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中之盐

    魈压制住盼盼,修长的手指有玉石的坚硬,轻松地禁锢住盼盼身体,以绝对的实力优势,宣布了战局的胜利。

    他的目光虽软下来,但是动作却不慢。以五指轻笼住盼盼的头皮,口念咒语,施展摄魂取梦秘法,欲俘获败者的灵魂。

    于是,世间最为清朗动人的音色,徐徐描画出死神的勾魂咒:“魂魄,速来!人死,梦散!”

    是虚无的梦境,或缥缈之现实。

    眩晕间,盼盼看到了那冷漠无情如神明般的金色瞳孔深处,端坐着一个洁白无瑕的灵魂,露出对众生温柔的喜爱,却又被迷雾和铁链遮掩,转瞬即逝。

    乏力中,盼盼拼命呼救,但于事无补,她记起来在出发前,天理曾给她一只铃铛,说是危急关头,可用此来呼救。

    然而危急关头,她却被人定住身形,动弹不得。

    盼盼看到自己的魂魄逐渐被拖出,失去了□□的沉重,只留下灵魂的纯粹轻灵。

    她即将被装入香炉中!

    但出乎意料。

    魈并没有把她变成白团子塞入香炉,而是皱着眉头看她,又看看手里的香炉。

    最后,魈把手里的香炉举起,倒扣在了她头上。

    啪!

    盼盼被香炉砸出了泪花,泪水涟涟,她终于发现哪里不对了。

    这具身体本是仙灵,因此她被魈抽出魂魄后,并不像人类一样变成了白团子,而是变成了仙灵本体。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纯粹的仙灵形态,晶莹剔透如水般流动的湛蓝。形如白云,变幻不定。约篮球大小,怎么塞不进魈那巴掌大的香炉里。

    盼盼稍松了口气。

    形势暂时是安全的。

    远处,麻衣早已飞奔过来,他远远看到这里的场景之后,倒吸一口凉气,扭头就走,放轻脚步避免惊到,回城搬救兵。

    盼盼尝试自救,她回忆起在天空岛的所学,双手结出安魂咒,念:“清心去杂念,洁魂……”

    话说了一半,魈抬手,手掌包住她结印的手掌,打断了施法,清朗的仙人音干净绮丽地如同初生的彩虹。

    他伸出手,将她碎发别在耳后,轻挑起她的下巴,认真打量她,问:“你不是人,你是什么种族?”

    盼盼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我是仙灵,我给你看看证据。”盼盼一边说着,一边假装在身上翻找东西,背地里,她摸到了腰间挂的,天理交给她的,用来求救的铃铛,偷偷摇晃。

    乾坤袋被麻衣拿走了,好在铃铛还在。

    魈看她乖巧,点点头,说:“我神叮嘱我,遇到普通人类,取魂魄美梦,炼化后用来修行。遇到其他,带回去,施展秘法净化心神以供神驱使。”

    他对盼盼伸出手来,丝毫没为自己的杀人行为道歉或解释,眼帘低垂,直接开口说:“跟我走,我会保护你,把你带回去,献给我神。”

    盼盼眨巴眼睛,有些天真地问:“我被梦神控制后,梦神会让我做什么?”

    魈如实回答:“跟我一样,为她杀人,收集魂魄以供神修炼。”

    盼盼嘴角抽搐,去投靠那个杀人放火抢劫给人洗脑的梦神,不如进地狱吧。

    但她打不过魈,这仙人虽容貌秀美,但内心不甚美丽,办事不讲道理。

    盼盼挤出几颗泪,可怜兮兮地哀求他,努力拖延时间:“我的行李被盐族的王拿去了,求你帮我拿回来。我想先拿到行李,再和你走。”

    魈卷起袖子,轻轻擦去她脸上泪,承诺:“没问题。我帮你拿回来。”

    盼盼边找借口拖延时间,边在身上翻找东西。

    她着急地翻了半天,都没从身上翻出来能证明自己是仙灵的东西,但身上找到了一叠符箓,终有数张安魂符。

    这是她自己根据安魂咒画的,天理说属于魂魄法术,或许能破解梦神的控制术。

    此时两人凑得近,盼盼看到魈那深青色的瞳孔深处,浮现出一圈深紫色的铁索,微微发光。

    她想起了刚刚自己进入仙灵形态时,通灵看到的被迷雾和铁索遮住的灵魂。或许,眼底深处的这一圈铁索代表梦神的控制。

    她举着符箓往魈处递了递,绞尽脑汁地想怎么把符贴到魈身上,她法术尚浅,打不过,硬来肯定没戏。

    魈瞟了她一眼,见她拿着数张安魂符。

    他认得这是好东西,能稳固灵魂,便伸手拿了过来,直接贴了一张在身上,礼貌道:“谢谢。”

