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巴掌声让在场所有人都呆了呆。

    极大的力道使得裴昱脸上立马浮现出明显指印。

    靳晓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手掌拢握成拳,恨恨收回来,却在半空被他牢牢扼住。

    被掌掴的青年眸色愈发深沉,顿时觉得今日特地穿了双丝绫直裰、滴酒不沾想着早些回家陪她的自己,像个笑话。

    裴昱盯紧眼前人,一字一句道:“为了一个外人,你朝我动手?”

    他肤色白,发红的掌印显得格外突兀,靳晓看在眼里,心下也愕然,自己竟会朝他动手。

    但这句话从他口中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靳晓又气又失望,眼中凝满泪水。

    摸不清裴昱的意思,也不知道他吩咐魏六是不是为了捉捕简娘。

    但看他这副样子,靳晓担心胡乱问了,反而会给简娘带去祸患,因此只是紧咬牙关沉默不语,同时挣扎着欲甩开他的手。

    然而男女之间力量悬殊,裴昱轻易就能将她制住,打横抱起,直入主屋。

    盛怒之下的青年全然没有往日温润,一脚踹开门扉,连蜡烛都没点,撞开珠帘大步入内将人甩上床榻,后又拿过一条锦带,握着两只细伶伶的腕子,缚在了床围上。

    末了,裴昱松松起身,冷眼睨她徒劳乱挣。

    靳晓脸上的惊惧和恼恨是明摆着的。

    这般情状,只在梦里见过。

    裴昱忽然明悟,梦境其实是对他的一个提醒。

    提醒着——

    他的妻子确实在乎他、爱他,但心里同样记挂着别人。

    也提醒着——

    对她来说,他并非独一无二的存在,而是随时可以抛下的。

    “无论旁人说什么,你都深信不疑是吗?那我又是什么?”

    裴昱心间怒气若海浪翻滚,居高临下睨着她时,嗓音也极为森寒:“娘子倒是回答我,在你心里,朝夕相处的丈夫和几面之缘的外人,谁更值得信赖?”

    月色流入窗棂,柔柔光晕延展到他俊脸上,却衬出利刃般迫人的目光。

    靳晓挣得腕子都磨红了却还是没能摆除束缚,又听他说这样的话,生生被逼出几分泪来,气息急促道:“若你做了错事呢?我也要佯装不知,全然信任吗?!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裴昱没什么自我检讨的迹象,甚至轻笑了声。

    “娘子倒是说说看,为夫做了什么错事,以至于你不惜与外人勾结、药倒家仆。”

    他原就不是个爱与人聚会的,各家子弟也清楚他的性子,不会乱触霉头,奚太傅的孙子近来却频频相邀,裴昱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三次邀约只赴一次。

    巧合的是,安平不知从哪儿打探来消息,也出现在今日雅集。裴昱不欲见她,举步要走,却意外发现奚衙内神情突变,看起来比安平还着急,甚至为了留他,酒水洒在衣袖上都没注意。

    虽不甚了了,裴昱还是着人备马,速回清潭苑。

    谁能想到有一台好戏等着他——后门鬼鬼祟祟候着一小撮人,对方见他归来,赶忙护着马车疾驰而逃。

    裴昱回神,见妻子垂首不语,泪盈于睫,发髻也有些松乱,真是孱弱又可怜。

    他心知妻子没有结识奚衙内的机会,断无可能因缘攀上对方,那么奚衙内掺和进来就多半与简娘有关。

    而简娘连马车都没来得及下就匆匆离去,想必靳晓知道的实情也不多。

    这么一想,事情就好办多了。

    裴昱微微阖眼,自恃稳住妻子并非多难办的事,没必要搞得这样难看,于是压下怒气,探身过去,慢条斯理地解开锦带的束缚。

    将人搂在怀里,敛眸一瞧,腕子上红了一圈。

    裴昱捻了捻自己的指腹,温热起来后覆在她手腕上轻轻按揉。

    靳晓吃痛出声,嗓音带着哭腔:“别碰我!绑我的是你,惺惺作态的也是你,裴昱,你到底想怎么样!”

    泪光颤颤,两颊飞红,身子温软。

    竟像极了受不住撞击而呜呜求饶时的情状。

    裴昱眉梢轻拧,莫名起了些不合时宜的欲望。

    “好了,娘子。”

    裴昱冷静了片刻。

    尔后薄唇微动,牵出一抹温润弧度,不紧不慢地给她拭泪:“今晚你也累了,有什么明日再说。”

    哄靳晓对他来说并不难,若哪一次难哄些,那就交给时间。不出一天,她就会别别扭扭找他和好。

    至于这一次,裴昱愿意多点耐心,主动朝她走一步。

    “我记得简娘不是去宋州寻亲么,怎的又来京城了呢?茫茫人海,一介孤弱女子,如何探知娘子的住处?”

    “——从头至尾,娘子当真见过简娘本人?”

