。
除了计科专业的林思源，余乐、肖飞明、周绪和她都是同一节思政。
穿过几排座椅，柯宁在长桌外侧预留的空位上坐下。大创即将中期答辩，他们得赶工推进项目进度，还有一堆材料、答辩PPT要弄，于是这节课就成了他们的自习课。
思政课嘛，反正大家都在划水，也不差他们几个。
柯宁从包里掏出电脑，等待开机时，侧头去看身边周绪的电脑屏幕，上面是他们之前一起做的PPT。周绪前两天发给导师看，被揪出一堆问题，这会儿正眉头不展，盯着一页迟迟无法下手。
“怎么啦？”
“老师说我们介绍项目背景花了太多篇幅，没突出重点，我在想怎么精简。”说着，周绪上半身向后倾斜，给凑过来的柯宁腾位置。两个人的距离被缩近，他微微垂眸就能看见她鼻梁至唇珠的弧线，散落的发丝堆叠在他的小臂上，似乎是刚洗过头发，鼻尖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淡香。
他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有那么一瞬间的走神。
“删掉其他的内容，只突出城市道路规划痛点，然后以我们的成果为导向进行介绍怎么样？”
他迅速回神，轻咳一声，拿起鼠标开始照着柯宁的话调整。
“这样确实更好些，背景介绍也缩到两页，就是我的讲稿逻辑也得改一下。”
“嗯，再删掉这句试试呢？”她伸手去指屏幕，头发随着动作轻晃，擦过他握住鼠标的手，带来一阵轻微的痒意。周绪强行让自己的注意力放在电脑上。
他们俩就这样头靠头对着两页PPT删删改改，一直到上课铃打响，柯宁才重新坐直去完成自己的任务。而周绪则多花了两分钟才压制住自己剧烈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
年迈的女老师在讲台上照本宣科，台下嗡嗡的说话声不绝于耳，包括他们也是。后排肖飞明伸手戳一戳前排的余乐，两人交头接耳敲代码，四个人把电脑传来传去，或是都凑到周绪身边，去看他修改好的PPT。
一个半小时后，眼看即将下课，大家都收拾好书包准备铃一响就溜的时候。女老师合上书本，抬眸透过老花镜上方的缝隙去看台下坐着的一百多号人，眼角下压。因为她的动作，原本躁动的教室很快安静了下来。
老师慢条斯理取下眼镜，开口道：“十七周结课，要求大家按小组分工进行主题汇报。可以做视频、PPT、采访，具体形式小组讨论决定，一组3到5人，组好队了组长把名单发我邮箱。这次作业占20分，你们还有五周的时间。好了，下课。”
她轻飘飘一句话说完，人就走了，留下一个教室的人全部炸锅。
“怎么现在才说期末大作业，无语，下个月期末考试，谁有时间去拍视频啊！”
“就是，隔壁班第一节课就说了，我还以为我们班不用弄呢。”
“不知道这种作业有什么意义。”
“二十分啊我去！”
“有没有人组队？不划水，会PR！”
“我们组还差一个人，有没有PPT做得好的？”
“求捞，不划水！”
......
很快，教室里彼此熟悉的都三三两两组好了队，社恐人士则是在在群里开始发消息求捞。柯宁周绪他们四个一拍即合，大创小组开展其他业务。
肖飞明收拾着书包，提议道：“我们这周挑个时间把作业弄了吧？下个月大家都要准备期末考试，估计都没时间。”
大家对此没有异议。四个人很快敲定采用拍摄视频的形式，到时候剪辑一下直接播放，就不用麻烦做PPT或者上台讲解了。
“献礼的视频...去市博物馆拍怎么样？我记得那里四楼是个历史馆，追忆历史感慨当下也算切题吧。”
“我觉得余乐的建议不错。”
A市博物馆...熟悉的场所。柯宁抬眼，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周绪。
那里是他们曾经“约会”过的地方。
他们边走边商量细节，跟随人群一路穿过走廊来到教学楼门口，短短几分钟就把作业内容全都敲定完毕。
有靠谱的队友带飞就是好，柯宁美滋滋地想。
“那我一会儿把名单发给老师，暂定这周六去博物馆，具体时间我们再商量。余乐负责视频，肖飞明负责剪辑，我和柯宁负责文案。”周绪一锤定音。
雨还在下，四把款式各异的伞被撑起，分别走往不同的方向。周绪说要去综合楼交材料，柯宁要去七教上下一节课，两人路线相同，于是肩并肩结伴前往。
肖飞明刚走几步，突然回头望着两人的背影，伸手摩挲下巴，脸上写满了“原来如此”的神情。
余乐见他止步，停下来等他：“干嘛？”
“老周要恋爱了。”语气十分笃定。
憨憨的余乐不明所以：“和柯宁？为什么这么说？”
“哼哼，”肖飞明一副神机妙算的模样：“他还有几张表没写完，却非得分两趟交，是何居心？”
“可能老师那边催得急，先交了呗。”余乐不以为然，肖飞明则是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他PR用得比我好，还让我剪辑？不就是想和柯宁组队写文案嘛！你等着瞧吧，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你肯定是想多了。”