    盼盼震惊,又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一跳,她下意识往后一退,险些摔倒,魈顺势拉住她。

    两人靠的极近,举止亲昵。

    盼盼不仅能闻到魈身上那股清甜的琉璃花香,还能清楚地看到,随着安魂符的闪烁,他眼底的铁链光芒似乎暗淡了些,而魈看起来对此一无所知。

    盼盼精神为之一振!

    魈低头她,也看见她脚边的琉璃袋,顺手拿起,仔细打量,记得刚刚她戴着,于是对她扬起了手。

    盼盼还以为魈要打自己,吓得闭上眼睛。

    不料,长发被撩起,耳边一凉,一阵微风从魈指尖流出,卷起那支琉璃袋重新别在了她耳后。

    微微后退一步,魈打量那朵别在盼盼发间摇曳生姿的琉璃铃铛花,满意地笑起来。

    摸着自己鬓间的琉璃花,盼盼傻傻冷在原地,又听魈对她柔声说:“你的花我帮你捡起来,为你戴上。你的行李,稍后也给你找到。相信我。”

    魈俊美若仙,法术超神,本就是被众人仰慕的存在。

    被他这样亲昵柔情地对待,盼盼羞涩地低下头,感觉脸飞烧起来,布满红霞,不由自主地偷瞄她。

    眼中,尽是少女怀春的雀跃和欢欣。

    她红着耳朵,却听魈继续说:“跟我走吧,去投奔梦神,”

    听到梦神的名字,盼盼立刻从恋爱的少女心事中清醒过来,往后退了三步。

    她见到魈疑惑的目光,讪讪笑着,打量四周,见到趴在地上手脚乱舞的红甲,灵机一动,找了新的拖延时间的借口。

    她指指红甲,说:“行李先不管。你把他救回来,我跟你走。”

    魈眉头一皱。

    盼盼双手握在胸前,容貌娇嫩如一朵含了朝露的栀子花,让人见而心生怜惜,哀求道:“求求你了,我只有这么一个要求。拜托!”

    魈衡量梦神喜好,最后做出了决定,点头,说:“你比他更重要,我答应你。等我一会,我把他的魂魄放回去。”

    盼盼小小松了口气,看他干活,摸着自己的铃铛,又看看盐城,心里着急,为什么铃铛帮手和麻衣,都不来救她。

    与此同时,一路狂飙,脚不沾地的麻衣终于跑回了盐城,他撞开盐神宫的大门,对着王座上的盐神赫乌莉亚狂吼道:“神!敌袭!快出兵!”

    而铃铛轻摇,叮咚的脆响在天地间回荡,一路响上了绝云山巅。

    绝云山风景秀丽,云烟缥缈,长满各色稀奇古怪的仙草灵药,更是有仙人瑞兽居于其中,是一处洞天福地所在。

    数百年前。

    山脚下曾有一处村落,村西头的老梅树下有三间小小茅草屋,住着一对父女,为人和善,采药为生。

    传言,采药人上山偶遇麒麟,麒麟化作人形,与之同游嬉戏一夜。

    十月后,麒麟衔来竹篮,竹篮中有一女婴,是采药人之女,放在他门前,然后飘然离去。

    采药人给女儿起名甘雨,两人相依为命,为女儿在屋前屋后种满了花园。

    每逢春暖花开,清心吐蕊,花苞微绽,他便满心愉悦地带上女儿出来赏花,格外惬意。

    那麒麟从旁暗中观察,最终被采药人对生活的热爱打动。

    不久后,她化一女子,与采药人结婚,共居山下。

    如今岁月匆匆,时间飞逝。

    小甘雨是麒麟长生种,父亲只是个普通人类,虽有天材地宝续命,也于事无补。他尚未看到自己心爱的小女儿长大,已经撒手人寰。

    甘雨恋旧,不肯离去,独自留下来看护花园,照旧采药,宛如一切未发生。

    她的母亲见状,也陪着她在此地定居,并让她拜了山上的留云真君为师。

    甘雨从此开始修行。

    山中隐居,少见外人,但日子也过得逍遥。

    时值秋日,天高清凉,草木结果。

    甘雨精心照顾下,药园花草繁盛,可谓:铅丹一抹染丛林,丹桂枝头硕果盈。篱倚菊花生雅兴,园载苍术鼓精神。

    主管此地的神,是岩神,神名是摩拉克斯,子民皆尊称为帝君,闲名钟离,喜欢和好友若陀一起尘世闲游。

    今天,帝君和若陀受邀来此,赏花讨茶吃。

    麒麟热心地接待了他们两位,招呼女儿:“甘雨,去给客人沏杯两杯清心茶,放点冰,罐子我藏在床底下了。”

