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融融，周遭无声。

    几点星光暗淡藏在厚厚的云层中不知所踪。

    宋知思量着叶满庭那番话，摊在桌上的风月解愣是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风月解有个唬人的名字，其实里头都是一些地理风俗，偶尔会有怪力乱神的鬼怪故事，还挺有意思的。

    当然，一些是谢怀英讲给她听的，她还没有认全诗经上的字。

    俗套的故事，多数都是美艳的妖精或是绝尘的仙女爱恋普通的凡人。好像天底下的女子便只有依附男子才有价值。

    像叶满庭那样。

    依附于万木春她才有出去看看的机会，显现被利用的价值；依附于钱程也许才能有与万木春平视的资格。

    “宋姑娘。”青岑又来敲门，等宋知打开门，青岑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开口了。

    等宋知想要关门回去的时候青岑一把扶住门，支支吾吾问：“宋姑娘可否帮忙去附近的医馆买一副止疼的药？小公子确实疼得受不住了。”

    宋知愣了一下，本打算拒绝，随后像是想起什么点头答应了。

    她记得谢怀英说过他路过浮山书院的书斋时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

    “有说是哪家吗？”

    “就在书肆对面。”

    青岑应的很快，宋知若有所思，道：“我突然不想去了，要不还是麻烦你跑一趟吧。”

    谢怀英疼得受不住大概是假的，让她送死兴许是真的。她不傻，她当然知道谢怀英是为什么突然被盯上了。

    本就是为了调查谢怀英兄长的死，与她关系不大，不必要搭进去一条命。她只是有些自保的三脚猫功夫，又不是正经学过，谢怀英尚且负伤，她就算了吧。

    青岑灰溜溜地走了，宋知转身就拿着之前随手买的书去了书肆，美其名曰不满意要退钱。

    近几日书肆生意又好起来了，为供学子读书不到宵禁不关门。

    已是戌时三刻书肆里依旧满满当当挤着数十个学生。暖黄的烛火在黑暗中晕染出一片沉静的海。

    宋知转了一圈并未看见山长，随口问了老板一句才知道老山长又回浮山书院去了。

    学生们都认识她，这会儿听她问起山长便问了一句：“姑娘认得山长？”

    宋知倒也不瞒着，大大方方就承认了，末了还多问一句：“老山长为何对外称自己在扬州？”

    几个学生摇摇头，宋知又问了几个有关浮山书院的问题，见他们支支吾吾的样子便算了。

    其实宋知还猜测钱程本不是浮山书院的学生。但至于他是如何用陌生身份带学子下山，又如何冒充山长诓骗知县不得而知。

    “那日的事闹得太大了些，宋姑娘还是躲躲吧……”

    宋知打了帘刚准备走，后头就传来不知哪个学生的声音。

    宋知一半身子沐浴在廊外灯笼的暖光下，一半陷在书肆内隐约的黑暗里，整个人看起来毫无攻击性，眼睛亮亮的温柔又明澈。

    宋知回头看向声音的方向，轻声：“我早有此意，但为了让你们早日得见天光。”

    学生们一愣，抬头看向那个一身梅子青的姑娘。

    青岑终究还是被谢怀英拦着没有去买药。瓜洲形势复杂，一时半会儿还分不清敌友，眼下也是能忍则忍，他受伤的消息越少人知道越好。

    宋知换了一本本朝地理注解，准备拿来一点一点啃。这头凳子还没坐热，隔壁青岑就来问诗经背到哪里了。

    “背到小雅了。”宋知心虚。

    “小雅哪篇？”

    “什么哪篇？”

    门口长久的寂静后，隔壁谢怀英终于忍不住笑出来，随手将浮山书院搜刮来的风月解放在床头，道：“风月解中有篇狐妖书生和将军的故事用到了采薇，问问你看到没。”

    谢怀英读书向来很杂，也没什么禁忌，有时来了兴趣还会分享给青岑。

    宋知起初还以为是听错了，直到翻了书才发现是自己见识少了。

    谢怀英看在床上看书，青岑歪在一边打盹，灯油刺啦啦地燃着，时不时冒个泡，除此之外一室安宁。

    “谢怀英。”二更天时谢怀英听见了门外宋知猫叫似的声音。

    青岑在床边睡着了，谢怀英小心翼翼地穿鞋下床，因着腰部撕裂般的疼痛不一会儿汗流浃背。

    外面黑漆漆的，唯有楼下大堂值夜掌柜那儿一盏浅浅的灯烛飘着。

    “如果风月解的背景是真实的本朝地理的话，那这篇里就有很多错误啦。如果是假的，那也很合理，话本嘛，本就信不得。”

    宋知的屋里，帘帐尚且挂着，露出里头女儿家的寝间来。谢怀英双颊被烛光映得通红，只一眼便猛地垂下头。

    宋知的裙摆随着她忙碌的脚步划开一道弧线，露出少女浅青的绣鞋。

    一本风月解和宋知刚换来的地理注解安放在谢怀英眼前。

    “并州东面有海，故设并州卫外防海寇。但风月解中写……”宋知翻找起来，谢怀英适时拿出怀里的风月解和她一起找。

    “本朝重视海运，故使并州卫下两浙路协市舶司……”宋知指着谢怀英的风月解不确定地读出来。

    “本朝重视海运，但为防海寇，于并州东设海关……由并州卫统辖……永宁二十三年……无功绩……匪患难平，遂革职……束之高阁……”宋知念完自己的又比对一下谢怀英的，声音渐小。

    谢怀英的目光没有从宋知身上挪开过，见她停了才缓缓道：“风月解的内容一直都在变动。”

    宋知灵光一闪接话：“所以书肆不是因为风月解卖光了才没摆出来，是因为新版还没印完。所以叶满庭和老板……”

    谢怀英顿了一下，被宋知盯得紧张，偏头缓了一下才开口：“我突然想到山长说风月解是浮山书院的禁书，你猜为什么？”

    风月解除了名字和零星几篇文章外基本都是看不出异样的地理风俗志。

    谢怀英回望向宋知，豆大的汗珠黏在伤口上，疼得直不起腰：“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就这几篇，列为禁书大可不必。”

    宋知倒了一杯水，又抓了一条手帕，道：“喝点，别死我房里。”

    “我觉得他藏了东西。”

    “山长回书院了。”

    两人同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