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

    上首那人的目光淫邪而又变态,想也不用想此人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花间此刻心里还好,就是有点担心宋清。

    能杀出无名峰的人自当是有本事的,可就是怕太有本事了,容易气急。

    显然,她多虑了。

    不过几个呼吸,花间能感觉到身边这人的心潮起伏——十分平静,俨然不为所动。

    对此宋清想说,不至于。

    这世间烂透的人多了去了,他脏任他脏,关她屁事儿。这点事儿都要着急上火?

    何至于为这种人生气,实在是不划算不是。

    宋清垂下眼眸,气定神闲,仿佛只是一个任凭发落的普通女子。

    老寨主此刻很想骂人,但他不敢,时至今日,他们之间的地位早已颠倒。

    忍!!

    他深呼吸一口气,忍完这口气就弄死他。

    “既然如此,那某就留下这两位佳人了。”

    上首的老道笑笑,目光审视,他看向宋清和花间二人,“你们可要伺候好寨主啊~”

    她们的头弯得更低了。

    想当前的闹剧也结束了,她们应该可以走了,但那老头又开始发话,“还等什么,还不去寨主左右,为其斟酒。”

    宋清从善如流来到老寨主身边,看着面色不虞的老寨主,她只缓声道:“寨主,请喝酒!”

    花间陪同坐在其左,宋清在右,因此,宋清距离那老道的位置也很近。

    外面拿到药方的王佑也在加紧让药师熬制,虽然试药也要时间,但若是真有用的话,能救一个算一个。

    第一碗药熬出来,春花抱着胸脯道:“我来!早就受不了这恶心人的大虫子了,现下能有解药,谁都不要和我抢。”说得意气,但究里就是为了保存大家。

    可没等她拿到汤药,汤药就被老爹抢走一饮而尽。

    春花和王佑都忍不住伸手阻止,座下的李教循与安长年也是不禁蹙眉,二人相视一眼,默契得没有说话。

    这是人家的事儿。

    王佑正想说些什么,但春花先发制人,豪气冲天:“您抢什么呀?罐里还有,咱分一分都成。这会儿好了吧,烫不死你。我就是想先拿过来来晾晾,您看您!”

    英雄光环逐渐黯淡的老爹:真是老爹的大孝女。

    本来是很义气的行为,被她这么一嚎,显得他缺心眼似的。

    但也因此,当下的气氛也没先前那么凝重,大家的面色也都和缓了起来。

    王佑最先反应过来,“李叔大义,但寨中的长辈也没几位了,后头大家要过好日子,可不得还要靠着您。您冲动了~”

    老爹摆摆手:“年纪大了,见不得你们再吃苦受累,有些事儿,不用抢。让我们这些缺心眼的来吧!”说着还不忘瞪着春花。

    春花不甘示弱也回了一个白眼,但同时,她也在关注着他的反应,生怕一个错眼。

    医士在一旁候着,偶尔会替其诊脉。

    一刻钟不到,老爹忽然呕起了血,先是黑血后是鲜血,在一滩血迹中间还有一指节的小虫。

    蠕动翻转,眼看着就不行了。

    医士再次诊完脉,“毒是解了。但……”

    一旁老神在在的巫师接着道:“但母蛊没有消灭前,你们体内的子蛊还有被唤醒的可能。”

    “怎么会,不是已经出来了吗?”春花指着地上的那滩污迹。

    巫师摇摇头,点醒众人:“谁知你们体内不会有其他的呢?此等控制人心的手段,怎么可能就只靠一只子蛊,说不定还有其他还没被唤醒的子蛊。届时,那才是真麻烦!”

    是的,母蛊不除,隐患不灭。

    王佑早有预料,但还是稳住了神思,“先让大家把解药吃了,其他的,就听天由命吧!”

    春花站在满脸虚弱的老爹身边,这样憔悴不堪的老爹,真是……见所未见。她内心深处那颗要远游的心,因着他逐渐苍白的脸而逐渐冷却了下来。

    而他见她担忧,还忙着拍拍她的手,勉强自己露出一个微笑。

    春花忍住鼻酸,回之一笑。

    可此刻,老爹看着一瞬间成长的女娃,心中的那颗大石也悄然落下,趁着众人商谈的间隙,他悄悄告诉她:“等你好了,就可以出去玩了!老爹再也不拦着你了!”

    春花嘴角勾着笑,但头微微偏转,眼泪簌簌掉落,她赶忙擦拭,装作一切安好的样子。

    “既然母蛊还在里面,那我们现在可以行动了吧?”安长年提醒道:“不要忘了,里面说对方也要动手。”

    再等下去,黄花菜都凉了。

    他们还能赶上啥。

    本以为李教循会着急一些,相反,他此刻状态十分沉静,半点焦急的心态都不见。

    安长年纳罕:“李大人,你怎么说?”