他们俩一路拌嘴，而已经走远了的两人当然也没听见这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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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柯宁是同余荷一起吃，弥补之前迎新晚会没吃上的烧烤。她们在校门口找了家韩餐厅坐下。
“下周就得开始复习期末考试，趁现在多吃点好的。”余荷用手机扫码点单，把店家推荐那一栏从上到下全点了一遍。
“你点这么多吃得完吗？”
她满不在乎：“吃不完打包呗。”
餐上齐后，柯宁先用手机拍了张照片，发送给爷爷。奶奶不会用智能手机，但爷爷会把手机给她看。她偶尔吃大餐时都会给他们发照片，告诉他们自己过得很好，不用担心。
简单编辑了几条消息，她收起手机开始吃饭。
余荷嘴里塞着一块鸡块，边咀嚼边含糊地问：“柯宁，你有想过以后做什么吗？读研？”
“应该不读。”她用筷子去夹煎盘里的泡菜，回答地很快。
大三即将毕业，正是人生的岔路口，也是时候思考今后要往哪里走了。餐厅吵吵嚷嚷，她们坐在角落的位置相对无言。
“你之前不是还和路景卷绩点，说要跟他一起去B大？”提到这个名字时，余荷掀起眼皮小心翼翼地观察对面人的反应，好在柯宁对此反应平淡，看样子是完全放下了。
“我目前的成绩要保研top校很难，保去其他学校或许可以。但我想了很久，我对科研没有兴趣，与其再花三年待在学校，不如早点步入社会找工作挣钱，给家人减轻压力。”她说这些话时语气平缓，每一个字都很坚定。
之前想读研更多的是因为路景，分手后她跳出恋爱思维，认认真真就自己的状况思考后，明白了读研并不是她想要的。她的学费生活费很大一部分来自爷爷奶奶，如果要读研又是一笔巨额开销，她不想再给家里增添负担，早点赚钱孝敬老人是她更想做的事情。
“哎也不能这么说，投入和产出不一样啊！你读完研出来工资也更高嘛。”话虽如此，但余荷知道柯宁有自己的想法，所以也没多劝。
“你呢？”
“我？我想出国。你知道的，纯英语专业根本找不到工作。”她苦笑，想到昨晚电话里和父亲的争执：“但要出国家里至少得卖一套房，我父母还在犹豫。”
至少你还有机会，不像我，从没考虑过出国这条路。
这句话柯宁没能说出口。
她端起可乐和余荷轻轻一碰，两人同时叹息，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烦死了，真不想长大。”余荷把可乐瓶重重地拍在桌上，然后跑去冷柜抱回来几瓶啤酒：“喝什么可乐，喝酒！今晚你高低得陪我喝几杯！”
柯宁失笑，豪迈地接过啤酒沿桌角用力撬开瓶盖：“行，我舍命陪君子！”
于是两人边喝边骂，把心里积压已久的负担、对未来的担忧和迷茫全都倾泻而出，激动时音量猛地提高，甚至用力拍桌，惹得周围几桌客人频频侧目。
推杯换盏，煎盘里的食物都吃了个干净，桌上已经空了四五个瓶子。
余荷已经醉了，脸颊挂着红晕，伸手去捏柯宁的脸，说话都不太利索：“你长这么好看，干嘛不找个有钱男朋友嫁了！当上阔太太哪还用得着想这些事？”
柯宁相对来说酒量还可以，但也只是还可以。听到她这么说，随手捡起一个瓶盖直直地就扔了过去：“滚啊！你怎么不嫁！让老公供你留学，就不用卖房了啊！”
两个人都安静了几秒，对视痴痴地傻笑，谁也没把谁的话当真。
读这么多书就为了嫁人？凭什么？她们碰了个杯，再次一饮而尽。
一直到餐厅空了大半，服务员都开始收拾残局时，两个人才手挽着手歪歪扭扭朝学校走去。
这会儿都快九点，今天的雨终于停了。天空一片墨色，星星点点的光点缀其上。学校周边的夜市十分热闹，各种摊贩大声叫卖，彩色霓虹灯相映成辉，烧烤、水果、臭豆腐等食物的气味混合在一起，雨停后学生们蜂拥而出，无数双脚步踩在潮湿的地面上，为这个寒冷的夜晚带来不少烟火气。
“不行，我还没喝够，咱们再去第二轮！”余荷彻底醉了，简直是力大如牛，拖着柯宁就往学校附近的酒馆走。
柯宁尖叫：“不喝了，下次再喝，明天还要上课呢！”她双手抱住一心要去酒吧的余荷，两条腿撑开半蹲着扎根在地上，没想到居然还能被余荷拖得滑动了起来。
两个女生在酒吧门口扯来扯去，路人们一边侧目围观，一边自觉让开，不知不觉竟然在她们身边空了一圈。
柯宁死死抱住余荷，但架不住对方发疯。就在她考虑要不干脆放余荷去疯算了，包围圈里走进第三个人，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发顶响起。
“柯宁？”
她仰头，映入眼帘的是耿京那张写满错愕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