    甘雨相貌约十五六岁,生性温柔腼腆,有些怕生,藏在母亲背后偷偷拿眼睛看他们,她听了这话,轻轻应了一声,脚步欢快地走了。

    麒麟呵呵一笑:“罐子里的糖渍的清心花,你可不许偷吃。”

    被说中心思,甘雨回头可怜兮兮地看他,见母亲还是摇摇头,嘟着嘴去沏茶了。

    帝君莞尔,笑曰:“之前上山拜访留云真君,当时见她只到膝盖。如今,这小麒麟已经长这么大了。”

    “唉,没长大,没长大。”麒麟摆摆手,有些忧愁:“我只有她一个孩子,但她灵性太高,对世事感情过于敏锐,至今也不敢让她出谷。帝君能否为她找个差事,让她历练一番,长长见识?”

    钟离答应下来,允诺百年内必然为她找到工作。

    麒麟对此很满意,但也有些舍不得。

    三人吃着甘雨泡的茶,又聊起了别的,聊风雨顺,聊初秋麦田,聊谷中枫叶红。

    正聊得尽兴,钟离突然抬起头,向东北方看去,面有惊讶之色,然后起身告辞。

    麒麟还要挽留,钟离无奈摇头:“有事要去办,先行告辞。待菊花浓时,再向道友讨杯菊花茶吃。”

    语毕,他叫上若陀,两人腾云驾雾往北去。

    “摩拉克斯!”若陀奇道:“往北走不是我们的地盘,你来这里做什么?”

    钟离说:“去地中之盐。我手里的铃铛响了。”

    “什么铃铛?”

    悠远的记忆从脑海深处浮现,宛如昨日才刚发生,却早已物是人非。

    钟离感慨道:“仙灵是人们的愿望具象化的生物。数千年前,我游历天下,曾遇到此族生灵,互相攀谈,结为好友。走时留下铃铛信物,约定彼此有事,可以摇动铃铛求助。千年来,我的铃铛还没摇过,他的先摇起来了。”

    若陀追问:“他找你何事?”

    岩神长身而立,踏着岩星一路往北,金色长袍如流星划过天际,面色凝重道:“不知。但我怕天下将有大变。”

    他回头,看云雾之下,溪流畔,小兽舔乳,麦田旁,凡人丰收,一派安然祥和。

    岩神于心不忍,怜惜道:“百姓生活不易,若有变,天下兴亡,皆苦了苍生。”

    红甲坐在地上,呼吸平顺,情况已经好转,只要几个小时就能醒来。盼盼蹲在他身边,把地上的花瓣聚拢一处,和锦囊一起放到他手边,心里默默祝他好运。

    突然,嗖一声。

    盼盼只觉得头上一阵风掠过,一支木矛贴着头皮飞过,直插到地上,入土三分。

    她大吃一惊,扭头看身后,发现麻衣已经带士兵包围了她们。

    来军身躯高大,穿麻衣或褐衣,手持长矛,披挂木甲,有人还用小车推来了一筐筐的盐,倒在一起形成高高的盐堆。

    麻衣指指盼盼,面目狰狞地下令:“杀死绿皮和这盼盼!为我族人报仇!”

    盼盼吞吞口水,僵硬地转过脖子,瞪着魈。

    魈误会了,指着长矛对她解释:“我看这长矛飞过来的角度,打不到你,因此并未阻拦。”

    “他们要杀我们!”盼盼扯着魈袖子,吓得腿都软了,对他说:“我们快跑。”

    “我不认得从地中之盐出去的路。”魈回答。

    他表情自在悠闲,毫无惊慌之色。

    盼盼却快抓狂了:“那我们怎么办?跟他们解释红甲还活着,他们会放过我们吗?”