    李教循竟摇了摇头。

    他们只能接应,不能主动出击。

    他们不知内情,这就是他们最被动的事情。

    一旦牵扯到他们里面的计划,或是干扰了他们的计划,反而还得不偿失。

    李教循看向王佑,“渗透,还需不打草惊蛇。”

    王佑福至心灵,“我去安排!”

    这边紧锣密鼓地安排下一步动作,另一边宋清已经开始看起了人类行为奇葩大赏。

    彼时她看着堂下在学着狗叫,她满脑子都是那句——你在狗叫什么……

    宋清给花间递了一个眼色,让她观察那老道。

    她就和这人并排,不好扭头去看,花间的那个角度还不算突兀。

    老寨主趁着身边有人,他借机在桌面蘸着滴落的酒水,上面赫然写道:有变。

    和那老道相处数载,哪怕后面龃龉颇多,他也还是了解他的。

    他能感觉到对方的异常。

    他直觉有什么事情会发生,但具体是什么,就不好说了。

    就是一种感觉罢了。

    宋清将一杯酒水盖在其上,手触碰桌面的时候顺手就把字迹给擦了。

    当然有变,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那母蛊就在这人身上。

    只有这样,在多年的折磨下,对方才会逐渐思维崩溃。不管是异于常人的审美还是此刻恶趣味的淫趣,都符合了现下对方变态的行为方式。

    而且,仔细看的话,此人格外瘦弱。

    想想,这‘仙风道骨’,估计也是以身饲蛊的代价。永远吸收不了东西,永远这么瘦弱。

    且,宋清闻到了对方淡淡的一股药味,这味道,在开棺的时候,她也闻到过。

    其他人身上都没有,所以……

    问题就出现在此人身上。

    比起这个结果,此时宋清却更想去发散思维探究一下此人的目的。

    动机呢?

    动机是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人不惜以身饲蛊,这么多年的经营,最后也不过是寻个长久的埋骨地苟延残喘。这么阴狠绵长的情绪,如果不是灭族之仇,都不足与平衡。

    所以,一切的问题都是几十年前,西南,究竟发生了什么。

    宋清看着堂下的几排白袍士,这些人呢?

    有哪些是他带来的?有哪些是鬼迷心窍信了他的鬼话的?

    能在此间好端端坐着,这些人和外面的那些人从个人意愿上便有着本质的不同,起码,这些人是具有主观能动性的——他们是自愿变成这样的。

    就算以前不是,现在也是了。

    酒过三巡,这群人还是吵闹起来。其中欢雀笑颜,真是刺目得紧。

    不知是谁此刻竟然提议道,开殿祭祀,以血奠天,为寨主祈福。

    宋清手指轻捻神色不辨。

    花间此时观察到那老道竟然目光愉悦了一下,那是一种被戳中心思的快乐。

    显然,这一夜,杀人,势在必行。

    老寨主饮下一口酒,桌下的左手差点没被自己掐出血来。

    到底,他活着的每一年,都是红肉白骨,淋漓非常……

    所以这么多年,他活了个什么呢?活了个什么呢??

    宋清将所有人的神色尽收眼底,这群真正的匪徒试图彻夜狂欢,以证明他们的强大。

    而后,压根没有过问当事人的意见,赶往无名峰的命令便急吼吼地传了出去。

    殿外的路边篝火一路燃过去,间隔的星星逐渐连成一条火龙。

    炙热的火焰,翻滚、灼热,滚烫…凄厉。

    不停翻腾的火舌在持续地舔舐空气中的氧气,濒临嗨点的人们像群死亡囚徒,整个宴会原本就火热的气氛霎时如猛火滴油般,炸了个翻天。

    宋清此刻站在老寨主身边,几人立在大殿之上的台阶,阶下是滚烫的一片,明明是象征着希望的火,此刻却变成吃人的险境。

    长生殿前的空地燃起了最大的篝火,那老道此刻正在那处念叨着什么。神神鬼鬼,装模作样。

    延年殿上,空余宋清几人。

    那明艳的火苗映射在众人身上,而寨主的面孔早却平静了下来,“此间与地狱有何异?”

    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

    这一点宋清深切同意,人间,本就是炼狱。

    谁说红尘三千丈不是吃人的千闸刀?

    她过往的那些年……不就是如此吗?

    刺耳嚎叫的声音不绝于耳,宋清沉默地冷眼看着这一切,“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便是此处无,另处,也会有。

    人,最喜‘食’人了。

    同类相杀,是这个物种千百年来最精彩的戏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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