    靳晓闻言一怔。

    裴昱就势吻住她将将掉落的泪珠,或吮或舐,神色如和风细雨,柔情蜜意也似汩汩春水流动。

    他循循善诱道:“娘子不知京中局势,如今我父亲领兵讨灭逆王,若有什么差错,显国公府便是众矢之的,因此京中不少人盯着看着。娘子,我不惧什么莫须有的罪名,我只担心你心思单纯,为人利用,从而不信我、怀疑我,与我夫妻离心。”

    见妻子不言语,裴昱自然以为她听进去了,心下因此微松,只道,她爱他、在乎他,总会愿意听他说话讲道理,也愿意站在他的角度为他着想。

    可是随后,余光瞥见靳晓攥着自己的衣摆,用力到骨节都泛了白,裴昱讶异不已,手掌覆盖过去,轻轻圈住,温言问:“娘子可是有何不舒服?晚膳可吃过了?”

    厨房里的人都昏倒在地,想必没有晚膳这一回事。

    裴昱心下叹息,“害娘子饿肚子是我不对,不若我去——”

    话音未尽,忽见怀里妻子抬起头来,满面怒容地喝问:“裴昱,你口口声声叫我娘子,日日把夫妻二字挂在嘴边,当真不心亏吗?你,又当真是我夫君吗!”

    如玉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显然没有料到会有此一问。

    靳晓眸光颤了颤,特地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仔细观察对方的反应,见他皱起眉头像是回顾思量的样子,而非直接反问她……

    终于豁然开朗了。

    刚才差点被他蒙过去!

    如若是从前的她,思绪肯定被他带着跑了。

    因为裴昱是夫君,是解元,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代表着智慧通达,做什么决定也从不出错、无可置喙,而她依从于他,事事听他,似乎也是理所应当。

    甚至……还会觉得自己愚钝不堪,拖累了他!

    想到这里,靳晓自嘲似的别过脸。

    “暂且不论简娘,裴昱,你老实告诉我。”

    意识到自己的嗓音微哽,靳晓死死咬着唇,费了好大功夫才忍下泪意。

    饶是如此,开口时心里还是刺痛不已,字字句句有如泣血:“你成过亲,有妻子了,是不是?”

    话音就此顿住,室内一片沉静,只余靳晓无法平复的呼吸声。

    觉察到对方将那股子虚假的温和收起来,却没有立刻作答,靳晓飞快追了一句:“你别告诉我成过婚又和离了,我不可能信的,休想再瞒骗我!”

    裴昱看着靳晓苍白的脸,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还当她恢复了记忆,看来并没有。

    他眼波平静无澜,好整以暇地问:“娘子在说什么?”

    语气随意又轻和,好似两人只是在内帏夜谈,说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话。

    靳晓彻底被他激怒,咬牙道:“好啊,不见棺材不掉泪是不是!”

    “我问你,傅筠是谁?为什么你书房里藏着一份我没见过的婚书,而那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别人的名字?”

    听见那个深藏心底的名字,裴昱脸色微变,眉心也跟着皱起,继而听她连声质问:

    “不,你不用告诉我傅筠是谁,我只要知道,你遇见我之前是不是就已经娶妻了?”

    靳晓愤怒到发抖,脑袋里就像有丛丛火苗在不断往上蹿,“那我又算什么?妻不是妻,妾不是妾,难道是外室吗?!”

    裴昱目光一凝,纯善温驯偶尔会撒撒娇的妻子,竟然用陌生的眼神怨视他。

    没来由的呼吸一滞,胸口里涌动着什么,熟悉的那股躁郁又席卷而来。裴昱皱皱眉,强压下莫名的情绪,看着她说:“世间已无傅筠,我只有你这一个妻子。”

    靳晓听了这话,不是很懂。

    “什么叫已无傅筠?去世了?”

    裴昱轻飘飘揭过:“娘子只需记住,你是我唯一的妻子,没有人能将我们分开,娘子也不要受奸人挑拨,揣测污蔑于我。”

    靳晓静了一瞬,旋即勃然大怒:“裴昱,事到如今你还想诳我?”

    别的她不敢确定,但裴昱不肯明明白白告诉她婚书的来龙去脉,那铁定是心里有鬼。

    如果傅筠是亡妻,那他大可以在扬州就说出来,而非提也不提,甚至她当面问了他还在这里拐弯抹角,故弄玄虚。

    若说不提是因为不在意、觉得没必要提起,那又为何会专设一个机关,专设一个暗格去把婚书藏起来?

    靳晓头脑嗡嗡作痛,深吸一口气:“好啊,既然说奸人挑拨,那么你敢不敢告诉我,是否给我下过避子药?”

    裴昱脸色逐渐发冷,“你还听说了什么,一并讲出来。”

    他的眼神诡谲又危险,与往日温润柔情相去甚远,靳晓如坠冰窟,彻彻底底心寒。

    ——成婚大半年,可以说是从未真正认识过自己的夫君。

    靳晓眼眶通红,怒瞪着他:“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没有,”裴昱目光冷然:“我从未给你下过避子药。只自己喝过,因为我确实不想要孩子。”

    听了这番话,靳晓只觉费力,亦觉得再朝他问话也是徒劳无功。

    根本弄不清楚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是再也不敢轻信了。

    真是可笑又可恶!

    “裴昱。”

    折腾了一整天,靳晓早已心生疲惫之感,整个人如一只泄了气的皮口袋,耷拉着头颅,恹恹道:“你真的很难让人弄懂,我也不想弄懂了。”

    裴昱冷着脸,胸口憋闷不已,像是什么在翻腾。

    “娘子这是什么意思。”

    靳晓面上犹带泪痕,目光却沉静下来,不躲不避直视着他:“我不想和你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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