    麻衣曾一巴掌打碎巨石,实力不凡。

    士卒近百人,杀气腾腾,行动井然有序,是训练过的强兵猛将。

    不仅如此,这里是地中之盐,盐族的大本营,可能还有盐神从中压阵,趁机出手。

    盼盼被他们包围起来,比被捕兽夹夹住的兔子还要惊慌失措。

    不是我方太弱,而是敌人太强。

    但魈只不屑地扫了他们一眼,点评:“乌合之众,不堪一战。”

    他对盼盼说:“你稍等,我下去抓几个人问路。”

    盼盼对比双方的力量差距,内心是崩溃的。虽然你法力不凡,但双全双拳难敌四手,就不能换个安全的法子问路吗?

    先跑啊!保命要紧!

    她捂住了自己的脸,现在和魈绝交还来得及吗?

    魈打量来人,眼光落到了首领麻衣身上。他眼尖地看到麻衣腰上挂着的乾坤袋,和盼盼的长袍是同一款式,推推盼盼,问:“是你的东西吗?”

    “是的。”盼盼点完头,对着这群披肩带甲的正式军,瑟瑟发抖地抱住自己,忍不住对麻衣喊:“我是良民!红,红甲还活着!”

    麻衣看了盼盼一眼,冷笑着,心里早把她和魈看成一伙了,对全军下令:“变长矛阵,前进。”

    盼盼直接躲在红甲背后,抱着头蹲在地上,做投降状,打定主意不起来。

    魈却抱起盼盼,一跃而起,跳到巨石上,把她安放在石头顶部,防止打斗波及她。

    巨石极高,盼盼怂怂地趴在上面,只敢从指缝里观战。

    盐族军队皆背靠而行,四人一组,两人盾牌防身,两人长矛打架,向着魈和盼盼发动第一轮进攻。

    盼盼怕得心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泪眼汪汪地回头求魈,想劝他投降。

    魈丝毫不慌,指指麻衣腰上挂着的乾坤袋,说:“你稍等,我去把你的行李拿回来。”

    他说完,脚下青芒一点,风场起风轮,直冲下方力量最强的小队而去,对上了冲着挥舞着狼牙棒的麻衣。

    盼盼见两人要交手,抱着头趴在石头上,屏住呼吸,心惊胆战地看着下方,只求魈不要输得太快。

    麻衣是盐族的王,实力不凡,在盐族的地盘,又有大军压阵,对上魈,可谓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她当初说没有行李不和他走,只是个借口而已,不料魈却当真了。

    要是当初没说要行李的话,说不定魈也不会死。

    虽然盼盼和魈相识不久,但他对她温和有礼,即将见到一条鲜活的生命陨落,她感到说不出的难过,后悔。

    缠满铁丝挂着血肉的狼牙棒对着魈呼啸打去,数柄尖锐的长矛脱手而出,迎着魈的面孔狠狠扎下来。

    魈并未在意这些,脖颈挂着的佛珠上的粉色流苏被风吹得扬起,青丝飞舞,衣角卷起,处于肃杀的战场,不失仙人的轻灵飘逸。

    在十分之一的刹那,他如风一样掠过这片武器组成的死亡海洋,无声降落在麻衣身后,轻轻伸手摘下了他腰上悬挂的盼盼的乾坤袋。

    他很有礼貌地,对麻衣道谢:“多谢送来她的行李。”

    语气听起来格外诚恳,毫无身在战场的自觉,更没有嘲讽麻衣实力弱小的傲慢。

    被气到的盐军红了眼,皆怒吼,潮水般扑上来要杀他。

    然而没人能挡得住他。

    他只转了个身,谁也看不清他的动作,只能感觉到有一阵细微的风微微拂过面庞,近在眼前,却不可捉摸。

    眨眼间,魈已回到了盼盼身边,如同鬼魅,来无影去无踪。

    而此时,被扔出来攻击他的长矛,才刚刚撞到地上,发出咚一声响。

    盼盼已经看傻了。

    她想过很多种后果,被抓,被杀,投降,求饶,但是魈却以绝对实力告诉了她这场战争的结果。

    仙人无敌!

    盼盼抬头,只看到魈半跪在她身前,乾坤袋递给她,说:“你的行李。”

    身后便是追赶过来的乱军,然而无一人敢上前。

    只发出被吓破胆的嘶吼声。

    魈脖颈间挂的那串佛珠上的流苏回落脖子上,左袖上垂坠的那枚小小玉坠碰到和璞鸢,发出金玉相击的一声脆响。

    仙人眉间那抹胭脂紫的印记下,璀璨的金瞳里倒映出她小小的身影,宛如注视恋人。

    魈对盼盼伸出手来,把她被风吹乱的碎发束在耳后,动作极温柔眷恋。

    他轻声说:“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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